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通明，炉内香气缭绕。

段皇后葱白的指尖抚顺发丝，紫珠微微躬身站在一侧，道：“那个乐人，叫丁香巧。”

话音落下，段皇后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就像听见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根本不在乎是乐人还是哪个女人。“不过是一个乐人，以后这等小事不必来禀报给本宫。”

紫月低声说了句“是”，又听见皇后娘娘问道：“紫珠，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奴婢跟着娘娘已有八年。”

“八年……”段皇后轻轻呢喃着，思绪回到那年被册封贵妃之时。被封为皇后的牧曦住进了碧霞宫，那是皇帝亲赐的宫名，亲自选的宫殿。

而身为贵妃的段心珂却住进了坤宁宫，段府的丫鬟彩云跟着她到皇子府，又跟着她再到坤宁宫。彩云陪了她长达十年之久却病死了，后来她身边的宫女也换成了紫珠。

思绪拉到眼前，段皇后眼中迷雾褪去，锋利了一瞬。她要做的事从未动摇，她的心一直很坚定。

李肃刚折了徐贵妃，便又得了可心的美人，别提多神清气爽了。不仅给各宫嫔妃赏了礼，还免了四公主的禁足。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准备好好热闹热闹。

李连奚恢复的还不错，除了后背留下了伤疤，人已无大碍。

金阳殿秦琼也只住了三日就搬回了玉英殿，还是自己常睡的床铺舒服，只是偶尔夜间会想起李连奚殿中特有的香气。

正月十五元宵节，万盏明灯高悬，彩带飘飞赶走了不少冬日里的寒气。

李肃曾下令宫中隆重庆祝，元宵节这天安排了诸多活动，包括吃元宵、看戏、赏灯等等。

元宵是团员和睦的象征，于是早膳还是李连奚过来与秦琼一道享用。吃的是核桃仁馅儿的元宵，配着枣泥卷，秦琼吃得十分满足。

用完早膳便一起去戏楼同皇帝嫔妃皇子们赏戏，宫中亲眷皆可参加。可惜群萃院早早派小芝来请示过，方良娣和赵良娣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虽说秦琼不是完全了解二人，但是这会儿也明白她们并非身体有恙，只是不想出去凑热闹罢了。

秦琼不一样，除夕夜不太顺利，但不妨碍她过元宵节，并且还隐隐有些期待。

和李连奚同乘一辆马车，秦琼早已习以为常。一路走来，全是一片的彩灯挂起，给冰冷的殿宇之间增添了一丝活气。

秦琼挑帘四处张望着，觉得天也暖和了起来。而李连奚却在凝神看她，原以为有除夕夜在前，今日她会失落与不安。没想到她一如既往，于是忍不住想问她：“太子妃可有害怕的时候？”

秦琼收回目光，思量了一瞬，回道：“除夕那夜，被殿下的手掐住脖子的时候，我害怕过；反抗时，却发现头上无一根发钗可用来反击时，我也害怕过。”

车帷挡住了她半张脸，秦琼视线停留在李连奚脸上，道：“所以我的害怕是人给的，漆黑的夜又或者今日的热闹都不会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从此刻就开始害怕，那余下的一生便会在害怕中度过。自己吓唬自己，这是病得治。

李连奚对上她的目光，长睫一闪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情绪。上回同样的马车内，她也是如此语出惊人，说什么地球是圆的。

太子妃真的很有意思。

在这充满权力与欲望的皇宫之中，李连奚没有那一天是不防备的。也只有她会说这样的话，无关身份地位，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可有时候又觉得她不像人，世间会有这样独特的人吗？

“殿下难道不这样觉得？还是说你怕黑又或者像隐娘青霜她们一样怕凑热闹？”秦琼再次开口，李连奚嘴角的弧度扩大，莫名觉得有时卸下防备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一件事。”秦琼神情突然坚定，压低声音道：“今日烟花必须看到。”

听到她这么说，李连奚便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中。

这宫中的戏楼秦琼还是第一次来，按照规定的位置坐下。不久，古朴的戏台上戏子们婉转动听的戏腔倾泻而出，人生百态像一幅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各宫嫔妃皇子都沉浸在戏曲当中，姿态各异，有人动情入戏，有人冷眼观望，耳边时不时响起皇帝李肃的叫好声。

一场戏差不多半个时辰，算是短的了，连着看了三场。最后竟然以魔术表演来收场，不仅秦琼看得津津有味，李肃也是重重赏赐。

接下来各宫便可以随意走动，自行去往想去的地方，不过大多数好像选择去元宵灯会。

往往热闹繁华之下，藏着的罪恶更甚。

宫中隆重举办灯会，花了大价钱制造各种花灯，能想到的动物、花和各种形状的灯都能看到。

灯会人来人往，各宫主子后面跟着宫女太监，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灯笼。有的是花灯，有的是兔子灯，还有的是□□灯。

见秦琼盯着他们手中看，青梅附耳说道：“太子妃，要不奴婢也给您弄一个？您喜欢什么样的？”

正巧路过一个太监，身上挂了许多灯笼，青梅便喊他停下。小太监走到跟前，行了个礼，就等着秦琼挑灯。

秦琼扫视了一圈，有猫脸灯、荷花灯，金猪灯……

最后还是决定要了个乌龟灯，青梅和有福十分不解，还以为太子妃会选那个精美的荷花灯。

既然秦琼选了，那太子是不是也不能落下，有福很有眼色地建议道：“殿下，要不您也选一个？”

李连奚长身玉立，灯影跃动之下眉眼清隽动人。他点了点头，目光锁定在那只锦鲤灯上，却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意一指。

有福立马会意取了那锦鲤灯递到李连奚手中，二人一个手中提着乌龟灯，一个提着锦鲤灯，远远看着居然还有一丝和谐之意。

李有仪在绿琴的陪同下心不在焉地逛着，连以前最喜欢的兔子灯也提不起兴趣。心中想的全是今日去冷宫看望母妃的事，好不容易碰着父皇高兴允了她去看望。母妃也喜欢兔子灯，要不要带一个去呢？突然觉得眼前的兔子灯还不够漂亮，得找到最美的那只兔子灯才行。

李有仪急急转身，不曾想迎面碰见走过来的秦琼和李连奚。她面容僵了一瞬，一时间想的却是转身逃离。

自除夕夜后，秦琼和李连奚都是第一次见李有仪。好像比那时憔悴了许多，面上也没了以往的灵动。若是以前，看见李连奚，她早就冲过来了，今日却是僵硬地停在原地。

在两人开口之前，李有仪还是选择跑开，爱恨之下，她如今难以面对。

秦琼下意识看向李连奚，他还是那副不关心的模样，如同那根被折断的筷子一样，其实只是他不能说不能做。

皇子公主、后宫嫔妃，今日这灯会之上的哪个不是身份尊贵，只是不见皇后身影。但有一人除外，那就是皇帝新宠，那个教坊司的乐人——丁香巧。

只见她姿态婀娜，体态轻盈，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五官小巧，只是脂粉厚重，添了一层俗气。她手中正提着一只荷花灯，身后只跟了一个宫女。

经过秦琼时，跟在身后的青梅突然被人挤了一下，正好撞到了正在挑灯的丁香巧身上。

一行人停住脚步，秦琼想去扶却被丁香巧抢了先，她已经率先扶稳青梅。

青梅站稳后连忙向丁香巧道歉：“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跟着丁香巧的宫女关问道：“姑娘没事吧？”

丁香巧笑了笑，看着青梅道：“我无事。奴家看见有人撞了你，你才撞向我，不必道歉。”

再抬头便认出了李连奚，旁边的女子定是太子妃了，丁香巧立马欠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奴家是教坊司的乐人，丁香巧。”

丁香巧在后宫中身份特殊，皇帝只是宠幸她而没有给位分。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低微，所以依旧住在教坊司。

但教坊司的太监主管也是个看风使舵的，既然陛下宠爱也就不敢再让丁香巧给别人弹琵琶，好脸色给着，好吃好住也给着。

秦琼觉得她说话温柔，周身也看不到戾气，见她提了一只荷花灯，便问道：“看你还在挑灯，为何手中有了还要再挑？不喜欢么？”

闻言，丁香巧转向秦琼，提起手中的荷花灯看了看，回道：“并不是，奴家非常喜欢这只灯，只不过还要再挑一只送给妹妹。”

秦琼：“你的妹妹也来这灯会了？”

丁香巧却摇了摇头，怅然道：“奴家自幼与妹妹失散，如今她在何处，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花好月圆的日子，难免丁香巧会想起自己的家人。

丁香巧从忧伤中回过神，望着秦琼一脸歉意：“今日是元宵节，奴家实在不该在太子妃和殿下面前扰了兴致。奴家还需挑灯，就不打扰二位了。”

看丁香巧带着宫女走远，青梅小声地凑到秦琼身边，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丁姑娘如此知书达礼，温和柔顺，竟然还关心奴婢。”

丁香巧想念不知所踪的妹妹，秦琼也想起了那不知是否还活着的欧炀。

只是一会儿李连奚便发现秦琼的异样，以为她想起在相府父母亲人。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孤知道有个地方看烟花甚好。”

宫里规定的放烟花的场地空旷，此时也聚集了不少人前来观看。李连奚带着她避开了人堆，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对秦琼道：“你在此处稍候，孤一会儿就回来。”

秦琼点点头，望着他带着有福公公消失在人群中。刚收回目光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走来。

李连景轻摇手中的折扇，原本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在茫茫人海中看见了秦琼的脸。于是起了心思，慢慢朝着她走近。

“二皇子殿下。”青梅低首行礼。

李连景：“皇嫂也在这啊？”

秦琼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欧炀，即使只是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