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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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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低了低身子,也低声道:“我刚发现,神像的布局加上宫门,和道观里摆放神像的位置是一样的。”

应佚听罢没有作声,而是往宫门的方向看去。

离开队伍的“漆凡”正是来了宫门前。猛地,墨规贴上偷袭而来的火符。火符燃尽,通黑的墨规不见毁损。

“神像前,岂敢造次?!”

“漆凡”笑了笑,道:“就算是神像本神来了,又如何?”“漆凡”抬了抬手指,迟钦就跪下了身,“何况里面放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像。”

话音落,宫门开。宫门与残垣断壁之间的,只是一只面目全非的黑犬。

四个窟窿落着明晃的光。庞城上的天终于亮了,而庞盛城也终于见到光了。

黑犬呜嘤着,想从那金灿灿的神像底座里爬出来。可是它太累了,一次又一次,受下悲鸣的鬼魇,也一次又一次,化作屠戮的犬妖。

“哈……哈哈……”

黑犬痛苦地哀嚎起来,伴着还弥散在庞盛城里的悲鸣。

“他的魂魄不齐,一半在地府偿罪,一半,竟在这里。”

“迟钦”一边疯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来时路不平,身前事难尽。我这不过是,趁便也帮帮他罢。”

残垣崩塌,鬼魇呼和,白骨重塑,当是故人。

那人抬手,鬼魇聚剑。“漆凡”以墨规相抵,竟被逼退了半步。

悲鸣,悲鸣……还是悲鸣……

连墨规,都忍不住悲鸣了起来。

几个招式后,墨规猛地裂成无数漆黑碎块,却能抵挡滔天的鬼魇不被冲散。应佚他们注意到这巨大的墨规时,是尉迟皞第一个冲了过去。

数步之遥。

尉迟皞屈身,勉强和“迟钦”站在一列。“漆凡”的手势不断,是要立下结界,将那鬼魇之间的躯体和滔天的鬼魇,封印在这里。

龙王带着应佚落在屋檐上,贺年扶着金麟儿没有多靠近,漆横捂着重新撕裂开的伤口想多迈近两步却被鬼魇震得半跪在原地。

尉迟皞看着屋檐上的应佚与不远处的“漆凡”一次又一次立下相同的结界,可那结界之后的鬼魇形成的巨剑一次又一次地斩向墨规。

墨规难敌,结界不稳,龙王赶来让尉迟皞他们再离远些,“迟钦”在悲鸣之间狂笑不止。

在应佚要再试一次时,“漆凡”却驱动了墨规。

逆不得势,那便,顺势而为。

“阿嬗!”

那声声嘶力竭被悲鸣没过,能抵达的,只有应佚自己的耳畔。

鬼魇缠上墨规,墨规却带着鬼魇,劈向巨剑,劈向躯体,劈向黑犬,劈向残垣。

顷刻之间,悲鸣不再,鬼魇消散。

那具躯体的动作停了。他望向不远处从窟窿里落下的光,看着瓦解如尘屑的躯体随风散去。

那是她所在的方向。隔在其间的,是他企及不到的距离。

是世俗,是天命。

他想回去,回到那座繁盛的城。再听一场歌舞升平,再见一次笑靥如花……

墨规先倒,身影摇晃。应佚御风落到地面,接住了要往地上栽去的漆凡。尉迟皞反倒愣在了原地,没有滔天的鬼魇的阻拦,也再迈不去一步。

有谁赶来。“迟钦”和那躯体的眸子,同时亮了亮。

帝崇缓缓走过漆横,走过贺年和金麟儿,走过龙王和尉迟皞,走过藏起视线的“迟钦”,走过应佚和漆凡,才到了那躯体的面前。

帝崇蹲下身,让怀里奄奄一息的狐狸踩到地上后,再渡去仙力,助她幻作人形。

从佝偻白发,到芊姿妙人。

“芊,儿……”

芊儿莞尔一笑,应道:“陛下。”

一如那时天地伊始。

那时的天地少有妖修出人形,她初入凡间,任情恣性,一心只是想和心爱的人一起,朝朝暮暮一起,日升月落一起……

那躯体抬起沉重的脚,再抬起沉重的手。芊儿握住那粗砺如残垣的手掌,贴上脸颊。

“陛下,芊儿在这儿。”

躯体艰难地张开了手,芊儿便扑进那躯体的怀里,在这荒城之间。

一如当年战火纷纷时,卧于床榻,不闻骂名,任这早已疮痍的国,迎来它的消亡。

瓦解的是两具相拥的躯体,瓦解的是早已消亡的国。

尉迟皞这些在姜午的狐狸迟钝地想起了那只被山神惩戒禁足于洞中的狐狸。

那是尉迟家的狐狸,是第一任狐主的胞妹。

传闻她倾国倾城,却祸国殃民。

尉迟皞曾好奇地问过,可狐主夫人想了良久也没能答上来。她只在少时见过一面,却是她至今数百年间,都未曾再惊艳过的存在。

就是她最骄傲的女儿和小儿子,在那位面前,也是要逊色上两分的。

尉迟皞他们看着那逐渐瓦解的背影。

哪怕是破裂的背影,也曼妙得,摄人心魄。

应佚探了漆凡的脉象,示意龙王背上。

见应佚朝自己走来,帝崇拱手作揖。

“帝崇,这只妖物所属并非洞山,也用不着再由我姜午剿伐。之后是放过两国各自安息,还是让那一日的终局循复直至你们口中所谓的盛景回来,皆由你来定夺。”

黑犬仍是呜呜着,可只迈出了一条腿,便再没了气力。

“请上神放心。”

应佚淡淡地点了点头,领着龙王他们离开了。而“迟钦”终于等来了那道目光,高高在上,却又怜悯众生。

应佚一行没有回庞城,而是顺着标记,见到了侯在另一条暗道前的跛三。

这一条暗道里也有浮雕,刻的也是庞盛城。

浮雕上,有两位皇子。

虽然身在皇室,且非一母所出,但他们的关系很好。

后来,弟弟成为新的君王,执掌江山社稷,哥哥被封为大将军,为弟弟和江山南征北战,兄弟连心才有了一朝盛世。

在皇室里,为了储君之位的明争暗夺数不胜数,就算把自己的兄弟姐妹都算计出了宫,也常有放不下心,另找机会赐死的。但在浮雕中,却没有这一幕。

哥哥拥护为君的弟弟,弟弟爱戴为臣的哥哥。

可下一幅,却是哥哥负伤难医的画面。

城中百姓无不求上天垂怜,就连弟弟也是亲自去道观拜求。

再下一幅,哥哥飞升为神,弟弟和百姓一起叩首。

弟弟还为哥哥在各座城都建了一座道观、塑了金身,让庞盛国的百姓都供奉他。

可好景不长,城内出现了一只狐妖。

那只狐妖蛊惑为君的弟弟,祸乱朝纲。皇宫内莺歌燕舞,皇宫外民不聊生。大臣们纷纷上书,可为君的弟弟充耳不闻,继续沉醉在随时都会丧命的温柔乡里。

百姓开始拜求为神的哥哥,求剿伐妖物,还太平盛世。

为神的哥哥为了百姓和弟弟,答允了。

他剿伐了妖物。

他得到了更多的供奉。

他还提点了此次伐妖中表现出色的四个人为神。

可是啊,朝纲依旧不振,民生也仍是凋敝。

失去了妖物的弟弟变得更加暴虐,百姓只得将希望再次寄托在神的身上。

他们给四位新神也塑了金身供奉,他们日日烧香拜求。

可那君王是人啊!

神,哪有杀人的道理?!

于是百姓换了一个心愿,他们跪在道观里、跪在街巷上,向着到不了的云端。

他们拜求道:也让我,飞升为神吧!

他们有的是富贾,塑金身的时候拿出的善款最多;他们有的是郎中,曾经救助过仙神的命;他们有的是将军,同样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百姓为了江山;他们有的是平民百姓,最是虔诚,且都是庞盛国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仙神站在高高的云端上,仙神很是为难。

最后,得不到回应的百姓纷纷围向天梯。他们争抢着要上天,他们要去往曾经的太平盛世。

可天梯明明就在那儿,没人爬得上高耸的云端。

有爬到一半掉下来的,有两个台阶都踩不上的。

他们的功德不够。

不够他们成神,不够他们抵达云端。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地推挤,前面的人直直地摔落凡间。

云端上的仙神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没有人愿意听上一句。

于是,仙神只得撤了天梯。

于是,百姓只得砸了道观。

既然仙神不肯帮……

就靠自己吧!

把暴虐的君王推下去,换一个君王就是了!

庞城道观内,“迟钦”跪在地上,帝崇看着铜像裂开后露出的金身。

“跟我回去吧,袭言。”

“迟钦”里的,是那个本该被关在天牢里的小神袭言,也曾是在剿伐狐妖时因表现出色而被帝崇提点上来的四神之一。

庞盛国的盛世已是八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第八重天的仙神并不多,就算庞盛国覆灭,供奉他们的凡人仍是不少。而随着朝代更替,《神册》上的上神越来越多,他们逐渐被淡忘,供奉少了、仙力弱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袭言。

那段盛世,除了刻在浮雕上的,没有谁还记得。也许会有人觉得,比起一个会衰败的朝代,还是永远歌舞升平的第八重天好。可袭言坚持留在第八重天,并不是为了什么永生或是苟活,而是因为曾经庞盛国的神、自己的敬仰还在天上,他便也在天上。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堪也好,不被帝崇认可也罢,都只是一意孤行地供奉着那座藏在铜制神像内的金身。

那座金身,是帝崇还没继任天帝之前的神像。普天之下只有这一尊神像,用的是帝崇的模样。

只有这一尊了。

但就像另外三位已经离开的上神所说的,他们的敬仰,或早已遗忘了那段盛世。

他继承的是神职,是天帝之位,他会永远受到供奉,永远在那高处,将所有人抛下。

“回去?”袭言笑道,“回哪儿去,第八重天?然后呆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你的施舍,给我一个轮回的机会?再然后宽慰我,说积善一世,再入《神册》?你且说说,那些入了《神册》又入了轮回的,有几个回来的?就算回来了又如何,独留我们在天上活着,而和我们有关的一切,都会离开我们,都会死!殿下,当年百姓求您杀死陛下的时候,您真的只是出于仙神不得杀凡人的天规吗?还是念在他是您的手足兄弟、是您在凡间唯一的亲人,而无法下手的?!”

帝崇没有作答。他明白的,那种被独留下来的孤独。他们被记入《神册》成为神的那一刻,似乎光鲜亮丽,甚至在凡间的许多人,也将仙神的长生看作一种恩赐。但经历了一百年、两百年,直至如今的八百余年,他看着物是人非又物是人非的朝代,看着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铺成的旧日,他感到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无助。

他也想回去。他不仅一次幻想过,若当时自己没有飞升为神,仅仅只是得了老天的恩赐大病得愈,让他能继续以凡人的身份,与他们同生共死……那些悲惨的命数他或许躲不过,但至少,他不用听着无数的拜求而袖手旁观……

他一直记着,记着云端之下通往长生的天梯,记着天梯之下鲜血汇流的长河。

泡在血河里的一个孩子仰着头,向站在云端之上的诸位仙神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肯救救我们?”

袭言他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执着于如果没有成为仙神,而是继续作为将士、臣子,是不是有能力扭转当年的局面。为此,他们回到了这里,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庞盛城,他们囚禁着这些滔天的鬼魇,放任这些鬼魇不断强大。

但他们的供奉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袭言。而袭言为能早日达成所愿,不惜建一个与庞盛城几乎一样的庞城,再屠上一城的无辜百姓,让鬼魇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当年叩首拜求的场面。只要有更多的年月,这些鬼魇就会越强,他们会重现叩首拜求的前一日、前两日、前三日……直到重现庞盛国百年的盛世,也许他也就有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犬妖逐渐强大。在袭言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犬妖跑去了平晏国境内,当地百姓的拜求上达了第八重天。袭言见瞒不下去,索性把犬妖说成是洞山的妖物。

他知道,洞山的妖物要比寻常妖物厉害些,且多是由姜午狐族剿伐,虽然一直传闻姜午山神的厉害,但山神并不会参与到剿伐的行动中。袭言索性一赌,大不了一个满盘皆输。

凡人也好,仙神也罢,都死了才好!

只是,唯独帝崇的神像,他不愿破毁。

若要问这世间哪里还有庞盛国,便只有这一尊神像了。

“殿下,庞盛国回不去了,第八重天也不必回去了。”袭言从迟钦的身体里出来,朝着帝崇跪拜,“如今,从庞盛国飞升的仙神,只有殿下了,望殿下珍重。”

帝崇默着,阖上了眼。

他对从庞盛国飞升上来的仙神是有私心的。虽然过去了八百余年,凡间没了什么供奉,但帝崇一直想办法让他们留在第八重天。可他不知道,他留不住,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他们的存在是他的寄托,同样是他对庞盛国的留恋。

可世间,再无庞盛国,只有自己了。

那只黑犬是他们在凡间的时候捡到的野狗,跟着他们一起南征北战。在自己落难的时候,是它日夜兼程,找到袭言他们来救自己。

可这又如何呢,其他想飞升的人不会管这些。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当年帝崇想将袭言他们提点上来的时候,沉业就提醒过,一次提点这么多仙神容易招来不满。可帝崇想着,这都是他守护的百姓,自己能成为仙神也是靠着这些百姓。

直到天梯一事,他才发现,凡人把仙神供在云端之上,也会把仙神拽落云端之下。

这些年,他迎接了许多新飞升的仙神,也送走了许多没了供奉的仙神。

而他坐在天帝之位上,受着各个朝代的供奉,却始终不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

袭言走在庞盛城内。这里曾有过繁荣昌盛,最后却也落了个民生凋敝。这是每一个朝代的宿命,早晚而已,皆有命数而定。

袭言走到了宫门,坐在了神像底座上。黑犬想抬头,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袭言把它抱进怀里,任那血水脏了衣衫,也任那火海没了两城。

“睡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裘佟和郑龚早已离开了。帝崇把还昏迷着的迟钦送到了荒村村口,没多久就被两个道士发现,送回到了白胡子的老道士身边。

迟钦也好,道士也好,凡人也好,无人会知今日,一如无人再问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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