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常的上午。
尹苡茜刚出会议室就接到电话,接通电话没一分钟,“啪”的一声,手机砸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接着腿一软倒了下去,一时间只觉得人影重重。
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施薄衍的时候眼泪就又哗哗往下落,施薄衍抱住她,任她捶打胸膛。
“我要去龙里,现在就要去。”
女人哭得泣不成声,施薄衍心疼得不行:“好,我订了机票,你好好休息一下午,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重新订,订今天的,今天就去。”尹苡茜在施薄衍怀里直摇头。
施薄衍捧着尹苡茜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听着,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出发,你现在这个样子不但找不到季染,还会自己先垮掉。”
一下午尹苡茜都在施薄衍怀里哭,直到哭累了睡过去。
这个夏季,边沿城市“龙里”突然发洪水。刚好正值暑假,白季染就加入了当地的志愿队。
本来龙里最近雨势见小,哪知前几天龙里的一个村庄突然再次发大水,据报道这场洪水冲走了十几个人,8人已获救,其中5人受伤,还有2名志愿者和1名妇女至今没有音讯。
尹苡茜和施薄衍飞到龙里后,当地警方不让非救援人员靠近村庄。
新闻里,村子里的一切都被浸泡在不断上涨的积水中,车,房屋,树木,全部都躺在湍急的水流中,随着水流四处席卷……
尹苡茜越看这些景象就越觉得心脏疼得厉害,她怕这些一米多深的洪水不肯放过白季染,非要带他去见阎王,一想到这,她就恨不得替白季染去死。
她已经找了当地的警察好几次,可每次都没有白季染的消息。
她眼睛又红又肿,眼泪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外冒,抱着施薄衍几尽绝望:“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的哭声让周围失踪人的家属感到更绝望了。
“天都快黑了还没有找到小白,他最怕黑了……他怕黑,他从小就怕……咳咳,咳咳咳……”
施薄衍连忙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将她搂在怀里:“不哭了,不想了,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找到小白了,睡一觉。”
另一边,树林茂密的深山中,偶尔传来几只麻雀应声腾飞的声音,泥地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
睁了一会儿他实在有些累,便又合上。
过了会儿他试着挪动身体,发现浑身疼得像散架了一样,而且怎么动都使不上劲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蓄了蓄力,他再次睁眼,用右肘抵着硌人的地面一鼓作气支起上半身,然而他也就支撑了一秒就倒下去了,好在这一秒让他大概看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天很暗,是傍晚时分,周围全是树和藤,而他自己被卡在相邻却不平行的三棵树中间,身下的土壤还是湿润的,估计是洪水将他冲到这儿,由于地势高所以没被冲走。
算是命大了,竟然没死。
但其实,好像死了也不赖。
这想法一出他自己都吓到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为此他很自责,要死了家里人得有多难过。
他费尽力气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天都要塌了,腿能动,手也能动,唯独腰身动不了,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
拦住他的那3棵树中的一棵折了一截,倒下来正好拦住他的腰,他现在整个腰身根本不能动弹。
实在是累,即使他不想死,此时他也因为困难的处境快要失去求生的欲望了。
可眼看天就要黑了,他要是再不爬起来,也死不去,今晚就得睡在这不见边际的树林子里。
黑暗已经够可怕了,更何况他是在黑暗的荒郊野岭,一时间看过的鬼片往他脑子里钻。
不行,得爬起来。
他害怕地打了个激灵。
他试着动动腰身,发现腰身能动时松了口气,但是脚那头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了,他试着将脚抽出来,幸好石头不大,双脚抽出来没有费太大的劲儿。
他手肘撑地,慢慢支起上半身,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的了,又接着又抬起树干抽身,一番下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这会儿太阳早就落下了,天边只剩下些余晖,余晖照进树林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林子里很安静,即使没有力气,他还是拖着身子往前走。
每走一步他呼吸都会停住一瞬,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声音,不希望听到不该出现的声音。
走着走着,他从自己脚下往前望去,发现前面是不太明显一条小道,小道被两旁的杂草掩着,所以才不明显。
有小道就说明有人从这儿走过,也就是说沿着这条路应该能碰上人,想到这儿他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势必要在天黑之前要沿着这条小路走出去。
“啪嗒……啪嗒……”
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地下的土壤又湿又黏,他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才能拔出脚来,没走一会儿鞋底就会粘上大坨的泥巴。
因此他时不时就要在杂草丛中将鞋底的泥土撵下来才能继续往前走。
周围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安静了,他走得越发的急,可越急就越累,越是看不到希望。
就在他要崩溃放弃的那一刻,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轮廓,在黑暗之中勉强能看清那是个比人还大的东西。
他警惕地停在原处,几秒后试探地靠近,想近距离摸摸那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噗通”一声,他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单膝磕在一块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上。
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因为看不见路,他一边走一边拍打前面的东西,跟盲人走路的模样无差。
走到那个庞然大物面前他没有立刻去查看那是什么东西,而是继续往前走,用满是伤痕的手去探路,可前似乎没有路了,四周都被杂木挡住。
没有路了,意味着他要在这里一个晚上,这比死还要可怕。
他忍不住发抖,下意识想找个能靠能躲能把自己裹住的东西,他踩过地上不知什么东西,踉跄地走向那个隐隐约约的庞然大物。
面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几秒后才鼓起勇气颤着手去摸这东西,这么摸摸探探好久,发现很可能是个沙发。
只要这儿没有人就好,他实在太害怕了,发现是个沙发的一瞬间想也没想就靠了过去,立马在角落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用最大的力气把自己抱紧。
太黑了,太安静了,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全身战栗……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而且越发的急促。
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一声枯木折断的声响,他猛地回头一看,什么都没看见,不过他还是死死盯着身后的一切。
“倏”地一下,他又转过头来,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正前方,没过几秒,他又转过头去盯着背后。
他太想要被子了,想用被子把自己四面八方地裹起来。
“别害怕,别害怕,白季染不怕,不怕……”林子只有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但是他越安慰自己就越害怕。
脑子忍不住胡思乱想,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幻听成脚步声,这时一个疑问也突然钻出来,为什么小路到这儿就断了?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有人曾经来过这儿,但是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诡异的想法开始陆续出现。
为什么没有继续走?
是为了把沙发扔在这儿吗?
可沙发为什么扔到深山老林里?
来这儿的人回去了吗?
还,还在这儿吗?
他猛地往沙发的角落钻,沙发被他挤得摇了两下。
黑暗里,他依然瞪大眼睛盯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每个角落都会突然出现不明物体,床底哭泣的洋娃娃、笑容狰狞的鬼脸……
周围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可最终还是没能扛着疲倦,就这样睡着了。
但很快又醒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
他依然躺在沙发上,意识清醒,能听到一切声音。
“啪……”
“啪……啪……”
他能感觉到是身后传来的声音。
“啪……啪……”
像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尤其的拖拉,如果真的是脚步声,那一定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
脑袋里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凝固,直至不再流动,全身只剩心脏还在缓慢地跳动。
这脚步声,好像最终目标就是他。
他下意识地喊,使尽全身力气喊,可始终喊不出声。
失声了?为什么喊不出来?
还是说,他在梦里?
我醒着吗?白季染问自己。
醒着吧,睡在森林里的沙发上,意识也很清醒。
一切的结果都在告诉他,他清醒着,可这一切又不像是梦。
那为什么动不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啪……”
“啪……”
在睡觉,在森林里的沙发上睡觉……一定是在睡觉,肯定是困在梦里了,传说中的鬼压床。
他又扯着嗓子喊,可无论怎么使劲儿就是喊不出声来,这让他他越发的慌张。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枕叶那部分的头皮甚至能透过沙发感觉到那人靠近的磁场。
可是喊不出来,现在该怎么办,在这一刻,把自己撞醒的想法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就在他感觉身后的人伸手过来的时候,他使尽全身力气去碰撞沙发的侧壁,一下,两下。
“啊!”
伴随着一声喊叫,他终于把自己撞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是转头看向身后,但身后仍是一片漆黑,没有人影的轮廓,即便是这样,他也死死盯着这个方向不肯挪开眼。
这一刻,他只能听到自己那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全身的细胞都在躁动颤栗。
他埋怨黑夜怎么这么漫长,为什么还不到白天,又为什么,要让他在黑夜里醒过来,现在好了,还要重新经历一次之前的恐惧。
让他一觉睡到天亮不好吗,为什么要让他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晚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他努力将眼睛撑到最大,眼泪不断地从他紧绷眼皮周围渗出。
此时这个世界仿佛都被黑暗笼罩着,看不到一点光亮,他死死地盯着除他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
凌晨四点十分。
基地上,付刚的对讲机里传出声音:“付队,邻村的老林中发现足迹。”
付刚回道:“继续搜。”
一旁的尹苡茜应声站起,黄色的灯光也掩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她赶紧抹了把泪跑过来:“有消息了吗是有消息了吗?”
付刚点头,转身道:“二队跟我走。”
白季染再一次在恐惧中闭上了眼,他太累了。
但没过多久,和刚刚一样,他又醒了,不过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醒没醒。
他依然躺在沙发上,依旧有清醒的意识,他现在开始担心一件事,就是……
“啪……啪……”
“啪……”
那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回荡在他身后。
他浑身颤栗,立即翻坐起来,此时他也以为他是坐在沙发上的,可现实他的身体依然躺在沙发上。
他下意识转过身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一眼,便吓得他拖着身子后退,整张脸因为惊恐已经变了形。
眼前是一个穿着旧损灰白衬衫的腰身,衣服扎在黑色的五分短裤里,手里抱着一个欧式的古铜色钟表。
“别过来!别过来!!”他伸手乱拍,双眼泪流不止,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充满血色的眸子往下,他看见那是一双老得筋脉凸出的腿,视线继续下移,那双脚穿着一双白色凉皮鞋。
他眼睛放大成圆形,嘴巴也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手在空中机械地挥动着,绝望地咽口水。
最要命的是他抬头的那一瞬,看到那人脖子以上,没有头。
脸上的汗大滴大滴地从他脸颊往下落,脖颈间的锁骨突出得骇人,后面已经抵着沙发的边缘了,可他还是蹬着沙发往后退,浑身都在抗拒。
“季染,季染,是妈妈……妈妈来了…妈妈在妈妈在…”尹苡茜将白季染抱在怀里,脸上全是心疼的水痕,施薄衍在一旁用湿纸巾给满头大汗的白季染轻轻地擦着。
天已经亮了。
白季染依然张着嘴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不知在望向哪里,眼睛里无神,嘴里喊着“被子”。
施薄衍听了赶紧脱下外套将他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