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舞毕,便负剑而立,定定的看着星黎。
他没有说话,只是双目晶亮,像是在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很不错。”星黎笑意盈盈,她走到了宁知身边,“你为我舞剑,我也要为你做点什么才好。”
星黎说完,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上了他的侧脸。
宁知一顿,整个人身子的僵硬了起来,如玉一般的脸颊倏地变得绯红,被她亲过得地方带起酥麻,全身仿佛都酥软了起来。
方才还被他拿在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他近乎无措地看着星黎。
但是一侧头,就撞上了那双无辜的杏眼。
“不喜欢吗?”
“不……不是……不行,阿灿,邢姑娘,你,你你怎么可以……”宁知大闹一片空白,又像是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他的心砰砰直跳,连话都说不明白。
“看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星赐歪头,有些苦恼的开口,“你今夜,还能为我护法吗?”
“我可以的。”宁知红着脸,费劲憋出了一句话,他似乎是怕她不信,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有我在,你不必担心的。”
“那你的魔气怎么办呀?万一聚灵的时候怨气重聚,会不会又诱发你的魔气啊。我聚灵的时候,怕是没办法帮你平息魔气了。”星黎眉头微皱,故作苦恼地说道。
宁知支支吾吾,想要证明自己,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魔气发作地混乱,他也不敢保证,红着脸许久,最终郑重的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把短匕,递给了星黎。
“这一把短匕,是我的本命武器,只是我不擅长用匕首,也不知道为何我的本名武器是短匕,所以不常用它。”
“如果魔气复发,用它杀我,或者将它折断,重创我。”
星黎接过的手一顿,指尖轻轻一碰,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又凛冽的气息,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
“给我?”星黎的指尖停在刀刃之上。
宁知郑重点头,他将短匕抽出,在星黎的指尖带出一道血痕,血珠很快沁入雪白的匕首。
他的嘴一张一合,短匕周身散发出白色的灵光,最终灵光归于一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星黎再度触碰匕首时,依旧感受到了那股寒意,但感受的更多的却是一股充裕的灵气。
“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用它了——”
“从现在开始,你也是青霜剑的主人了——”
两道不同时空的话在此时交错,星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她没有拒绝,一如当初,她只是盈盈一笑,“既然这样,我要再送你一个礼物。”
说完,她收好了短匕,双手扬起,点点银芒如流萤漫天,聚落成带,在沉沉暮霭间,宛若星河。
“簪星曳月——”
随着星黎的呢喃,萦绕四周的银带如磅礴的瀑布奔腾而来,点点银光像是华贵的宝石,散发着璀璨而耀眼的光。
连绵银波将二人包围,像是置身问星谷后山的点星草中。又像是银河渐落,晓星沉沉。
如梦似幻,叫人不知今夕何夕。
而星河中的女郎神色平静,静谧神秘,漫天星辉仿佛沦为她的饰品,像是古书中的神女,又像是一族中手握大权、掌管祭祀的祭司。
她连同星河一起倒映在宁知的瞳孔中。
过了许久,星辉才逐渐散去,方才那一场银河仿佛是他做的一场绮丽的幻梦。
星黎的脸色有些白,“这个幻术是我送你的礼物,也是我送你的印记。”
她指了指宁知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色的星纹。
宁知怔怔地看着星纹,只觉得那场星河幻梦没有消失,遍布在他的心头。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心跳却愈发的分明。
她的印记,在他身上。
他有些恍惚,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艰难的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他只觉得置身云端,每一步路都走的十分艰难,仿佛下一刻就会天旋地转。
到最后,宁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众人一起来的栖灵山。
如墨一般的天色将整个栖灵山吞没,在森森山林之中阴风呼啸,在春夜带来刺骨的寒意。林中的腐臭与血腥气至今不曾散去,除了他们一行人,几乎不见活物,仿佛下一刻就能见祟。
星黎扫了一眼四周,星赐并没有跟来。
“邢姑娘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是耗费了灵力吗?”许榕看了星黎一眼,眉头微皱,她拿出了一瓶丹药。
星黎这一回没有拒绝,她服下了丹药之后,便觉灵力充沛了不少。
“无妨。”星黎看了看天色。
她再度念诀,指尖飞出数只灵蝶,灵蝶以她为中心,有规律的向四处扩散。灵蝶尾部带着银光,勾连成丝丝缕缕的丝线。
若是有离光一族的人在这里,就会看到漫天星空中的缕缕星光如流水涌来,汇聚在那细细银线中。
银线相互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棋盘,落在星黎的脚下。八面聚魂幡插在八方,迎风飘扬——宁彧深深的看着星黎,即便她拒绝,他依旧命人前往归云取来了聚魂幡。
“灵,聚!”
萦绕着黑气的半透明灵体逐渐汇聚,灵体越来越多,而黑气也愈发的浓重。纷杂的呓语在星黎的耳畔交杂,森黑的雾气中隐隐展现着光亮,怨灵生前的片段在她的视野中不断交织。
血,是漫天的血,一张张惊骇的面孔浮现在她的视野不就就被血色取代。
被剖灵根的时的哀嚎、被怨气吞没后的悲鸣,最终都化成了无边无际的怨恨。
怨气中的景象不断变换,无辜的性命被屠戮的过程在她的视野不断展露。
这还不是源头。
星黎将神识注入灵力之中,她几乎与阵融为一体。她的神识随着阵法一同灌入黑雾深处,一步步剥茧抽丝。
而阵外,那些浓郁的怨气逐渐凝结成祟,宁知手执长剑,身如游龙,带领着景明宗弟子在黑雾中冲杀。
宁彧望着阵中的星黎,双目中盛着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打乱的丝线,叫人分不清楚,他捂着灵府。而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傀儡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纵,对上了祟。
许榕亦是运起了灵术,药被她燃起,冲天药香伴随着她的灵力包围着星黎,为星黎源源不断的填充灵药。
茂林外,星赐似有所感,提刀而去。
而不远处的密林间,桑白榆与贺曙立于树梢,远远而望。
贺曙手持洞箫,双眼微沉。
将神识完全融于阵法之中的人,他只见过一个。
桑白榆一身青衫,依旧光风霁月,云淡风轻,他看着手中的玉简,面上含笑,那双茶色的瞳孔却氤氲着疯狂的雾色,“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拿了她东西的人,害了她性命的人,就都一起下地狱去陪她吧。
桑白榆摊开手掌,一块莹润的玉散发着青绿的幽光。
黑夜下的茂林燃起青绿的幽火,像是春时的绿意,又像是幽冥的鬼气。青绿的灵力如潮水蔓延,将整个丛林笼罩,包括林间的银芒。
怨气作乱的愈发厉害,他们仿佛失去了神志,在林间横冲直撞。
宁知的剑愈发的快,但是视野却愈发变换。他的银芒被青绿色的幽火取代,焚尽,然后便演化成一片黑,最终凝聚成蒙上了灰色的红。
血色在漫天的灰蒙中显得愈发靡艳,红色的绸缎漫天纷飞,他看不清情状。唢呐琵琶声漫天,隐隐还能听到宾客间觥筹交错的声响。
他雪白的衣服仿佛也染上了血色,变成了赤色的喜服,原本握在手中的长剑也变成了喜秤,他仿佛变成了宁家的那些傀儡,如提线木偶一般穿过那些血红的绸缎。
他不受控制的推开了婚房的大门,莫名的雀跃占据了他的心扉,以至于他忽略了手腕处那个星纹印记带来的灼痛。
他痴痴的向前,绕过了屏风,床榻上的新娘正襟危坐,他心跳的越来越快。
宁知,不,宁哲缓缓上前,他用喜秤挑开喜帕,目光眷恋的看向着那一身盛装的新娘,但是下一刻,他目光中的眷恋被巨大的惶恐与不安取代。
原本正坐的新娘在她挑开喜帕的那一刻化为银色的星芒。
“不要——不要走——”宁哲扑了上去,似乎是想要抓住新娘的一点残影,但就在他扑上去的那一刻,新娘彻底的消散。
“不要走,不要走……”
阿灿,阿灿……
他不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用来,近来发生的事情如同剪影在他的脑中一帧一帧定格。
相寒玉、邢露晓、黎灿。
一个个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交织。
阿灿,阿灿……
宁哲跌跌撞撞出门,漫天的红绸飞舞,血腥气铺天盖地而来。
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景明宗的青霜剑尊,他笨拙的、吃力的拨开那些密集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红绸。
他看到了那个在他还是宁知的时候就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的身影。
青霜剑被她持在手中,她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新娘的喜帕和发冠早已不知何处去,徒留满头青丝飞舞。
她不断地向前走去,视喜绸于无物。
“不要走,不要走阿灿——”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停住了脚步。他连忙追上去,却跌倒在了无尽的红绸中。
“锵——”青霜剑被她插入自己的胸膛后又立刻拔出,名扬天下的仙剑被她如废铁一般丢在地上,剑上残余的血气将红绸的颜色洇得愈发深。
宁哲趴在地上,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她的胸腔被长剑穿透后,整个人化作一点一点的银芒,如她给他看过的那场星河一般消散。
他想要追上去,但是红绸却将他牢牢裹住,他只能一点一点的看着她再度消失。
他的灵魂被绝望扯的支离破碎,满目的红仿佛他的心头血。他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疼痛的难以呼吸。
不要,不要,阿灿。
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的阿灿明明答应了他的求婚,明明差一点他们就可以永远长相厮守。
她为什么要自尽,为什么?
“不要,不要——”
痛苦的嘶鸣响起,黑雾深处的景象逐渐出现在星黎的视野。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黑红的雾气将宁哲牢牢包裹住,他满头青丝一寸一寸变得雪白,红白交织,愈发明显,像他们初见那日,蜿蜒在雪地的赤红。
宁哲双目猩红,一道鲜红的印记牢牢的印在了他的眉心。
温良如玉的容颜依旧,却沾染上了妖异之色,像是堕落的仙人。
她明白了。
栖灵山中怨气的来源。
宁知看似毫无缘由的魔气发作的原因。
还有提起宁哲时,宁彧和许榕复杂的神情。
她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