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几乎把能用的时间都掏给了沈岱渊，对于边境后事如何安排，朝政杂事如何管理，这些通通都不再需要他关注。
许方茂在他后脚赶回京，两人见面的气氛实为尴尬。
时青衍知道这事不怪他，但沈岱渊能被乎洱抓走，全由楚月书利用他下药才导致的这一悲果产生。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他没理由也不能把怨气泼向许方茂。
他不言，许方茂也不语，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待在承延殿照顾沈岱渊。
最后还是他忍不住，在第二天打头开口破了氛围。
许方茂见他终于肯讲话，情痛之下连哭带诉的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时青衍没见过许方茂如此卑微祈求他的神情，他觉得两人不应该走到这一步……楚月书是该死，可许方茂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时青衍忆起许方茂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他放过楚月书的痛容，更觉心如刀绞。
两难之事为何总让他遇见，前有沈岱渊后有许方茂……
这两个人他都不想失去，那时沈岱渊性命垂危，他更加不想再失去许方茂，所以他点头、安抚、同意。
如今沈岱渊醒来，这个问题也确实要画句点。得知沈岱渊不杀楚月书，他说不上来高兴与否。
“二郎，想什么？”
时青衍把沈岱渊的手拉进自己手心后，慢慢低头吻了片刻。
沈岱渊感觉到吻在手背上的嘴唇在发抖，很轻很轻。其实右手手掌虽有知觉，但也是在他极度专注的时候右手神经才会给出反馈，如今这般细微的颤动……
“陛下躺了半年，臣也怕了半年。”
沈岱渊这次不敢嘲笑他，要是自己真的醒不过来，他不知道时青衍得痛心成何样。前世未敢言明的心，被敌军撕碎。今世，这次生离死别让他意识到，江山很重要，身边的人亦如是。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时青衍没抬头，喉间哽咽的声响没被压制。
沈岱渊思他所想，换位交替。如果自己是时青衍不见得会处理的比他好，这些责任与选择本不应该交给他。
“被乎洱关押折磨时我以为我会死在某个寒冷深夜，直到第二天身体僵硬才会被人发现……当时实在狼狈的不行，那时候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后来再次与你见面时，我想着你不会因为我满身脏污、身有残疾而嫌，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成什么样你都会喜欢。”
沈岱渊忆起往日，不徐不疾道，“直到醒来听见你对我母后说的那番话，我才意识到自己怎会把这么好的人向外推，还让他做出世间少有的两难之选……”
时青衍默默闻言，心跳跟着漏了好几拍。
“幸好一切还不算晚，我还活着，这是上天给我向你赎罪认错的机会。我也必须承认先前在国事面前我确实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只是一味自私的认为你会懂得我的心思，理解我的难处，体谅我的无奈……”
沈岱渊很想抱抱时青衍，真诚的真心地向他道歉，可现实残酷不允。有这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这是老天变相的惩罚。
“二郎，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能不能抱着我？”他为自己争取机会。
时青衍心慌得不行，急也是的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沈岱渊被抱了个满怀，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将他包裹，安心便在这瞬间。
“以前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感情上的苦……人生一次，短短数载，前半生我把它让给了大渊，后半生我想把它送给你……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欢我，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往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陛下不要后悔。”
“落字无悔。”
时青衍意足，说起被打断的正事同时也是自己最不愿提的往事：“陛下知道方茂其实是已故许荣将军的儿子吗？”
沈岱渊点头。
“方茂还不懂事时，一直以为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直到五岁时他不知听了谁的话突然回家问我爹为什么家里只有他姓许我们都姓时……老爹是个直脑筋，直接把他父母的事说了一遍并且非常严肃的告诉方茂他只能姓许。那时候方茂太小，根本听不进去老爹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哭喊着要姓时。老爹没忍住脾气，头一次对他动了手。”
时青衍顿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似是要把多年的不满呼出。
“至此方茂像是变了个人，整日沉默寡言不与人亲。直到他七岁时姐姐把楚月书带回家暂住，方茂这才变回从前，只是对象从我和阿姐变成了楚月书。当时我也小不懂事，看着方茂宁愿亲近一个刚来不久的外人都不愿与我说话，便哭着找我母亲诉苦，想让母亲把楚月书赶出去……”
“母亲听了我的控诉，非但没有赶人走反而还安排他们二人同吃同住。后来等我长到十岁才明白，方茂是把楚月书当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不用姓时也能在侯府居住的人……所以方茂特别依赖楚月书，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段时间建立的。再往后大家都长大了，老三也意识到老爹对他的苦心，我也由此从暗处被他翻出见光。之后，楚月书入了军便离开了家，方茂就是在他离家那几年发现自己喜欢他，一直到现在也没变过心……”
“方茂私下找过你吧。”
时青衍没想隐瞒，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有必要了，“是，老三他求我……想让我说服你……”
“你是怎么想的？”
“臣自然希望按照刑法来判……”
“顾头顾尾容易两头都拿不到好。”沈岱渊提点他。
“臣有罪。”
沈岱渊不理他这句，直接追问核心，“所以许方茂对楚月书来说应该是无人能替的位置。”
“可以这么说。楚月书在家总冷着一张大人脸，也只有见方茂时他的面部才会有变化。再加上方茂小时候粘人，日日夜夜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又同枕共枕了几年，怕是再冷的心也能被他叫化暖化……”
沈岱渊仰头观察时青衍脸色，那真是大型吃醋模板，“没想到二郎还挺记仇？方茂知不知道你小时候还有这么一段受委屈经历？”
“我是哥哥，不跟他一般见识。”时青衍嘴硬，“这种小事不值得提。”
沈岱渊朗声大笑，“真是个好哥哥啊，又爱吃醋又爱记仇的好哥哥。”
“陛下！你还笑！”
*
第二日太医会诊，沈岱渊的心直提嗓子眼，生怕太医发觉出什么不好，幸好太医并未说出任何言语不当的话。
太医走后，还有一大难题等着他解决。
朝中六部与丞相得知他已苏醒，特意赶来候在门外等待召见，而站在身旁的时青衍脸色很不好看。
沈岱渊为让他宽心，特意对外宣布暂休一月，待日期消过再行召见。众人听见他的声音似如往常，皆是大喜连连识趣退散。
这一月也是时青衍最为头疼的一月，只要是朝臣，只要见了他，那必然要攀谈两句，随后一个劲的向他打听皇帝消息。
他实在被问烦了，日日躲在承延殿不出去。沈岱渊不想他干枯枯的熬日子，遂下旨让其回家小住换换神。
面对不可抗拒的目光，时青衍只得连夜登上回家的马车。
然而沈岱渊此举也有别的目的，在人走后他立刻宣了明镜司长使霍昭觐见。
两人一番密谈，很快，被囚禁半年之久的楚月书被秘密带进了承延殿。
时青衍自沈岱渊醒来那天下午去过一趟工部，为的就是帮沈岱渊做个可以移动轮椅。
此刻沈岱渊正襟安坐，神情严肃，除了无法动弹外他还是那个器宇凛然，目空一切的高位尊者。
楚月书身着囚服乌发凌乱，双手双脚皆被铁链捆锁，白到病态的面色足以见得这半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他速战速决，直入正题：“今日让你来是有件事问你。”
楚月书即使身陷牢狱，自身携带的那股不服输、不认命的撅头仍然存在，他不卑不亢行礼问安：“陛下请问。”
“你喜欢朕的弟弟沈岱权？”
这是一个难题，因为楚月书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为何物。
“末将不知道。”
沈岱权轻笑，提点他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这世间没有不知道的说辞，显然你对他动了心。”
被点透的楚月书还未从他的话句中醒过神，便闻他又道：“许方茂。若是给你选择，让你在他二人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楚月书心尖一动，惊颤道：“陛下何意？”
“朕问你答。”
“陛下想让我选谁？”
“最后一次机会，朕的耐心有限。”沈岱渊语如刀锋，让人闻言心颤。
楚月书挪了身体，身上的铁链胡乱作响，亦如他的内心狂跳不稳。
选谁？
楚月书扪心自问，对于沈岱权他招架不住，也不想与他有太多接触。对于许方茂，他是真的没有脸面再见。可沈岱渊不杀他也就罢了，竟还让他在两人之间做选择。
选谁？
沈岱渊到底什么意思？
选谁谁活，亦或是选谁谁死？！
楚月书被自己的猜测吓的发抖，从沈岱渊给他答案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许方茂的影子。
可他猜不透面前这位少年帝王的心思。
他只能打赌选许方茂。
“末将选许方茂。”楚月书恭敬跪拜，说出内心想法。
“这么听来，朕的弟弟倒是一片真心错付了。”沈岱权神情爽朗，不复将才神情，“起来吧，过几天朕会让人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你要记得，许方茂的命在你手中，朕经此一遭可算不上什么好皇帝了，以前的交情便不作数……你利用他时就应该明白他要为此承担一些风险。好好活着吧，你有命他就能能活，你若有个意外，朕会马上让他去寻你。”
“六王爷对我只是一时感趣。”楚月书至此才明白沈岱渊的话。
“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将他的心彻底捏在你手中。”
“末将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