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宁哲陡然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琥珀色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轻轻喘息。
神色青霜剑发出嗡鸣,一如它受惊的主人,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宁哲下意识的抚上那块初见时她咬的位置,也是在梦里,她……她……
他的耳尖无声的红了起来,这份赤色在夜色中烧红了整个脸颊。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太荒谬了!
梦到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这般荒唐的梦!
宁哲御灵调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想越调息越烦躁,几乎无法静心。
他思绪纷杂,本该凝神静气,却愈发胡思乱想了起来,心思烦躁不解,甚至还有一股浓郁地、说不上来的酸气与怒意——
她身上的红痕,也是这么来的吗?
还是在那样的位置,她和桑白榆,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们大婚未成,怎么能做这样的?
不对,那婚姻本就不该存在,她明明是桑白榆的弟子!
她失忆初回人间,什么都不懂,桑白榆还什么都不懂吗?
他们有师徒之论,他们怎么可以订婚成婚?
桑白榆觊觎她的离光瞳也就罢了,惊然还不顾人伦的觊觎她,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样。
宁哲思绪愈发乱,索性也不再调息,直接抱着青霜剑出门。
绕开屏风之后,他又忍不住在贵妃榻前停下了脚步。
修士眼力极佳,借着月色,他轻易的看清了她。
杏花疏影如泼墨一般洒在她身上的那张被褥上,乌发蜿蜒,在温润的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微光,如潺湲流水。白皙的面庞显得愈发细腻,清冷的娴静安然。
美好的就像一幅画卷。
宁哲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抱着青霜剑,快步而出。
而他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没多久,原本香梦沉酣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乌黑的眼睛的眼睛倒映着月华,浑然不见方才无神的模样。
她脸上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白日的阵法,可不只是虚张声势,只是她没有想到身为堂堂景明宗剑尊的宁哲,竟然会这么的……纯情。
当宁哲回到别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易推开房门,就看到坐在美人榻上理妆的星黎。
她的眼眸微微垂,长发拨到一侧,雪白的手指在乌发间飞快地交错,很快就编好了一只辫子。
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那股独属于她的灵波在屋内荡漾,她似有所感,抬头朝他一笑,极为熟稔地开口:“你回来啦!”
像是等候丈夫归家的妻子。
宁哲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刻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原本练了一夜剑才消弭的绯色重新爬上了他的耳尖。
他没有说话,只是例行为她疗伤。
“你今日起,搬到隔厢去吧。”等星黎用完早膳之后,宁哲就开口说道。
星黎指尖一顿,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宁哲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上的书卷,但是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荡漾在书房内的灵波消失。
“为什么?”她话音轻颤,带着几分不解。
“男女有别,此前是因为你双目不便,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你十分聪慧,仅仅一日,便能用灵力代替双眼,既然如此,你我再共处一室已不再合适。”宁哲的话音一顿,下意识放缓和一些,安抚道:“况且隔厢与我只有一墙之隔,你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唤我。”
“可是……从前我和他……”
“妖族行事,与人族不同。”宁哲捏着书的手指猛地用力,原本平整的书页多了几道揉痕,“你我是人族,即便是离光族已经沉水多年,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与人族相处,必须要守人族的规矩与礼仪。”
桑白榆果然没有好好教她!
枉他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却不曾想是这般为人。
想到这里,宁哲的脸色更加难看,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冷冽。
如果此刻将星脉安回去,暴露妖身,宁哲会是什么表情呢?
危险的想法在星黎的脑海中划过。
星族与其他妖族迥然,本身的妖气并不明显,将星脉抽去之后与人族无异,加上她身上有贺曙留下的离光之气,所以到了东州之后,见到她的所有人都会将她误认为曾经的离光族人。
“好。”星黎语气低沉,似乎是知道事情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她没再说话,也没有再继续散发那股灵息。
书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外头似乎起了风,只开了几朵花苞的春枝沙沙摇晃。屋外的残雪也逐渐融化,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她不知道做在什么,有布料摩挲的声音子窗台而来。外间偶有弟子经过,原本细微的声音也在此刻的静谧之中分外清晰。
明明如此安静,但是宁哲依旧看不进书,书依旧翻开在他柔皱的那一页,往日里简单的文字在此刻变得晦涩难懂。
太安静了。
黎灿不是多闹腾的人,尤其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不大说话。
但是即便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寂静。
在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不能适应失明的环境,经常会笨拙的弄出一些动静,而后又羞赧的道歉。
而到了后来熟稔起来了,她就会时不时同他搭话。
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
一切仿佛回到了之前他还没有遇见她的日子。
此前无论是在景明宗,还是在宁家,他看书修炼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无论是兄长,还是宗门内的师兄师姐都很少来打扰。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快三百年,怎么会因为这十几日的不同而感到不适呢?
宁哲不解,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她从窗前的矮塌上起身。矮塌上的那床薄被已经被她叠好,东西也收拾地整整齐齐。
她一声不发,只是释放出灵息,一步一步地向屋外走去。
“你做什么?”宁哲下意识地开口。
“出去走走。”星黎的声音轻轻的,她的声音微冷,不再如往日那般亲近,“就像剑尊说的,我已经能用灵力替代双眼,自然也想感受外面的世界。”
她从认识他到现在,一直都是喊他“小郎君”,即便后面清楚地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也不曾更改称呼,但是现在却破天荒的和旁人一起唤他剑尊。
他不喜欢她这样唤他。
冰冷而又寻常,仿佛她待他,与旁人待他没有任何分别。
不当如此。
宁哲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我陪你……”
“不必了。”星黎拒绝开口,她轻轻侧头,“我总要一个人的,不能事事都麻烦剑尊。”
说完,她就出了书房。
星黎的神色安然,不是要避着她吗?那就好好避着吧,青霜剑尊。
想到这里,星黎的脚步愈发轻悠,而屋内的宁哲只觉得心里堵得越发厉害。
他陷入了一股诡异的茫然,酸涩从心底蔓延。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正当宁哲还想再做些什么的时候,身侧的玉佩泛起青色的光,而后便在空中投射出一面的虚影,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兄长——”宁哲一怔,连忙恭敬开口。
宁彧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脸,目光中浮现一丝诧异,他的弟弟他再清楚不过,自称年后便不苟言笑,神情多是严肃而平静,很少有像今日这般……委屈的神色。
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别庄弟子的传讯,他眼中多了几分兴味,神情却不动声色:“阿哲,你何时回归云?”
在半月前阿哲为杏川除祟之后他就催促过一次,但是那会儿阿哲说还有私事要处理,谁知就处理了半个月。
宁哲抿了抿嘴,他并不擅长在自己的兄长跟前撒谎,却又想起对星黎的许诺,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不知。”
宁彧:“……”
过于坦诚了。
“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整日里同吃同住……”
“兄长慎言。”宁哲打断,语气微沉,“男女有别,兄长如此说,会坏她名声。”
宁彧有些惊讶,半调侃道:“那你不如想想,这些话是如何传到我耳中的,纵然君子坦荡荡,也要避免自己处于瓜田李下的境地啊,阿哲。”
宁哲虽然单纯,但是行事多有分寸,又实力强大,他的事情自己一般不多操心。
对于阿哲滞留别庄,他祟多有疑惑,但是并未主动过问,可这些事情依旧传到了他的耳中,就足以看出阿哲和这姑娘的亲昵。
宁哲抿嘴不语,他看了一眼空落落的窗台矮塌,心绪微沉,就是因为害怕置于瓜田李下的境地,他才提出分居的要求。
但是她却生气了……
宁哲的心底漫出苦涩,表情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那股委屈却溢于言表。
宁彧:“……”
说两句就委屈上了?阿哲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情。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宁哲的委屈,多半是和那姑娘有关。
“你滞留杏川,是否与那姑娘有关?”宁彧又问道。
宁哲点了点头,“是。”
“那姑娘是什么人?”宁彧又问。
宁哲再度沉默,他不愿意对兄长撒谎,同样也不能暴露她的身份,最终,宁哲选择钻一个小小的空子——
“她是人族。”
宁彧:“……”
他欣慰于宁哲的坦诚,但同时又觉得,大可不必那么坦诚。
......
切断了虚影后,那张和宁哲一模一样气质却又迥然不同的人捏着一封信,陷入了沉思。
那封信平平无奇,但是在封口处却有一个赤色的凤凰花印记,信上萦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桃花妖息。
这是碧溪城主丹缘的信。
宁彧和丹缘分管东州仙盟与妖盟之事,二人多是玉简通讯,唯有大事,才会多发一道信函。
三月之后,东海秘境将开。丹缘发书,欲与他见一面,商讨秘境之事。
而恰好丹缘打算去中州一趟,他已经决定将地点定在杏川。
也顺便去看看那个被阿哲捂得严严实实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不擅长撒谎的笨蛋小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