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去，一条河流拦横拦住去路。

只是里头流淌的不是人们熟悉的水流，而是暗红深沉的血色，在河里浮浮沉沉哀怨呐喊的，多是些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这是有名的忘川河。

传闻忘川河边有一块三生石，上头写有前世今生来世。

周嘉钰仔细去看，果真有那么一块大石头。

马面看她看得入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虽然你的名字还没从生死簿上划去，可是你已签判官协议，既契已成，天地就认了你的名字，你便是新任判官，这三生石上，是不会有你的名字的。”

“可是，上面会有我父母还有——”

“那又怎么样？”

这不是马面的声音，周嘉钰转头看去，那是位极貌美的年轻姑娘，她身着一件素白的襦裙，手持一个大勺，正一刻不停得为过桥的亡者舀汤：

“即使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这话问的奇怪，像是在问周嘉钰，却又似乎是在问她自己。

不待周嘉钰回答，她又接着自顾自说：

“罢了，你也不可能知道，三生石只能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连来世都看不见，更何论他人的来世今生。”

周嘉钰愣了下，收回了所有心绪问：

“您，是孟婆吗？”

“除了我，还能是谁？”

孟婆的模样生得是没得说的绝色，任由周嘉钰绞尽脑汁能想起见过的任何一位佳人，都比不上她三分颜色。

“我看你像是被尘世所扰，不如来一碗孟婆汤一解千愁？”

“啊？”

周嘉钰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慌忙摇头拒绝，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马面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扯回了身边：

“那汤可不兴喝。”

“这位，”马面戳了戳周嘉钰：“新来的判官。”

孟婆一笑：“判官也可以喝的，说起来是哪一位判官去了？”

马面不太肯定：“应该是胜判官吧？他不是念叨很多次要好好睡一觉了吗？”

“那也不一定。”孟婆模棱两可接了一句。

“反正不可能是律判官。”马面斩钉截铁地说。

孟婆没再说话。

两人的聊天就这么非常有默契且突兀得结束了，马面又开始往前走，周嘉钰看着那些死相惨烈的鬼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急忙小跑追上马面。

虽说马面也有点吓人，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同类，看着不像人，也就没那么吓人。

她追上马面，没克制住好奇心问：

“判官不可以喝孟婆汤吗？”

“倒不是不能喝，”

马面皱起了脸，这使得他那张马脸，多了几分滑稽：

“普通的鬼喝了是忘却前尘往事，我们喝了就不同了，反而会记起前世今生，越是深刻的记忆就越是清晰。

在地府啊，记得越清楚，就越遭罪。”

周嘉钰慢下了脚步：“那也太惨了吧，鬼魂会忘却，我们却会记起。”

“是啊，”马面耸了耸肩：“所以千万别去喝，有了记忆便会生出许多妄念，欲望会淹没任何一个生命的存在，不论人还是神。”

周嘉钰听完若有所思，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往前走。

马面：“好了，到了。”

周嘉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只见一个红漆青石的小亭子，瞧着没什么新奇的，就是灰多了些。

“到了？”

“是啊，”马面给她解释说：“这个是传送点。”

“传送点？”

马面点头：“就好像阳间电梯一样的玩意，可以从一个地方变到另一个地方。”

周嘉钰：“那可不太一样，电梯只能变化高度，可做不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马面顿了下，糊弄道：

“反正就是这样，阴间肯定和阳间不同的啦，主要是你还没正式入职，你要是入职了，就可以走判官专属通道直接进入四殿，那就不用跟我们这些普通员工一块挤电梯了。”

周嘉钰：……

她竟然，诡异地理解了。

他们走进传送点中，随着马面虚空敲了几下，外面的景色开始扭曲置变，几十秒后，她已经完全身处于另一个地方。

和外面的混沌无序不同，这殿中黑与红是主要配色，偶尔有那么丁点绿色点缀，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生气勃勃，反而是鬼气森森的感觉。

刚出亭子，扭头又看见了另一个差不多的亭子，周嘉钰好奇问：

“那边那亭子又是去哪的？”

“那是去枉死城的路，其实按照亡魂正常走的路来说，过了黄泉路就应该先进四殿接受审判，根据功德或者罪行，决定到底是去枉死城，还是下地狱受罚，或者是继续往后走去鬼界堡。

人有人生，鬼有鬼生，人在世上活有活人的命数，鬼死了也有鬼的命数。

鬼魂要在鬼界堡待上足够的日子，过完鬼生，之后才能进入到投胎的环节，你听起来可能简单，可这里头的门门道道，那可复杂着呢。”

“鬼还有鬼生？”周嘉钰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难怪都讲究给亡者烧个纸人房子这些。”

“那也不一定都能收到，”马面给她解释说：“阴间这碗饭，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吃着，要有特定的命数，还有专门的技艺。

其中的门道和阳间的彩票一样，是撞大运，是可遇不可求，其他人随便扎的什么纸人那些，就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纸人，一张纸烧了也就烧了，灰一吹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

周嘉钰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

“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以后待久了，慢慢的你就都明白了。”

马面不再细说，领着她往殿内走去。

殿里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白衣黑衣的黑白无常略过，再往里，一鬼差冒了出来：

“马面啊，来找律判官？这小姑娘谁？哪位大人的后人？”

“不是，”马面：“她啊，是新来的判官。”

“哎呦，”鬼差来了劲头：“女判官啊，几千年来，这可是头一份，来来来，我领你们进去，正好，律判官这会闲着呢。”

继续往里走，红绿色的光彩就更盛，无端在阴森之中营造出了几分威严。

“堂下何人？”

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给周嘉钰吓得一哆嗦，她抬头看去，在正殿中央坐着一年轻人男人，还是红黑色官服，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冷得跟冬日的雪似的。

周嘉钰戳了戳马面，低声问：“律判官叫啥啊？”

“律言。”

马面没说话，这话，是上头的律判官说的。

周嘉钰愣了下，这名不太吉利啊，不过在地府，也用不着讨吉利，只是这名咋越听越像…

绿眼？

是不是还有个红眼啊。

“你，”律言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下：“是来接替的判官？”

这一句话把周嘉钰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她慌忙问：

“您就是律判官？我想问下，我还能不能还阳，还有——”

对方抬起手就打断了她的话：

“契已成，就无悔，不管你有什么冤屈，什么原因，你既签了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留在地府，做新任判官。”

周嘉钰：“可是——”

律言：“可是你是被算计的？阳间有法律有秩序，阴间这些东西可没那么明了。”

周嘉钰：“那——”

才说一个字，又让对方打断了：

“你接替的是郝判官，他之前主要是负责赏善殿，从明天开始，由罚恶殿的胜判官带你熟悉具体的工作流程，今天，马面反正你都把她带到这，干脆带到底，领她去鬼界堡的住处熟悉下吧。”

他话说完，周嘉钰眼一花，就从殿内到了殿外。

“这…这这这…”周嘉钰吞了口唾沫：“每个判官都跟他一样的吗？”

马面晃了晃脑袋：“那倒不是，律判官是判官之首，走吧，我带你去鬼界堡。”

“不是，我是想说每个判官都跟他一样，想把鬼憋死吗？”

马面：“……虽然这话可能你不想听，但是你已经死了，死不了第二回了。”

说完，他开始走，周嘉钰追上问：

“这又是要去哪里？”

马面：“鬼界堡传送点。”

好家伙，这一路净是在走路了。

一路上的景色各不相同，有高耸的亭子，鬼差压着铁链捆着的野鬼路过，直直进了个石门里，这些周嘉钰看着都很好奇，但马面走得实在太匆忙，她抓不到时间问，只能急急跟上。

准备到鬼界堡传送点的小亭子时，周嘉钰被一个巨型如八爪鱼一般的圆盘给吸引住了，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颜色暗沉却不失古朴，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她都看不懂，但每一条触手上头的所雕刻的也不同，有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还有些…

“别看了。”

马面一把扯住她，周嘉钰这才惊醒，发觉自个已经不自觉地往圆盘跟前走出了几步，不由脊背一凉，冷汗直下：

“那是什么？”

“六道轮回台，”马面收起了玩笑，声色俱厉：“千万不要靠近它，对于鬼魂来说，这是通往新生的通道，但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末路。”

“末路？会消失对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