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梁音回过神时，林絮已经往山下走出几米远了，听见梁音在身后叫他，才悠悠转过头。

“我先下山。”

林絮说完又要走，梁音忙叫住他。

“你自己可以么？”

林絮转过头，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他什么都没说，但梁音总觉得，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藏着许多话。

“……”

“那个，要不……”

梁音想说些场面话，但又不想太违心，正犹豫着，一旁的工作人员适时地站了出来。

“我陪林老师下去吧。”

“那好，那好！”

梁音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往工作人员的手里，塞了一瓶氧气罐。

“你把这瓶给林老师带上，就算用不上，也备一瓶，万一……”

“不用。”

林絮拒绝得很干脆。

“上山都没事儿，下山更用不着了，你都留着吧。”

林絮说完便继续往山下走，工作人员见状，连忙把氧气瓶还给梁音，拔腿就去追林絮。

梁音还是不放心，举着氧气瓶就追了上去，可他喘得太厉害，根本追不上，忍不住扯着喉咙喊了一声。

“诶，你怎么总这么不听劝？！”

……

林絮终于站住了脚，他转过身，沉默地看着梁音，脸上那副“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言说”的表情，愈发明显。

“……”

“那个……”

梁音也知道刚才那话说得有些暧昧了，他回望着林絮，尴尬地笑了两声，手里举着氧气瓶，又往前走了两步。

“你，你自己还是留一瓶……”

林絮站在原地没动，不接，也不拒绝，搞得梁音硬塞不对，拿回来也不对，两个人就在这雪道上，大眼瞪小眼，还好工作人员反应了过来。

“梁老师，没事儿，我这还有一罐没用呢，林老师要是有需要，可以用我的！”

“哦……

那，那行吧……”

梁音看了眼林絮冷淡的表情，又看了看工作人员从包里掏出的氧气瓶，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扯了扯嘴角，便转身拉着季晓帆继续往山上爬了。

林絮盯着那双一前一后相互拉扯的背影，沉默地看了一会，很快扭过头，跟着工作人员一起下了山。

*

因为氧气瓶的事耽搁了一会，再加上梁音身体的状况，梁音和季晓帆两个人，始终跟在队尾，积分卡片什么的，也就只能捡捡漏。

最后，果然是信心十足的蒋昭一骑绝尘，将那朵稀罕的天山雪莲收入囊中。

虽然只有蒋昭拿了奖，但其他嘉宾好歹也算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纷纷忙着在山顶石碑处拍照打卡，梁音则拉着季晓帆，坐到一旁的石台上。

“没事儿，野生雪莲花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等咱们到W市转机的时候，音哥带你去市场找找，肯定能给你找朵更大的。”

梁音摸着季晓帆耷拉着的脑袋，笑着安慰略有些失落的小太阳，谁知，季晓帆却似乎不是很买账。

“我也不是一定要那雪莲花，我只是……”

……

季晓帆停顿了许久。

“算了，反正和音哥一起爬了雪山，还看到了云海，就算没得到雪莲花，这些也都是很难得的回忆呀……”

梁音转过脸，看着歪靠在他肩头的季晓帆，沉默了半晌，最后，没有说什么。

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拉过他的手。

“你看，这上面有什么？”

梁音掰着季晓帆的指尖，让他把掌心摊平向上。

季晓帆盯着自己的掌心，眨眨眼，没明白梁音的意思。

“……什么都没有呀？”

梁音又把手拉到季晓帆的眼前。

“你再看看。”

季晓帆垂着眼皮，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又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抬起眼，迷惑地看着梁音。

“确实什么都没有呃……”

“噗嗤……”

梁音笑着摇了摇头，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你看，我们人啊，就是这么傻。

掌心里的当下，永远看不见，反而想要靠着回忆，去抓住过去了的时刻……”

……

终于听出了梁音的言外之意，季晓帆缓缓地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下，洁白的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绯红。

看着少年不好意思的模样，梁音抿了抿嘴角，将他的手，握进了手心里。

“你啊，现在还小，有那多长的路要走，那么多的风景要看，大概还没办法切身地理解‘人生苦短’的意思。

可等再过些年，等你在这人世间兜兜转转晃一圈，或许就会发现，世上的人和物，来来去去，实在太快了。

我们就这么一双手，能掌握的实在有限，与其凄凄艾艾地攥着注定会逝去的东西，不如……

放开手，去争取无限的可能性。”

“……什，什么？”

季晓帆突然疑惑起来。

本来，他以为，梁音这番话，又是在教育他要活在当下，可现在听起来，分明话里还有话。

“音哥你……”

“……什么‘我’，分明是你。”

梁音猝不及防地抬起手，照着季晓帆脸蛋肉最多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从过完年回来，就时不时这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是要做什么？”

“……”

季晓帆委屈巴巴地看着梁音，红了的眼圈，瞬间变得水盈盈的，仿佛装满水的皮球突然被刺破，里面积蓄已久的情绪，便再也忍不住了。

“我，我……”

季晓帆一句整话都还没说出口呢，眼泪就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梁音看着又心疼，又有些想笑。

“小可怜，这是干嘛啊？”

梁音从兜里掏出纸巾，轻轻地替少年把面上的泪痕擦干，伸出胳膊，将他款款揽进怀里。

“你说不出口，那就让音哥猜猜看……

是不是，你爸爸妈妈让你拍完《双面》，就赶紧回家继续完成学业，等毕业了好继承家产啊？”

“……”

季晓帆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梁音，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憋在心里这么久的秘密，梁音却可以如此轻松地脱口而出。

“猜对了？”

梁音笑看着季晓帆。

季晓帆抽着鼻涕，愣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当初答应我gap year，也没说可以无限期休学，圣诞节的时候，学校还打电话给他们，说要是下学期再不回去，就要取消学籍了……”

梁音点了点头。

“三年，确实有点久了，你们学校还算可以的，要是国内的高校，休学两年就属于自动退学了。

你们那考大学应该也不容易吧，要是学籍真的作废了，之后再想搞一个，应该还挺麻烦的。”

季晓帆叹着气摇了摇头。

“学历什么的，其实，我不是很在意，我主要是担心我爸爸的身体……

过年前，他做了个心脏搭桥手术，他们怕我太紧张，就没和我说，我过年回去的时候，看他一直吃药才知道的。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对身体还是有影响的。

我妈妈说，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吃药，也不能太劳累……”

梁音这才懂了季晓帆这段时间的纠结。

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最是一场因果循环。

得到了父母无限的爱，自然，也就有了沉甸甸地责任感，想要像他们爱自己一样，回报以同等的爱。

而且，这样的责任感，由心而生，完全是自发自愿，它的感召力之强，完全不亚于这世上任何一种使命感。

梁音自己对此也深有感触，也就不难理解季晓帆的情绪了。

他揽住少年的肩膀，紧紧地握了握。

“那你就先回家吧，出来玩了三年，是该回去陪陪他们了，就算暂时还不能帮忙料理生意上的事，在他们身边呆着，也让他们心里安稳些。

爸爸妈妈嘛，嘴上不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他们心里还是时刻记挂着你的安危的。”

季晓帆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小脸一直耷拉着，眼睛里，始终装着愁绪。

梁音侧过脸，看着他满脸写着少年之烦恼，忍不住，又想逗逗他。

“……怎么了？是舍不得刚刚在国内开启的演绎事业吗？

也是，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还没来得及享受名扬天下的快乐呢，就铩羽而归了……”

“我不是舍不得那些虚名，我……”

季晓帆眉头微蹙着直起身，转头看向梁音，申辩的话说了一半，却又蓦的卡住了。

梁音眯着眼，笑嘻嘻看着他，慢慢地凑到了他的面前，看进少年依旧湿漉的眼睛里。

“不是舍不得那些虚名……那就是，舍不得音哥我咯？”

“……”

季晓帆的脸，瞬间就红了。

他咻地转过身，低下头，把滚烫的脸颊，埋进了胳膊里。

梁音笑着撤回身，抬起手，抚摸着少年脑袋后翘起的碎发。

“哎呀，音哥也舍不得你啊！可跟骨肉亲情相比，兄弟友情还是得往后靠一靠。

再说了，你回去了，又不是从今往后再见不着了，无论是你放假了来看我，还是我有空了去看你，都是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事，哪里至于这样离愁别恨呢？”

季晓帆一直埋着头，梁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肩头的颤动，从一开始的剧烈，慢慢地，一点点和缓下来，又过了好一会，直到完全恢复平静，才听见那孩子带着浓浓的鼻音，低低地喊出他最难过的心事。

“可是，可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朝夕相处了啊……”

“噗嗤……”

梁音终于还是没忍住，笑着拍了拍季晓帆的脑袋。

“谁说不能啊？”

季晓帆终于抬起了头，红彤彤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梁音，似乎是在确定他究竟是在说笑，还是也有几分认真。

“干嘛呀，这个表情……”

梁音又笑了笑，伸出手，把季晓帆揽进了怀里。

“你啊，就先乖乖回去读书，早点成长起来，把你们季家做大做强，回头音哥不想努力了，就去抱你的大腿。

到时候，你别嫌弃我就行啦，哈哈哈……”

“怎么会？！”

季晓帆立即挣扎着要坐起来，梁音赶忙按住他。

“好好好，音哥知道你不会，只是开玩笑的嘛……

不过，除了这句，其他的话，都是百分百真心的。”

梁音轻抚了抚季晓帆的背，笑着说。

“古人都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这个时代，就更没必要为分离伤感了，只要彼此都好好地生活着，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

年轻就是好，情绪的来去起落，都那么简单纯粹。

埋了几个月的心事，终于被说开，季晓帆肉眼可见得开朗了起来，到了晚上篝火晚会，更是回到了梁音刚认识他时的状态，能吃能闹，简直成了全场的开心果。

和他相比，提前下山的林絮，此时此刻，依旧没什么参与感。

既不唱歌，也不吃肉，一个人坐在角落，拿着个酒壶，一边自顾自地抿酒，一边看着众人嬉笑热闹。

等到蒋昭献花的环节，趁着大家乱作一团叫好起哄，他干脆站起身，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干嘛自己在这坐着？”

梁音看着林絮被风得纷乱的罩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毛毯递到了林絮的手里。

“披着点儿吧，湖边风大。”

林絮显然很意外梁音会跟过来，他抬起头，望着梁音愣了一会，接过了毛毯，披在了身上。

梁音也找了块平坦的石头，面对着幽蓝的雪山湖，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地询问。

“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下山的时候，还顺利吧？”

梁音微微侧过身，朝着林絮的方向，目光却越过他，投在被夜风吹起褶皱的湖面上。

篝火的光亮，在远处跃动，映照在梁音的面颊上，给他的气色平添了几分生动的鲜红。

林絮扭过头，沉默地盯着梁音看了一会，点了点头。

“嗯，挺顺利的。”

“哦……

顺利就好……”

梁音停顿了片刻，拾起目光，看向林絮。

“那个，谢谢你啊。”

林絮想都没想，立即答复。

“小事……”

梁音却笑着摇摇头。

“不光是氧气瓶。

这次的行程，能被照顾得这么妥当，都应该谢谢你吧。”

……

林絮没有再接话。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湖水冲刷卵石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细碎又温柔，像是一曲安眠的小调，让这难得独处的氛围，也变得恬静平和……

林絮似乎沉浸在这平和之中，许久，才开口。

“没什么，之前那些年，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

听得出来，林絮这话是仔细斟酌过的，语气也拿捏得恰恰好，不轻不重，进可攻退可守，把对话的走向，留给了梁音抉择。

梁音看着他，想了想，最后，扬起了笑脸。

“还是没照顾好。

……那些年，你应该挺挣扎的吧。”

……

林絮没有回应，他一直低着头，梁音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夜色里闪闪烁烁，泄露出了他波动的心绪。

梁音看着他，半晌，才又开口。

“之前，我一直以为，你那时候的态度，是因为不想面对性向的问题。

但那天，冯渊来闹，我才知道，性向什么的，对你而言，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压力。”

梁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林絮一眼，扭过头，目光重新投向湖水深处。

“‘没有爷爷，什么都不是’……

这么多年，你那么努力，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其实，都是在反抗这句话吧。

在一起的那些年，你一直忽远忽近、摇摆游离，大概，也是因为不想在‘没了爷爷’之后，又‘有了哥哥’吧。”

林絮猛地抬起头，篝火映进眼睛里，和他眼中的情绪一起，剧烈地起伏跳动。

梁音略过了这炙热的目光，嘴角保持着笑意。

“而我那个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更不知道，你在为了这个烦恼纠结。

包括后来出了事，你采取那样坚决的手段，无论从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彻底撇清和我的关系，我都没想到过，你的反应，原来是有这样深层的原因。”

梁音拾回目光，转过脸，又看着林絮，看着他眼底的汹涌，淡然地笑了笑。

“所幸，现在懂了，也就真正地想明白了，咱们之间的这些恩怨，是真的谁都没有错，都情有可原……”

梁音笑望着林絮，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

“所以说，我们都彼此释怀吧。

你不用再总是觉得亏欠着我，总想着要弥补，这样，我见着你，也就不用总绷着弦，搞得不是敌人胜似敌人，其实，真的不至于。

就像你说的，入行这么多年，台前台后的人，认识了不少，能像和你一样聊得投机的，确实也不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当回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林小狗：

好消息！音哥发自内心地原谅我了！

坏消息……他只想跟我做朋友。。。which means 我踏马的还要继续追妻很长一段时间！/呜呜呜

（之之碎碎念：林小狗靠两次“舍身”以及无数小恩小惠，当然，最主要还是冯姓狗对手的神奇“助攻”，成功取得了第一个正向里程碑，但也仅仅是刚刚开始哦，小天使看到这里不要以为就HE了哈，还是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要走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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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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