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中午好。”

黑袍青年正上楼梯，抬眼望见邻居婆婆，抽出一只手笑容灿烂地打招呼。

“中午好。”

婆婆驻着手杖，雪白的发丝绾成发髻，和蔼地微笑回答。

青年收回手，重新放在抬起的一摞木板上，臂弯中夹着一束被报纸卷住的长长的青翠绿草。

“我们先回家喽，婆婆。”林泽朝好心送他盐的邻居婆婆点头告别，搬着不轻的木板一步一步爬上楼梯，来到出租屋门口。

他微微倾斜，一边托住东西，一边顶住门拿出钥匙开门 。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面容年轻的青年，两手满满当当，铁架木板工具箱，看起来力气很大的样子，用手指拿得稳稳当当，脸不红心不跳。

“好。”婆婆笑眯眯道。

这两个青年是最近搬进婆婆隔壁的，一个beta，一个alpha。

婆婆最先遇到穿黑袍的beta，他叫戴亚。

戴亚有一副好相貌。柔软的黑发不长，温顺地垂在耳畔。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含了一泊澄澈的湖水，映着浅棕色的光泽。他总是真诚而礼貌地微笑，淡红的嘴唇以浅浅的弧度上扬。

婆婆第一眼看到戴亚，就觉得他是个特别友善的小伙子。

另一个alpha，婆婆还不熟悉。他比戴亚高大严肃，模样很俊，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林泽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轻易深受老年人信任的天赋属性，他正忙着摆弄木板和螺丝钉，研究如何组装书柜。

黎尔维斯站在厨房，从工具箱里拿出真正的螺丝刀，准备修水管和换新的水龙头。

他们今早仔细观察了一通爆炸的水管，发现罪魁祸首是那个“帝星高级晶核水龙头”。

它的原理丝毫不高级，所谓“链接精神力自动开关”都是骗人的，本质靠晶核后面藏的一个小锤子砸开关。砸来砸去，连带着水管震动，终于把老旧的水管震烂了。

林泽明白原因后止不住笑，扶额叹气，怪不得在帝星从来没见过。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便宜没好货。

林泽一点一点搭木板，拧螺丝，一个木头书柜初具雏形。书柜不高，顶部到他的腰，一共有四层。

够老大放书了吧？

他回头看修水管的黎尔维斯，收回目光后加快速度组装书柜。

快点做完，我要和老大一起修水管！

老大昨天似乎有点生气，拉着他的沾锈渣的手冲洗，警告他：“下次有事先去找我。”

“我就是先叫的你，老大！”林泽弱弱地辩解。

“不是让你到了现场再通知。”黎尔维斯垂眸认真道，“如果有情况，先去找我。万一现场有人埋伏，伺机暗杀，对你而言太危险。”

“哦……”林泽突然从黎尔维斯的谨慎中窥见他黑暗的童年。

清凉的水流冲在他的手上，林泽想：老大是怕他伤口感染吗？但只是烫了一下啊，这甚至连伤口都算不上！他又不是细皮嫩肉娇滴滴的人，他是战士啊。

为什么老大很在意。

林泽终于组装完书柜，找了一块纸巾擦拭柜子上的灰尘。

他的左手食指缠着白色纱布，看不到里面烫伤的情况，也许都已经愈合了。

“老大，书柜放在哪里？”林泽探头探脑走进厨房。

黎尔维斯站在工具箱和拆换下来的废铁前擦手，闻声道：“随你。”

“修完了吗？”林泽震惊道。

“嗯。”

“好快！”林泽赞叹地说，“那我把书柜放在沙发旁边啦。”

虽然一直感觉他和老大不会在下城区待太久，物品应该精简，但最终还是买了一堆东西。

林泽买了新书柜，黎尔维斯买了新的各种各样的药和绷带，他们还买了全能工具箱——卖工具箱的人说工具极其全能，非常适合修理管道。

以及，一束星光草。

昨晚半夜林泽在阳台晾湿衣服时，看到邻居婆婆阳台外垂下的枝条，冬天还没有过去，枝条光秃秃的，外皮苍绿，在冷风中瑟缩。

但林泽福至心灵地想象出它在春天繁茂的样子，迎着和煦的阳光摆动。

他顿时明白了自家阳台上的空瓶子是曾经的用处。

林泽掀开卷在星空草的灰白废报纸，露出星空草的翠绿全貌。

名为草，实际上像林泽故乡地球上的竹子。鲜绿的杆，顶部新长的小叶子绿中带着一抹脆生生的白。

林泽小心翼翼把星光草插入装好水的瓶子。思来想去，他把花瓶放在大窗户的窗台上，背景是蓝天，好看。

“小草啊小草，祝你早日开花。”林泽虔诚地许愿。

花店店主说，春天的时候，星空草会开五角星形的白色或者淡黄的花朵，挤在一起就像星空。

黎尔维斯从厨房出来，看到林泽站在窗台前逆光的背影。

他的身旁，花瓶里的耐寒植物绿得安静。新的木头书柜贴着沙发，仿佛还能看见不久前商店里的林泽眉眼弯弯的模样：“老大，我们买一个书柜放你的书，怎么样？”

黎尔维斯从没想过自己会修水管，会成为一个“富有前途的维修工”，成为来自稻草村庄的奥尔。

不止如此，第五行星有许多新奇的事。

林泽摸摸小草的叶子，回头看见黎尔维斯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老大，今天中午吃什么？”他凑近，语气自然地问道。

“你决定。我将外出一趟，”黎尔维斯淡淡道，“现在。”

“好啊，去哪儿？”

“不确定。”

“噢噢。”林泽思索片刻，“那么，我们喝营养液当午饭吧，方便上路。”

“你不必来。”

“啊？为什么！”

林泽诧异地抬头，直直盯着黎尔维斯，

“……”

倘若是以前，林泽肯定判定自己僭越主角，就此闭嘴，不问为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把黎尔维斯视作冷酷的黑化小说主角，把自己视作战战兢兢的炮灰。

他私以为……怎么说，他和老大也算兄弟吧？或者说有一点点友谊。

毕竟叫了这么久“老大”呢。

林泽眼巴巴地望向黎尔维斯，嘴唇紧紧抿着。

黎尔维斯停顿少顷道：“下午记得换药。”

这是隐晦的拒绝。

林泽僵在原地，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奇怪，老大还没走他就喘不上气了。

“好。”林泽难过地低下头。他声音发涩，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变小：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之前。”

“嗯。”

黎尔维斯看着似乎要缩成一团的林泽，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不懂的情绪。这股情绪导致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可没等他开口，林泽鼓起劲儿说：“好的老大！你走吧！我等你回来。”

不要泄气啊林泽！林泽告诫自己。

老大来第五行星可是肩负重任的，肯定是去干特别重要的事！所以才不让他跟着。而且肯定干完事情就立马回来，老大没有抛弃他的理由。没有初始限制，他更应该学着和老大分头行动。

不应该粘人。

林泽背过身，继续摸他的小草：“我还不饿，一会儿自己去吃啦。老大再见，祝你一路顺风！”

“注意安全。”最终黎尔维斯暗叹一口气，留下一句这样的叮嘱。

冬季午后的阳光格外透亮，掰着手指头数，今天是来第五行星的第13天。林泽失落地躺在沙发上，眼睫被窗台星空草投下的阴影遮盖。

没有初始限制，很不习惯。他反复安慰自己：我不会被老大抛弃的。老大说会回来，他一定不会撒谎。

烦死了———睡觉！林泽索性两眼一闭，把焦虑通通赶出脑子，深呼一口气准备午睡。睡到一半睁开眼睛：

狗屎系统！

都怪狗屎系统！

林泽愤怒地拍桌子。

“叮，目标宿主已连接。”

等等，难道是过于恨狗屎系统的幻觉，为什么听到耳熟的机械音。

“宿主你好，我是系统007号。”系统的机械人声僵硬、卡顿、蹩脚，显然是最初的自动系统。

“警告！检测到宿主已‘三天’没执行‘气氛组’任务，请注意！”

林泽腾一下坐起身。

糟糕！他还是气氛组呢！

他必须赞美与喝彩黎尔维斯，这是基础任务啊！

林泽慌张地想：赞美与喝彩倒是没问题，他的得心应手。但没有观众，朝谁喝彩啊？

他们在第五行星隐姓埋名，谁都不认识，巧妇难无米之炊！

要不算了，林泽坐回沙发，反正死不了。

“警告！警告！”系统的机械声吵闹。

婆婆端上一碗茶，放在坐姿拘谨的林泽面前。

“尝尝我亲手种的茶吧。”婆婆和善道，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谢谢婆婆！”林泽绷紧身体道谢，“您太厉害了，自己种茶！”

林泽身处邻居婆婆的客厅，这里十分温馨，壁炉燃烧，地上铺着花毛毯，透过木柜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款式过时的毛绒玩具小狗。客厅角落高低错落摆着花架，放着形状不一的陶土盆栽，植物们有的顽强挺立，有的蔫蔫然。

“不用谢。”婆婆捧起茶杯，慈祥道：“你想和我谈谈你的朋友？”

“是的。”林泽乖乖说，“他叫奥尔，和我住在一起。”

“哦，我好像今天看见他了，是一个alpha吗？”婆婆慈祥道。

“嗯，他是一个alpha。”林泽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回答。

“他看起来很不错。”

“对！老……奥尔是个特别好的人。他经常关心我，还给我买好吃的。而且他长得特别帅，实力也很厉害！”

林泽想了想，黎尔维斯战斗首席的身份和他光辉的战斗实绩，显然现在不能用。

于是他快速切入下一个主题：“他还特别聪明，是我们学校学习最好的人。”

“真好。”婆婆咯咯笑，感觉自己回到了说别人悄悄话的青春期，她压低声音问：“你们吵架啦？”

“没有没有！”林泽组织赞美的思绪被打乱，慌忙否认。

他怎么会和老大吵架，他只是有些伤心。

“哦，我以为你哭过呢，眼睛红红的。”

“不是不是我没有！”林泽揉了揉眼睛，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哭！

他对天发誓，真的没哭过！

“没吵架就好。我看奥尔是个严肃的小伙子，不会轻易和人吵架。”婆婆说。

“嗯。”林泽点点头，可能老大是直接杀人吧。

“老大……奥尔表面严肃一点，他不太爱说话。”林泽续上气氛组的话，“奥尔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光芒分外耀眼！”

“你感觉奥尔是一颗星星呀？”

“啊？”林泽愣了一会儿，张嘴想说这是个比喻句，但感觉邻居婆婆说得不无道理，于是改口道：“嗯。”

好的，气氛组的任务已经完成！系统聒噪的机械声音终于停歇。

林泽低头浅啜一口茶水，微苦，香气浅淡。

黎尔维斯原本计划夜晚回去，但回想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庞，在傍晚降临时，霞光刚刚照耀大地时，便踏上了回城的路。

身后是一片旷野，黎尔维斯下午根据书中蛛丝马迹实地探访有关“精神锚”的遗迹。

beta可以趁他离开时消失不见，无论是嫌弃辛苦还是厌恶危险，亦或者回帝星向皇室和大贵族投诚。

总之，黎尔维斯给他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该太过猜忌，但在今天，他的不安再次被激发。

他不熟悉林泽的笑意，也不熟悉自己。

像漫漫长夜中望见唯一的火星，漆黑的眼睛却适应不了光。

黎尔维斯给林泽机会。

但如果林泽真的跑了，他就把林泽抓回来。

“不是的！”黑袍青年的黑袍搭在椅背上，林泽脸颊泛红，手忙脚乱反驳邻居婆婆，“这不是喜欢。”

“你不喜欢他？”

“不不不……这不是那种喜欢！”

完成气氛组任务后，林泽认为把茶喝完之后离开更礼貌，于是留下闲谈两句。

婆婆说了一句：“听起来奥尔是个有点冷酷的孩子呢。”

林泽道：“啊？那可能我说错了。他很细心温柔，只是有点不太爱说话。”

“哦——”婆婆长吁一声，“小戴亚，你喜欢奥尔吗？”

“不不不是！我只是陈述事实！”

所以发生了如上对话。

“好吧。”邻居婆婆略带狡黠地笑。

“茶喝完我先回去了婆婆再见！”

林泽语速飞快地说，急急忙忙起身，脚磕到椅子腿，好痛。

顾不上痛，他拎起袍子就告别。

“慢走哦。小心一点！”婆婆哈哈大笑道。

黎尔维斯于夜色不浓时赶到出租屋楼下。

一个老妇人正在遛弯，看见黎尔维斯后叫住他：“你是奥尔吧？”

黎尔维斯推断出她是住在隔壁的邻居，音色冷冽反问：“怎么了？”

“果然是个冷酷的孩子呢。我悄悄提醒你，回家好好哄人，惹喜欢你的人生气可不是合格的alpha。”

喜欢我的人？

黎尔维斯迟疑地点点头。

邻居婆婆满意地望着黎尔维斯上楼的背影，能帮到人就不算多管闲事。

黎尔维斯回到出租屋之后，领会到邻居话中的另一个重点：生气。

进门后，他一眼望见坐在沙发上的林泽。

林泽没有跑。

但除了刚进门打了一声招呼，他也再没说过话。

甚至没有问：老大我们晚上吃什么。

更严峻的问题是，黎尔维斯不会哄人。

两个人都怕对方跑路所以锁得更死了。

黎尔维斯你赶紧研究研究怎么哄人，不然辜负了林泽一边开大滤镜一边默默生气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边境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