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嘉废了老半天的口舌才劝走了保安和警察，又跟医院承诺会对一片狼藉的病房支付赔偿，还向医院请求给丁皓一换了新的病房，总算收拾了这混乱的局面。
一通折腾下来，午饭时间都过了。
李斯嘉简直身心俱疲，捏着眉心道：“说说吧，为什么打人？”
丁皓一这会儿已经从狂躁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的右脚腕刚才因为动作太大，受到二次伤害，现在肿得老高，只能被强制吊着腿，靠在病床上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林秋也难得露出疑惑神色：“这事跟副队有关？”
李斯嘉也听见了刚才陆思楠在混乱中喊出的话，心中闪过几分猜想，“你表弟认识星桥？”
真相大白，昨日所有的疑问豁然开朗，但丁皓一此时此刻的情绪却一团乱麻，他确实急切地需要一个发泄口，他伸手在头上薅了一把，掌根在眉心揉了几下，半晌终于开了口，“是我对不起尹星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我误会尹星桥了，六年前我就误会他了。”
丁皓一把六年前目睹的一切和陆思楠今日的坦白和盘托出，他没有用多余的话为自己开脱，只是陈述事实。
“所以我当时误会尹星桥是京圈恶霸，仗着脸在外面玩得花，没想到他也是受害者……他出国六年，回国后阴差阳错进了我们队，之后的一切你们就都知道了。”
李斯嘉所有的困惑随着丁皓一的陈述一一解开：“这就是你一直讨厌他的原因？”
“都是我的错，”丁皓一把脸埋进掌心，嗓音低哑，“是我脑子有病，明明知道陆思楠不是什么好货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谎话，固执己见，尹星桥……他很好，全都是我的错。”
林秋听完不自觉皱眉：“难怪他会如此抗拒Alpha的靠近，大概是当初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可他为什么一定要进军校？”
“他跟我说过，只有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哪怕是天生弱者的Omega，”此时此刻，了解一切的李斯嘉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尹星桥这个人，“他就是这样，自尊又自强。”
林秋闻言了然一笑：“是他那个死犟不服输的性子能说出来的话。”
丁皓一看了林秋一眼。
是啊，人人都能看出来尹星桥的倔强刻入骨髓，只有自己认定那是尹星桥的伪装，简直愚不可及。
尹星桥入队数个月来的画面在丁皓一脑子里过了一遍，从两人在李卫风办公室初遇起，他就没给过尹星桥好脸色看，事事鄙夷，处处讥讽，可尹星桥面对这些，只是日复一日地艰苦训练，拼尽全力，哪怕是面对偌大军区对他的敌意，他也始终默默承受。
变得强大，是尹星桥对这不公世界的唯一反击。
所以他会用不要命的招数把自己打倒在地，会在任务中勇敢地冲在最前面，会不顾性命地完成任务，即便是发情期，他也未曾向那令他遭受过屈辱的生理反应投降。
这一刻，丁皓一脑子里全是尹星桥在地底时决然离开的背影，他明明已经被发情折磨得四肢无力，跑动的每一步都踉踉跄跄，但他离去的姿态仍旧那么决绝。丁皓一几乎能想象到尹星桥捡起石头毫不犹豫砸向自己后颈的动作，他宁愿自毁，也不愿向命运跪地求饶。
丁皓一忽然很想看到演习结束那天，尹星桥在连天的火烧云下露出的，那个肆意张狂的笑。
那才是尹星桥，是最真实，也是他最不敢触碰的尹星桥。
可尹星桥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遍体鳞伤。
丁皓一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卑劣。
把性别作为理由，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向尹星桥宣判，抹杀尹星桥为了挣脱命运做出的所有努力，哪怕他亲眼看见尹星桥付出了多少，哪怕尹星桥一次又一次用行动宣告事实，他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人，还用无数蹩脚的理由支撑着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真理，以维持自己愚蠢的优越感。
而尹星桥甚至没有因为他的恶劣多做任何一件事，不论是报复，还是恶语相向。倘若没有自己的挑衅，尹星桥甚至不会在意他的态度。
尹星桥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努力活得强大，活得不惧他人眼光，而他自己，才是彻底的阴暗卑鄙。
“那你打算怎么办？”李斯嘉问。
丁皓一满脸的颓败，喃喃重复：“怎么办……”
“道歉呗。”林秋不知道两人在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丁皓一发愁的是他对待尹星桥的恶劣态度。
李斯嘉叹了口气，“道歉只怕是晚了。”
林秋：“早不早晚不晚的，总比不说好。”
林秋无心之言惊醒梦中人，丁皓一再次一把拽断了固定右脚的绳子，从床上跃了下来，一瘸一拐朝门外冲。
“哎——你这又是干嘛！”李斯嘉刚追出门，又发现没拿拐杖，又急忙转身。
“我去道歉！”
“星桥还没醒，你去了也没有用啊！”
“我不管！我要守着他醒来，我要给他道歉！”
“哎你别去！”李斯嘉急了，“星桥他妈妈正在病房门口等着找你算账！”
走廊上，一个瘸腿的在前面蹦得飞快，一个健全的在后面拿着拐追，还有一个吊着胳膊的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看热闹。
李斯嘉回头看了一眼，“秋你倒是帮着拦一下啊！”
林秋晃了一下自己的伤臂，耸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队长！斯嘉哥！”
刘思源忽然从前面的电梯口冒出来，李斯嘉顿时恍如见了救星：“思源！拦住队长！”
“什么？”刘思源根本没听清，“我是来跟你们说小副队醒啦！”
“什么？！”
丁皓一一把掀开面前的刘思源，钻进了尚未关闭的电梯门，直接按了关门键把几个人拦在外面，直奔ICU。
——
“星桥……星桥你终于醒了，”乔可微趴在床边痛哭，“吓死妈妈了唔唔……”
“妈，”尹星桥抬手摸了一下乔可微的头发，嘴角努力牵出一个笑，语气还很虚，“我没事，就是累了，多睡了一会儿。”
医生给尹星桥做了检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尹星桥轻轻摇头。
“腺体疼吗？”
“有点儿，不碍事。”
“你这说的什么话！”乔可微听到这句火气陡然上涌，“到底疼不疼，你跟医生好好说，医生你快给他再仔细检查一下！”
医生见状立刻解释：“女士您别激动，病人昨天做完手术，麻药现在肯定失效了，腺体处有疼痛是正常现象，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尹星桥握了一下乔可微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妈，真的没事儿，别吓着医生。”
乔可微此刻脑子很清醒，严肃地看着尹星桥：“星桥，你老实跟妈妈说，你到底为什么自损腺体？”
尹星桥眼眸低垂，片刻后开口说 ：“当时在地下很危险，我突然发情了，随身携带的抑制剂都破损了，我……实在很慌，只想快点恢复清醒。”
“你撒谎，”乔可微说，“你撒谎的时候就不敢看我的眼睛。”
“妈，我没有，我就是刚醒，脑子很乱，当时很多事记不清了。”尹星桥看着乔可微说。
“那你腺体上的临时标记痕迹是怎么回事？”乔可微直直盯着尹星桥的脸，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你别怕，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那个丁皓一想对你做什么？”
尹星桥的瞳孔颤了一下，“当时丁皓一确实提出要给我打临时标记，因为在那种环境下发情太危险，但我……太害怕了，”尹星桥眼底闪过真实的慌乱，“我受不了A靠近我，所以他咬的时候我把他推开了，之后我应该是……应激了，想用自损腺体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乔可微根本不相信：“就是这样？”
尹星桥点头：“就是这样。”
“星桥你醒了！”病房门口挤进来两个人，是李卫风和卢教官，两人还带了束花和几箱营养品，“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
乔可微看见两人登时起身把人推了出去，“你们来干什么！都给我滚！”
李卫风昨天就见识过乔可微的威力，连连后退摆手：“乔女士你别这样，星桥是我们军区的优秀军人，我们来看望他这很正常。”
“什么你们军区的优秀军人！”乔可微情绪被激起，“李卫风！我说过，尹星桥必须退役！我这不是在跟你打申请！”
“乔女士你不能这样，虽然我们都不希望发生意外，但军人在执行任务中受伤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星桥已经醒了，你也不用再继续较真，非要星桥退役吧？”
“退役？！”瘸着腿跑到ICU门口的丁皓一恰好听见这一句，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随后冒出四个大字。
不能退役。
尹星桥不能走！
“阿姨，都是我的错！”丁皓一直接扑到乔可微面前，由于瘸腿站不住，他直接跪倒在地，“是我让尹星桥受了伤，是我没保护好他，是我害他自损腺体，您不要让星桥退役！”
乔可微看着扑到自己面前的丁皓一，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丁皓一拽着乔可微的袖子：“阿姨，真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不该提出临时标记，我不该qin——”
“够了！”尹星桥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知道丁皓一接下去要说什么——亲了自己，害自己应激。
这是事实没错，但尹星桥不想让乔可微知道，六年前的事不止给尹星桥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乔可微亦是如此。
尹星桥清楚地记得，当年住院的时候，乔可微在他床边流过的那些泪，她甚至只有在自己睡着后，才敢看看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些伤，连哭都捂着嘴。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丁皓一捂着脸，没有反抗一下，仰起脸看着乔可微，眼前的女人已经气得发抖，眼底红成一片。
丁皓一松开捂着脸的手，仍旧跪在乔可微面前，“阿姨您不解气的话可以继续打，我绝不反抗，但求您别让尹星桥退役，他是最优秀的Omega，他绝不能退役！”
尹星桥坐在病床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丁皓一的小半边身体和小半张脸，可那小半张脸上却是尹星桥从未见过的认真，他不明白丁皓一为什么会这样。
“你……你是在威胁我？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如果不是你——”
“妈，”尹星桥虚弱地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乔可微，“我真的没事，你也休息一下，别闹了。”
“对啊，乔女士，你先休息一下，星桥刚醒，你情绪太激动了，”李卫风连忙劝道，“我理解你爱子心切，但退役不是小事，何况星桥自己都没这个意思，对吧？”李卫风顶着一脑门子官司，一脸期待地看着尹星桥，希望他的话能让乔可微打消这个念头。
尹星桥看着乔可微，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除非我残了，达不到特种兵的标准，否则我绝不可能退役。”
乔可微几乎歇斯底里：“尹星桥！我这次绝不会再惯着你！六年前你说要去读军校，那么多个日夜你不在身边，我肠子都悔青了，更何况你现在连命都差点保不住！你知不知道……”乔可微欲言又止，声音几近哽咽，“你知不知道你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受孕！没有办法当一个正常的Omega！我绝不允许你再当这个兵！”
尹星桥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果然。
他的腺体经不住那一下。
“妈，我不在意。”
尹星桥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但他没有看见自己同样红成一片的眼底，母子二人互相看着对方，两张相似的脸在此刻立场对立。
“真的，能不能受孕，能不能被完全标记，日后能不能拥有伴侣，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不会退役的，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向所有人证明，Omega不比任何人差的一件事，我不可能放弃。”
“但我可以答应你，我会申请换队，离开银汉。”
等了半天电梯才冲上来的李斯嘉、刘思源、林秋三人恰好听见尹星桥的这句话，同时怔在原地。
丁皓一的身体一瞬间瘫软下来，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丁皓一：丈母娘，初次见面，我给您磕一个！
尹星桥：别添乱了！
作者：（嗑瓜子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