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年攒下了不少钱，慌乱中也冒出个念头想要回村去，可看看才五岁的小少爷，又想起家中一毛不拔的亲娘，还是狠不下心带着他回那个狼窝。

莫家的宅子已经被封了，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偶尔有人从门口路过时都会加快脚步，似乎怕被牵累了，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死寂。

小少爷原本很是活泼，这几日像是被吓傻了，变得有些呆呆愣愣的，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直紧紧攥着春棠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春棠也有些害怕，但看着这样子的小少爷，又想起夫人和大小姐，只能硬着头皮在心底鼓励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

过了好几日，骚乱才平静了点，春棠趁着夜深，带着小少爷去敲秦妈妈家的门。

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春棠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小少爷藏到身后，接着就看到男人身后的急匆匆走来的秦妈妈。

秦妈妈看到春棠和小少爷，先是愣了愣，眨个眼的功夫眼泪就落下来了。

前几日乱糟糟的，夫人刚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官兵就闯进来了，府里那么多人被官兵轰的轰，赶的赶，还来不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就被赶出去了。秦妈妈年纪大了，当时差点晕过去，被家中人接回来之后才想起小少爷，打听了好几次，一点消息都没有，心下一直惦记着，直到这时看到小少爷，那块石头才算落了下来，抱着小少爷直说阿弥陀佛。

她一只手抱着小少爷，一只手拉着春棠，嘴里喃喃，眼泪哗哗的流。

开门的男人和春棠大眼瞪小眼，半晌说，男人开口:“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

“是是是，”秦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擦了擦眼泪，“你们饿了吧，这几日吃了什么？都在哪儿过的？”

小少爷没说话，紧紧攥着春棠的衣角。

“这几日都吃馒头，我怕有人认出小少爷，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进了屋，秦妈妈才在油灯下仔细看小少爷，小小的孩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黑乎乎的，这才两天，就瘦了不少，和往日那个胖乎乎的白团子一点都不像了。又看看春棠，脸虽然还是圆圆的，但身子瘦了一圈。

她眼眶发热，这下却不好再哭，只是不断地夸春棠，又说他们俩受苦了。

那个男人很快端上来两碗面，碗里放了肉，小少爷应当是饿了，吃的有些急，春棠却吃不下，秦妈妈看她这样有点担心，劝着她吃了几口，之后才问她有什么打算。

春棠抿抿嘴：“我想去红蕊姐她们村里。”

红蕊她们同春棠不一样，不是被她家里人卖出来的，而是听见将军府招人特意送过来的，春棠时常听她讲起她爹娘，她大伯是村长，她娘是秀才孙女，村里亲戚一大把，甚少有龌龊，她走前一晚，还拉着春棠的手说如果没地方去就去找她。

“桃花村啊，”秦妈妈沉吟一下，“那里是不错，但终归远了，你也可以在我......”

春棠早就料到了秦妈妈这样说，也想好了拒绝的理由：“小少爷不能在京城待着。”

也就这样一句话，秦妈妈就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去桃花村也好，红蕊红霞都是好的，那里也没什么糟心玩意儿，正好我家也有亲戚在那边。”

她看看春棠，心里感慨万千，小姑娘也才十岁，往日里人小，大家都宠着，平时瞧起来也是无忧无虑的，如今遭了这样件事，短短几日就变了不少，眼神坚毅，都像是个小大人了。

罢了，她叹气：“你们先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我们合计一下，再去桃花村。”

“现在就去吧，”春棠有些着急，她看着秦妈妈：“就让朝哥哥送我们。”

秦一朝原本在旁边打瞌睡，听到这里抬头看春棠：“你认识我啊？”

小少爷已经吃完了，靠在春棠旁边，也睁着大眼睛看向秦妈妈，秦妈妈被这目光看的发软，还想说什么，又听到春棠有些着急的声音：“小少爷在京城不能被她们知道。”

秦妈妈听到这话，又想起自家大儿子那混不吝的性子，心下也有了计较，还是安抚春棠：“现在太晚了，城门已经关了，你们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一早就出发。一铮和他媳妇儿回娘家了，最早也要明日午时才会回来。”

“不要害怕，”秦妈妈说，“春棠，你不要害怕。”

春棠眼眶一热，嘴一瘪，泪水就大颗大颗落下来了。

她这几日害怕极了，甚至不敢带小少爷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小少爷被认出来，她也才九岁，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孩，走到哪里都害怕，战战兢兢的，但是她要保护小少爷，所以她不能哭，也不能表现出来害怕的样子。

她想夫人，想大小姐，也想秦妈妈和红蕊姐红霞姐她们......

她知道秦妈妈住在哪里，但是她不敢来，他还记得红蕊姐她们曾经说过，秦妈妈的大儿子是个不好的，她在附近观察了好久，直到亲眼瞧见他们走远了才敢来敲门。

春棠趴在秦妈妈怀里，哭得伤心极了，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恐惧和担忧都哭出来。

小少爷也揪着春棠的衣服呜呜哭。

这一晚上，春棠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秦妈妈一直哄着春棠睡着才走，收拾了一下自己闺女小时候的衣服，又让秦一朝把他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春棠他们现在的情况不能太扎眼，秦妈妈在好几件衣服里都缝了几个隐蔽的口袋，往里面塞了点碎银子和铜板。

今日没有月亮，风很大，秦妈妈坐在油灯下，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同秦一朝讲话。油灯被吹得摇摇晃晃，烛光不断跳跃，有些晃眼。

春棠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一动，小少爷也就醒了，春棠侧身摸摸他的头，后知后觉的发现小少爷这几日都没有讲话。

一个字都没有讲。

她有些着急：“小少爷，我是谁？”

小少爷看着他，不说话。

“小少爷，你说句话啊！”

小少爷还是看着她，眨眨眼睛，没说话。

春棠有些傻眼。

外面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春棠听见了秦妈妈的声音，她赶紧披上衣服，出门叫秦妈妈，小少爷衣服都没穿，光着脚亦步亦趋的跟在春棠身后。

“不好了秦妈妈，”春棠声音焦急，又怕别人听到了，连忙压低声音：“秦妈妈，小少爷好像不会说话了。”

秦妈妈吓了一跳，秦一朝也回头看，第一眼就瞧见小少爷光着的脚丫，伸手就把小孩儿抱起来了，小孩脸上露出了点惊恐，张着嘴伸手向春棠，却没有发出声音。

春棠伸手把小孩接过来，摸着头哄他。

三人围着小少爷观察了半天，发现小少爷是真的不出声，都有些急了。

春棠看看小少爷，又看看秦妈妈：“要不要找个大夫看一看啊。”

秦妈妈拧着眉，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

“不了，”最后还是秦一朝拍板：“桃花村有大夫，我们正好去桃花村找他。”

天还没亮，几人踏着夜色上了路，城门口有守卫看哨，春棠不敢多看，瞟了两眼就放下了帘子，她紧紧抱着小少爷，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秦妈妈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没什么肉，硬巴巴的，她抓春深很用力，却格外让人感到安心。

秦一朝赶着马车，笑声爽朗，同守卫打了个招呼，说送娘和妹妹回老家瞧瞧，他同守卫似乎是认识的，熟悉的寒暄了几句，守卫并没有掀开帘子查看，径直放行了。

城门口有许多人，春棠坐在马车里，能听到嘈杂的谈话声，其中夹杂着小声的呜咽声和叹气声。

和这天气一样，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春棠多看了几眼，隔着帘子什么也没看到，秦妈妈拍了拍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啊，不太平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唏嘘，春棠不太懂，她抬头看秦妈妈，马蹄清脆，在路上疾驰，清晨风有些大，帘子被吹开，她恰好看到了远处的天际，天边出现了第一缕阳光，那光亮才刚刚出现，就把昏暗的夜色驱散，天地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往下看，是大片大片的山，带着点点绿意，跳进了春棠眼里。

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