一觉睡醒，头疼的厉害。

方云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程度的脸从床帘的一角露出来。

他翻了个身，凑过去问他：“干嘛？”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喉咙里疼的厉害，他清了清嗓子，蒙进被子里咳嗽两声。

“起来吃药。”

程度隔着被子拍拍他，递过来水杯和手心里的药。

方云熙爬起来，把药喝了，低声道谢。

“不谢，睡吧，”程度帮他把被子盖好，小声叮嘱，“难受就说，打电话也行。”

方云熙在梦里迷迷瞪瞪的点头，接着陷入昏睡。

快凌晨的时候方云熙醒了一次，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不见了，鼻子透气不少。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看了眼，顾墨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后一条在昨晚十点多。

大概是怕他烦，消息的间隔时间很长，最后一条是问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方云熙看着那条信息愣神几秒，慢慢的打出一行字，但是准备发送之前又一股脑的全删了。

重复几次后，顾墨弹来一个问号。

顾墨：醒了？

方云熙被这条忽然出现的消息吓了一跳，刚刚打出来的字没来得及删掉，全部发送了出去。

方云熙：没有不舒服，就是晚上发烧了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他盯着那两行字，怎么看怎么别扭。

本来就是陈述事实而已，怎么看起来茶里茶气的呢？

顾墨：发烧了？有没有吃药？现在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一脸三个问号，方云熙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心里莫名的酸涩，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格外感性，他咬着被角，眼泪顺着眼尾滑落。

他哽咽一声，小心翼翼的压住憋闷的呼吸声，下一秒外面灯光亮起，有人很小心的碰了碰他的床帘。

“哥？”路景小心的压低声音，“你不舒服吗？”

方云熙没想到他还没睡，顿时也忘了哭了，爬起来打开门帘往下看。

路景抱着手机站在下面，游戏里的人物还在热血厮杀。

“你还没睡？”方云熙眼睛瞪大，“你要猝死啊？”

路景连忙把手机背过去，不好意思的笑笑：“玩完这一局就睡。”

说着他飞快爬上床，外面又陷入黑暗。

方云熙酝酿的情绪已经不见了，虽然心情还是沉闷的厉害，但是已经不想哭了。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路景半死不活的从床上爬下来，萎靡不振的趴在桌子上跟方云熙打招呼。

“哥，早啊。”

“早。”方云熙路过他顺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我去买早餐，帮你带一份吗？”

路景用气音“嗯”了一声。

第一节课大多数人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方云熙休息的不错，但是心里藏着事，听得也不是很认真。

终于熬到下课，方云熙又看了眼手机，跟顾墨的聊天还停留在昨晚顾墨的问题上。

他低头玩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往外走，下一秒跟前面的人直直的撞上了。

“嘶，”方云熙摸着脑门，还没看清来人就先道歉，“抱歉啊。”

前面的人不躲不避，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撞疼了？”

方云熙脚步一顿，半垂的眼皮掀起来，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顾墨单手按着他的肩膀，眼底的红血丝爬到眼球上，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

“还发烧吗？”顾墨嗓音沙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空着的手轻轻的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我们谈谈好不好？”

现在是下课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很多人往往这边看了。

路景也看出不对劲，警惕的看着顾墨，轻轻的扯了扯方云熙的衣袖。

“你……”

“没事，我对象，”方云熙在路景胳膊上拍了一下，安抚的笑笑：“你先回去吧。”

路景还想说什么，但是看方云熙坚持，就没再说话，只是转身的时候扬了扬手机。

方云熙唇角扬起，但很快那抹笑意在触及顾墨的瞬间就消失了。

他瞥了顾墨一眼，把书包背好，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顾墨慌忙追上：“云熙，等一下。”

方云熙脚步不停，一直到了楼下的休息区，他才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抬头看着追过来的顾墨。

顾墨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方云熙出声打断了。

“方家破产的事情是你干的吗？”

顾墨没想到他先问的是这件事，愣了两秒才缓声开口，低哑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是。”

方云熙盯着地面，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想要方建华死么？”

“我……”顾墨喉咙哽住了。

想让方建华死么？做梦都想。

“为什么？”方云熙仰头，泪痕坠在脸上，形成一道透明的血痕，“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很低，不像是在质问，但是每一声都狠狠地抽在顾墨的心上。

顾墨张了张嘴，低声说对不起。

方云熙抬头，盯着他沉默的流泪。

看着方云熙的脸，顾墨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作文里，比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那时候觉得太假了，哪里有人的眼泪跟珠子似的。

但是现在他信了，他抬手想抹去方云熙脸上的珠子，却被他狠狠地拍开了。

“顾墨，”方云熙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走吧。”

“什么意思？”顾墨嘴角抽搐一下，想扯出一个笑，但是却失败了。他脸色麻木的看着满脸泪痕的人，“你要跟我分手吗？”

方云熙伸手捂住脸，发出绝望的哽咽。

怎么可能想分手啊。

但是……但是太难了。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顾墨。

他不想知道这背后的理由。

他害怕。

他怕了。

手腕上一热，方云熙被迫抬头看向顾墨，顾墨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拎着他的包，近乎强势的拽着他往前走。

“你放开我。”方云熙很轻的挣扎一下，没挣脱开，便不再动了。

顾墨拽着方云熙一路出校门，周围的学生有不少看他们的，但是两人都不在乎了。

方云熙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飘荡，一路被顾墨拽着上车，系好安全带，一路擦着超速的红线回到家。

一进家门，放养的两张小狗就哼哼唧唧的贴上来，两只小猫则是警惕的蹲在橱柜上，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的方向。

方云熙俯身抱起两只小狗坐到沙发上，抬头看着顾墨。

顾墨看了他一眼，直接去了卧室，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

家里的气氛一片死寂，两只小狗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

过了几分钟，顾墨从卧室拿了什么出来。

方云熙抬头，视线定格在顾墨手中的文件夹上。

是装着方建华的照片的信封。

那天他偷看过之后把他塞到了床头柜底下，不知道顾墨有没有发现。

方云熙紧张的揉捏着小狗的耳朵，看着顾墨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一阵窸窸窣窣，顾墨把手上的文件夹打开，拿出了几张照片。

“这是顾希，”顾墨起身，坐到方云熙身边，把手里的照片拿给他看，“我弟弟。”

方云熙浑身僵硬，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男生，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但是顾墨没有给他机会。

“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顾墨微不可查的哽咽一瞬，声音很小，仿佛是他的幻听，方云熙不敢抬头去看。

“他就死在我面前，割腕死的。”顾墨的声音很低，像老人临终前诉说的回忆一般，虚无又缥缈，“他就躺在厕所，就是在这个房间，血水淌了一地。”

方云熙僵硬的扭头，看着顾墨的侧脸：“什么意思？”

“我爸妈走之后留下了这套房子，我跟顾希住在这里。”

顾墨很轻的叹了口气：“他学习很好，梦想是当兵，他说他要保家卫国，但是却在打工的地方被害死了。”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所以找了私家侦探，他们给出的结果是方建华。”

方云熙浑身紧绷的看着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恐慌。

他想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个让他害怕的答案，但是顾墨却很轻松的道出了他最害怕的两个字。

“强.奸。”

“他打不过那些人，回家后也不敢跟我说。”

“然后他就死掉了。”

顾墨缩在沙发上，盯着桌子上的照片，脸色苍白：“这六年来我经常会梦见他，他跟我说他好疼，他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报仇。”

“但是我做不到，”顾墨眼前模糊一瞬，接着滚烫的液体顺着眼眶滑落，“我不该招惹你，不该对你动心。”

“但是我没做到。”

他平静的看着桌子，按在胳膊上的手指用力，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胳膊，月牙形状的伤口处慢慢流出血液。

方云熙僵硬的看着他的胳膊，好半晌才扑到茶几上，拿过纸巾捂在顾墨的胳膊上。

他的手都是颤抖的。

“别说了，”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别说了。”

顾墨笑了笑，眼神凄冷：“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没有，”方云熙伸手撩开他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国内，杀人是犯法的。”

顾墨一愣，似乎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给顾墨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中午了。

顾墨心情不好，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方云熙懒得做饭，在厨房转了两圈点了楼下的外卖。

两条小狗跟在方云熙脚边哼唧，方云熙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要给他们喂饭。

顾墨给出的消息太多，他还要消化一会。

给小狗倒完狗粮，又把两个小猫用猫条引诱下来摸了两把，方云熙无所事事坐回沙发上，看着桌子上散乱的文件发呆。

这背后牵扯的太多了，方建华本就糟糕的形象在他心中再次一落千丈。

他甚至在想，要是方建华早点死了就好了。

渣男早点死了，说不定妈妈就不用死了，他不用每天被各种想上位的女人针对，不用在学校里被私生子们指着鼻子骂。

人是很可怕的生物，尤其是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再温顺的人也会变成魔鬼。

方建华对待所有人都很慷慨大方，每一个私生子都可以得到他的爱护，这让方云熙内心处于一个极度不平衡的状态。

一方面他厌恶那些人跟他享受同样的待遇，另一方面他有忍不住嫉妒，嫉妒他们有妈妈护着，而他只有方建华定期打来的钱。

他也很厌恶自己，明明恶心方建华恶心的要命，又不愿意失去方建华给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