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之后他没有再说别的,幸好施临予也没再问。
气压持续走低,房间里异常安静,一时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慌乱之中白季染加快了工作速度,手指不断地在键盘上敲着快捷键,一个命令接着一个命令,各种线条被快速地搭建起来。
他机械地操作着电脑,偶尔用手机计算一下尺寸,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没一会儿,各种尺寸的搅拌器、种子罐、储罐、发酵罐就出现在画布上。
两人各执心事,沉默一直持续到白季染画完选修课要求的整个工艺流程图。
23:42,很晚了。
白季染关了电脑后端正坐着,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后跟施临予说他想睡了,施临予也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最后说“好”。
翌日,荣科大教学楼。
阶梯教室里,离课堂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年老的教授关了PPT,开始口头叙述自己的科研经历,接着放出他们团队去南极科考的视频。
人们认知中极度危险的南极,此刻在视频中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个族群的企鹅因为另一个族群的企鹅侵犯了他们的领地,就试图使用武力将它们赶出去;几头海豹拖着身子爬到岸上,时不时将自己强有力的尾巴拍在石壁上。
最后视频以老教授的一张比耶照片结束。
“对了,你给刘恩铭买什么礼物了?”白季染小声问一旁的封毅。
封毅:“还没买,要不……啧,我也不知道啊。”
白季染没再问。
这门课刘恩铭和叶步都没选,而封毅选课的原则是白季染选什么课他就选什么课,因此这会儿不是宿舍所有人都在一块儿,于是几人约好到时候在KTV见。
……
包间里,封毅在倒酒,倒着倒着他突然看向叶步:“今儿恩铭生日,你叶步今天给我多喝点,铭儿平时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清楚的吧?”
他语气带着些警告,听得刘恩铭这个寿星倒吸一口冷气,他简直想捂死封毅。
白季染打了个圆场:“能喝多少喝多少吧。”
封毅顿时瞪大眼睛看着白季染:“嚯,还忘了你了!”
他抄起倒好的一杯酒往白季染跟前送,不料“砰”的一声,杯子碎了一地。
四人,八目相对。
白季染无奈看了封毅一眼,庆幸酒只是洒到了手上,手倒是没被玻璃给刮伤,他刚要起身去拿纸巾手机铃声响了。
封毅急忙帮他把手机掏出来,放到他面前,一副“听您吩咐”的模样。
白季染没忍住笑了,提醒说:“接。”
封毅划了划,这才接通了。
白季染又无奈补充:“按免提。”
封毅有些呆:“哦哦。”
又按下免提。
“喂,哥,怎么了?”白季染双手僵在半空,怕碰到衣服。
那头:“什么时候回家,我让司机接你。”
想到是白季染那个冷面的哥哥,封毅咂舌:“啧,都多大人了还管着。”
白季染:“今天我舍友过生日,我在KTV,可能晚点回去。”
施临予:“好,那你要走的时,”
“这才下午就催了。”
封毅不满地嘟囔,看向刘恩铭,想共情一下,此时刘恩铭面部僵硬,在一旁像个僧人一样示意他安静。
“封毅是吧,你那个同学?”施临予在电话里问。
白季染再次用无奈的眼神看向封毅:“嗯,我舍友。”
电话那头没声了。
施临予再次开口,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几点回家?”
白季染准确用词说:“不太确定。”
电话那头声音沉了下去:“我在问几点?”
施临予的强势是白季染没有想到的,后者举着手机不知道要说什么,可那头还在等着他回话,于是想着说个下限。
“晚上十二点之……”
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一声闷响。
除了白季染,一旁的封毅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包间里其他人都蜷在白季染周围,静静等着电话那头。
施临予正在气头上,助理任维怀确在这时想去问问情况,但刚一敲门。
“出去!”
任维怀原地立定,木僵两秒,眼睛已经里就有晶莹的泪花在打转了。
来找施临予的祁违深恰好看到任维怀在门口哭的一幕,他对施临予这个助理有印象,虽说刚刚毕业,但能力很强,不然也不会直接给施临予用。
但终究是刚毕业的研究生,初入职场,还没有被社会打磨过,自尊心强,吼上两句就得掉眼泪。
任维怀看到祁违深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自从她来这儿以后就只看见祁违深跟施临予在一起吃过饭说过话。
她赶紧擦干眼泪:“副总,总裁不知道怎么了。”
祁违深瞥了眼那边紧闭的门,叹了叹气:“没事,先去工作吧,我去看看。”
他屈指刚要敲门,但瞬间想到敲门只会收到一句国粹,他果断将手放下直接拧开门。
“我让……”看到是祁违深,施临予硬生生把要说了话憋了回去。
“啧啧,怎么还摔手机呢?”祁违深扫了眼周围,随后弯腰捡起被砸在地上的手机,手机正通着电话。
电话还没挂就砸手机,看来那头的人把施临予气的不轻啊,不过……手机上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白、季、染,他眉尾一抬,笑着嘟囔一句:“是他啊。”
不过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声揶揄正在气头上的那位:“什么人能把你这个千年冰山气成这样啊?”
半天了,祁违深只觉得自己尴尬,施临予根本不理他,于是又说:“行了别气了,该吃午饭了,跟我去餐厅。”
施临予冷冷地扫他一眼,祁违深无语:“你那胃在国外糟蹋成什么样了?”
施临予:“出去。”
“……行。”祁违深点点头,再不走就是他自讨没趣了。
这头的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通过手机在另一边被扩放,包间里鸦雀无声,白季染抱歉地看向刘恩铭:“我……”
“去吧,没事,下周补上。”刘恩铭大气道。
白季染笑笑,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走时封毅一把拉住他:“诶诶,口罩,戴口罩,还有帽子。”
白季染若有所思盯着封毅一秒,没说话,戴上口罩和帽子就走了,出去后他立马拦了辆出租,跟司机说了公司名。
他没去过施临予的公司,只知道叫“睿华生物”。
车很快抵达目的地,下车后他一眼看到了对面那栋楼上醒目的四个大字——睿华生物,他穿过天桥,先去了一旁的餐馆买了些饭菜。
抵达公司门口时门口的安保人员拦住他:“请问……”
“我叫白季染,找施临予。”
安保人员瞳孔放大,这人竟然直呼他们老板大名,看来是认识,于是说:“稍等。”
大厅,只见前台惊讶:“白季染?真的吗?”
接着前台打了个电话,随后就点点头对安保人员说:“总裁说他下来接。”
保安赶紧走过来:“先生里边请。”
办公室内,任维怀正在用繁多的工作压下刚刚被吼时的委屈,这时祁违深走了进来,她立即站起恭敬喊了声:“副总好。”
“他去哪儿了?”祁违深指指总裁办公室的方向。
任维怀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道:“接人。”
“接人?”祁违深顿身,满脸的诧异,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他音量都不自主大了些,“什么人要他亲自接?”
任维怀摇头。
祁违深摆摆手,示意任维怀忙她的,随后直接进了施临予办公室,他势必要看看,今天他施临予去接的是个什么大人物。
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只见施临予后面跟着一个少年,虽然带了口罩,但能看出来长得是挺帅的。
对上施临予那寒凉的目光,祁违深赶紧伸手打住:“诶你可不要这么看我,我就是来关心你一下。”
虽然是跟施临予说话,祁违深眼睛却盯着白季染不放。
“看哪儿呢?”施临予声音一沉。
祁违深正想说我看帅哥呢,结果看见少年走过来把袋子里的盒子一个个拿出来,而施临予已经拿起筷子准备要吃饭了。
?
祁违深想骂人,刚刚老子叫你吃饭你怎么不吃?
只见施临予一夹一夹往嘴里送,然后抬头看着少年:“好吃。”
听他说好吃,白季染微微一笑:“那你多吃点。”
“嗯,”施临予点头又问,“你不是在KTV吗?怎么会来给我送饭?”
说起这个,白季染抬眼看他,有点难以启齿:“……你不是发脾气砸手机了吗,还没挂,我听到了。”
“噗,”祁违深忍不住了,“哈哈哈。”
刚捂住嘴他就收到了施临予刀一般的目光。
“出去。”施临予冷道。
祁违深立刻站起身挺直背:“好的。”
白季染也朝眼前的西装男望去,长得有模有样的,但怎么嬉皮笑脸的,收回目光时,他瞥到一旁桌上有个碎屏的手机。
他盯了一瞬,又默默看向施临予,不太理解,只是晚点回家而已,怎么就气到砸手机了?
看着施临予一口一口咽下饭菜,白季染没情绪地道:“以后按时吃饭,出国怎么还把胃吃坏了。”
施临予点头:“好,我以后按时吃饭。”
祁违深出去后,转头就去找任维怀,任维怀再次站起:“副总。”
祁违深指了指施临予办公室那边:“刚刚看到总裁旁边那个戴口罩的小帅哥没,一会儿他走的时候想办法去要到他联系方式,下次有人再发脾气你就打他的电话。”
他可算是找到施临予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了,只要找到软肋,以后保准把施临予拿捏得死死的。
任维怀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建议实在是算不上好,但只能跟着附和:“好。”
嘴上说着好,可身体很诚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一幕被祁违深看在眼里,他略微带上警告的口吻:“好什么好,赶紧下楼去等着,一会儿人走了。”
任维怀无奈颔首:“是。”
完了赶紧下楼。
至于后来是怎么要到白季染联系方式的任维怀不愿再提,总之她几乎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千辛万苦才躲过自家总裁的视线要到联系方式。
白季染回家后查资料做了份食谱,食谱上的菜都是养胃的。
“健康每一天,从早餐做起。”
他自言自语,在羊肉萝卜汤、山药粥和虾仁鸡蛋羹几个菜名下打了个勾,打算明天一早就做这几个菜给施临予补补。
他没有做过这些菜,刚开始做可能要花不少的时间,所以第二天一早六点钟就爬起来做早餐了。
中途他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总觉得这几天的日子有点不真切,始终不敢相信施临予是真的回来了,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
“怎么起那么早?”
身后突然有人出声,白季染被吓了一跳,但心跳很快平复下来:“你起了啊,早餐一会儿就好了。”
看清厨房里的人是在做早餐,施临予神色变换快速走进厨房。
“我来就行。”拿着汤勺的人让了让,没让施临予碰。
施临予垂眸看他:“不是说了以后我来做早餐吗?”
白季染加了些盐到汤里:“谁做不都一样。”
施临予:“以后别做了。”
察觉到语气不对劲白季染手中一滞,抬头便看见施临予冷沉的脸,出于这么多年对他的顺从,他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
因为做得不好吃吗?
正要询问,肩上突然一沉,施临予揽着他肩膀的手稍稍用力,他便后退一步离正在沸腾的汤远了些,整个人几乎是挤在施临予怀里了。
站稳后那只手很快从他肩上放下来。
站在一旁放空一会儿后白季染还是开口问了:“为什么不让我做?”
觉得煮得差不多了,施临予关了火:“早上你可以多睡会儿。”
白季染苦着脸,弱声道:“我每天睡眠质量都很好,不用睡太久。”
“我回来了,为什么非要做呢?”施临予侧头看他,脸色比刚才还要沉一些。
接着说出来的话更是诡异地变了风向:“怎么,跟齐骁谈个恋爱就会做饭了?做给他吃过吗好吃吗?应该没有好吃到能把人留住的程度吧?”
他觉得可笑,找人去查那段情史,竟然得知自己从小宠着的人是被甩的那一方。
白季染捏紧了拳,小臂连着大臂在颤,他垂着眼帘克制地眨了眨,好半天才说出话:“我现在不太饿,先去学校了。”
说完转身就走。
“白季染。”
施临予原地喊了这么一声,照以前,这么三个字足以让对方停脚了,但当他来到客厅时白季染刚好摔上门离开。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愣住半晌后慌忙去找了自己的错误。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管太严了,白季染既然喜欢做饭就应该让他做的,不应该以关心为由限制他,还有,也不该提齐骁的。
接着他发过去一条又一条消息。
刚开始还是正常的。
——你以后想做饭就做,好吗?今天是我不对。
——安全到学校了吗?
——有时间回一下消息。
——季染,接一下电话。
——接电话白季染。
到最后一条,祈使句。
施临予:[我在校门口,出来,回家。]
就连这句,白季染也没回,只是出校门后默不作声上了车,且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这次不算大的争执发生之后白季染觉得自己心态好像不太一样了,如果在前段时间他要是和谁闹矛盾了,情绪就会陷入低谷出不来,那时候脑子里几乎全是消极的想法。
这次不是,这次他完全没有感受到情绪的低落,走出家门那一刻只有愤怒和生气,甚至想像以前一样跟施临予耍小性子。
不过,生气也是真的很生气,所以不想回施临予消息,也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一到家就回房间把门锁了。
他待在房间写了会儿综述,又躺在床上玩了两把手游,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他就穿鞋出去,打算去看看晚餐做了什么。
只不过开门还没走两步,他看见对面房间的门没有关,而施临予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鬼使神差地,他停了脚,小心地扒在门边听。
……但什么也听不见。
注意到玻璃中的人影时,施临予不禁挑了眉,玻璃窗里某个人偷听就算了,关键是偷听得还挺可爱。
他低头偏向一边,没忍住笑了,再一抬头,就看见某人像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有些不甘心地耷拉着脑袋走了。
白季染下楼后去厨房“视察”了一下张慧华做的菜,发现都是他很喜欢吃的,于是站在厨房里那会儿他就没忍住直接吃了个饱,这才满足回房间。
结果就是真正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完全不饿,餐桌上就只有施临予一个人。
快十点的时候,门外传来“咚咚”两声。
听见有人敲门声,白季染竖起耳朵来,不过想也不想就知道谁在外面,他没应,也没去开门。
施临予:“白季染,开门。”
房间里的人支着脑袋趴在床上,完全没有意识自己正翘着小腿摇晃。他暗暗跟施临予较着劲儿,叫全名又怎么样,就是不开门。
施临予:“白季染,谁给你惯的这臭毛病?”
白季染眼皮耷拉下来,那颗脆弱的心好像太喜欢“臭毛病”这三个字,这么郁闷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没有动静了。
空调温度有点高,他一脚将被子踢开,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灯光有些亮,他眼睛微微眯起。
夜越是深,大脑似乎就越是不受控制,刚才他还恼施临予早上说的话,这会儿却突觉自疚,觉得不该这么任性跟施临予闹脾气,责怪自己总给别人找麻烦。
自己真是个麻烦东西……
“啊……”
房间里黑下来那一刻他害怕得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钻进被子,一抬脚就将被子的边角给卷进来,双手扯着被子把自己裹紧,眼里眨出泪来。
停电那一刻的紧张过后,剩下的就是悄然逼近的静默,瞬息之间,情绪那道阀门被拧开,莫名的伤感倾泻而出。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在一点一点下坠,坠到深海里,水压将其压得无法再跳动。
好像很快就要死掉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的人咬紧了牙,一时间咽口水都疼,没有再等,施临予拿出电话来不知打给谁。
“把线路接好。”
他没有等到怕黑的小朋友给他打电话,只好让人把刚刚切断的线路给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