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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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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嬗屋里的桌子上,落了只红蝶。季禾屋里的桌子底下,也落了只红蝶。

红蝶是阿嬗的,是一种传音的仙术,能让阿嬗和尉迟皞清楚听到季禾屋内的声音。

其实,季禾在自己屋里画了隔音阵,让屋外的人听不到屋内的声音。若是有要人破阵,季禾也是能察觉到的。

但阿嬗的红蝶非同一般,推得动窗、穿得了墙。道士的阵法而已,压根没放在眼里。

季禾他们问话问了有一个时辰了,可胡迎尘除了说自己是狐仙、凑巧路过外,什么都不肯交代,与蛇妖同流合污一事也不肯认下。

再没说的,就是季禾曾向他许愿的事情。因为胡迎尘心里头明白,季禾定是不想让师弟们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交集的。

“你们是没看到当时那个情况危急的啊!若不是我,你们大师兄就该进蛇妖的肚子了!你们大师兄不谢谢我,你们也不谢谢我,你们师父在你们小的时候没教过你们做道士要知礼节、讲礼数吗?”

“孽畜,油嘴滑舌不知悔改,还毁谤师父!”

“这就是你和那蛇妖演的一出戏!蛇妖凭什么抓大师兄,不去抓小师弟啊?抓小师弟岂不是更容易?!你们就是看准了大师兄心软好说话,故意的!”

“就是就是!”

胡迎尘还被捆妖绳捆着,此刻正盘腿坐在季禾的床上。床边围着季禾的六个师弟,六嘴六舌叭叭个不停。可胡迎尘也不示弱,挺着腰板嗷嗷的,靠一张嘴对付这一排高高低低的脑袋。

“蛇妖凭什么抓你们大师兄?这个问题你们不应该来问我,你们应该自己回去照照镜子!七个师兄弟,属你们大师兄最好看,我要是蛇妖我也抓他!”

“孽畜,不许你觊觎我们大师兄!”

“他这是承认他和蛇妖是一伙儿的了!大师兄,就地处置了吧!”

在一旁打坐的大师兄一个头两个大,几次深吸了气,可就是静不下心,凝不了神。

尉迟皞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阿嬗,有没有什么法子,看到他们屋内的情况?”

阿嬗向桌上的红蝶伸出手,那红蝶扇扇翅膀落在了阿嬗的指尖。阿嬗示意尉迟皞阖眼,将红蝶放在了他的眼睑上。

尉迟皞兴奋道:“看见了看见了!阿嬗,你能让它动动吗,我想看看那只狐狸的脸。”

话音落,尉迟皞就感觉视线在移动,飞到了更高处。没一会儿,视线停了下来,像是落在了屋墙上。

“看出什么了?”

尉迟皞吸了口气,良久才道:“这位狐仙,不就是我三哥吗?!”

尉迟皞其实并未见过这位三哥尉迟迎。除了三哥,还有二哥尉迟攀和五哥尉迟招,尉迟皞也未曾见过。尉迟皞记事起,这三位哥哥就离开姜午了。听狐主夫人说,早些年三哥跟着二哥去了凡间,再后来是还年幼的五哥又跟着回来的三哥去了凡间。

不过家中挂着他们仨的画像,就挂在他们各自的屋子里。逢年过节,狐主夫人都会带些吃食去他们的屋子呆呆看上一会儿,那场面像极了祭祖上供。

尉迟皞第一次见这场面的时候,年纪尚小还不懂事,童言无忌什么都往外说。

举着香兴冲冲跑进来的小尉迟皞说道:“阿娘,我给三哥哥也上柱香吧!”

狐主夫人一听就哭了,小尉迟皞连忙宽慰。可他越宽慰越离谱,狐主夫人哭得也是越来越大声。最后赶来的狐主把小尉迟皞哄出去后,连忙再回去哄狐主夫人。

狐主和狐主夫人不是没想过办法打听他们仨的下落,但都是没有一点消息。如今看来,是他们在凡间换了个名字,所以一直没能打听到。

双方仍是僵持不下。陈子黄拿出符箓,说是要给胡迎尘一点颜色瞧瞧。其余几个师弟都赞成陈子黄,那热闹的阵仗像是过个除夕要点炮仗。

“行啊,你们啊甭管什么符箓,都拿出来,千万别漏了。”见师弟们上前一步要动手,胡迎尘又说道,“不过啊,若是这些符箓贴我身上没效果,怎么办?”

师弟几个面面相觑。他们可真没见过有妖物问“符箓没效果该怎么办”的。

陈子黄作为二师兄,这个时候该拿出来的气势是不能少。

觉得自己足够有气势的陈子黄,居高临下地看着胡迎尘,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胡迎尘盘腿盘累了,把两条腿放下了床。师弟们见状以为他终于要动手了,纷纷警惕地往后退去一步,却又见胡迎尘不慌不乱,把左腿翘到了右腿上,再直了直腰。

“一张没效果,你们大师兄就脱一件,怎么样?”

师弟们震悚的震悚,惊愕的惊愕。就连在一旁未发过一言的季禾,此刻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

若不是师弟们把胡迎尘围得水泄不通,若是这目光也能伐妖,季禾恐怕已经灭了胡迎尘。

见师弟们不说话,胡迎尘默认他们是都答允了。胡迎尘往后仰了仰身子,伸展了筋骨,一副悠哉的模样。

“来吧。哎等下,可都数着点啊!天儿是还冷,但你们这些修仙的道士,各个身子骨硬朗。我瞧你们大师兄啊,今儿穿的,也不多~”

师弟们更怒了,季禾脸更黑了,隔着几个房间在偷听偷看的尉迟皞张着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场面,真没见过。

“阿、阿嬗,”尉迟皞抬着两只不知所措的手,阖着眼迷茫地寻着阿嬗,“我这三哥离开家好多年了……真的,我都没见过他!其他在家养的狐狸,我保证,都不是这样的,都是正经狐狸!”

季禾开口,让师弟们把符箓都收起来。这招季禾以前就试过了,本想着要是胡迎尘道行高,也就多个炸符的危险。可别说炸符了,这些符箓贴在胡迎尘身上,连个异样都没有。第一次贴符的时候,大概是胡迎尘觉着新鲜,还取下来看过,后来次数多了,胡迎尘见怪不怪,等季禾放弃了,再挨个儿取下来,叠回一沓,一并还于季禾。

不仅是符箓,法阵也拦不住胡迎尘。季禾推想,这大抵就是师父提过的道行非常高的妖物,普通的符箓对他没用而已。

蛇妖还得对付,胡迎尘需得守着。日里,师弟们两两轮流看守,夜里,季禾单独看守。

师弟们是不愿意的,特别是陈子黄,想留下来和季禾一起,但没能得季禾答允。

要入夜了,季禾让师弟几个回各自的屋里去。尉迟皞感觉到视线在移动,忽而又一黑,是阿嬗将眼睑上的红蝶取了下来。

重新落在指尖的红蝶,传来了胡迎尘不依不挠的声音:“就这么走了?别走啊,验验嘛,童叟无欺,不要钱的!”

声音越来越低,是季禾屋里的红蝶从外飞了回来,还贴心地关上了窗。

尉迟皞小心地望向阿嬗,可什么反应都没有的阿嬗让他觉得更闹心了。闹心的尉迟皞一手拿了一块糕点,啃了起来。

阿嬗沏着茶,淡淡道:“胃还没好,少吃点。”

尉迟皞连忙把手里没来得及吃的那块糕点放了回去,两手捏着剩下的接着埋头啃去。

入夜,胡迎尘仍被捆着,可一点不耽误他躺在季禾的床上打鼾。季禾仍是坐在凳子上打坐,奈何被胡迎尘的鼾声吵到蹙眉。

先前,胡迎尘说蛇妖有伤今晚出不来了,但季禾还是派了两位师弟继续在外面守着镇子。

日里,季禾打听到明日高家给女儿过生辰,全镇同庆,季禾便又计划起明日混进高府伐妖。

季禾深呼一口气。

季禾幼时,村子暴发过一场疠疫。虽然那场疠疫结束得快,但包括季禾的双亲在内,还是死了不少人。

在那之前,村子里有过一个传说:用一个铜板画个圆圈,就会有狐仙来实现愿望。

不过那个狐仙很古怪,只会出现童叟面前。村子里有向狐仙许过愿的孩子,有说灵验的,有说唬人的。

可这能跟季禾有什么干系呢?这个村子够穷的了,日子也够苦的了,而季禾一家在村子里是比大多人家还要穷、还要苦的存在,就算是一个铜板,也实在拿不出来,去孝敬什么狐仙。

而在疠疫面前,在两个随时会离开自己的双亲面前,季禾拿着那几个可怜的铜板,求医无望后,只好把希望寄于来路不明的狐仙。

可狐仙没有来,双亲也死了。季禾一个孩子,在把双亲拖上山,再徒手刨出一个土坑来的时候,趁着骤然的大雨,终于哭了出来。

他在那坑里,哭双亲,也哭自己……

狐仙来了。

狐仙站在坑里,陪他一起淋雨。

“你为什么没早点来?”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那是季禾和胡迎尘第一次见面。

那日雨很大。季禾仰着头,没能看清比自己个高上许多的胡迎尘的脸,也没能看清湿淋在脸上的雨水却冲刷不掉的脸上的悲苦。

不知过了多久,胡迎尘半睁了眼,撇向阖着眼的季禾。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了,季禾也入定好一会儿了。

就此,胡迎尘抑在心底的情绪终于不可遏地溢了出来。

却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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