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上归第一次度灵遭到反噬，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是老高送他来的，老高送他到沈老先生家后，一直在外面等着。
幸好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宋径云和元卜守在床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垂下眼帘问：“怎么这么看着我，只是不小心被反噬了，死不了的。”
宋径云抓着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小心地拉起他的衣袖露出里面被包扎起来的几道伤口，脸上出离地愤怒：“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弄那么多伤口是要做什么，自残？为了萧鹤行，你连命都不想要啦！”
元卜在一旁哭得直抽气。
“不是。”柳上归抽回自己的手，把衣袖拉下去遮住自己的手臂。这事瞒不住了，可是他不想说，把脸别到另一边拒绝交流。
宋径云看着他苍白的脸，重重叹了口气：“医生说你失血过多贫血了，需要好好补血。呕血是反噬，那贫血是怎么回事，你放究竟给自己放了多少血，啊？”
柳上归只留给他一个倔强冷漠的侧脸。
“好，你不肯说，我也没资格管你，我找你师兄来总行了吧。”宋径云拍拍元卜，“给青云观打电话。”
“别打，”柳上归没辙，只好开口，“我找到一个禁法救萧鹤行，以血养魂。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的，所以一直瞒着。”
“你——”宋径云惊得站起身来，“你不要命了，这样很容易被反噬的，况且要多少血才能养好他，万一吸干你他也好不了，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柳上归嘴上说着不会，其实心里没底，气息立马急促起来，连连咳嗽。
元卜狠狠地抹掉一把眼泪，说：“老大，以后用我的血吧，别再用你自己的了。”
宋径云抿着嘴拉开自己的衣袖，拍拍胳膊说：“还有我的，你那么瘦，那点血哪儿够用。”
“用不着，这是我跟萧鹤行的事，没必要让你们也扯上因果。”柳上归话说得冷硬，其实已经感动得红了眼眶。他翻身侧躺着，背对着那俩，手指默默攥紧了被子。
……
后半夜的医院走廊格外寂静，柳上归住的是单人病房，元卜睡着后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拉开一半的窗帘外镶着一弯月牙，天空冷寂。柳上归面朝窗户侧躺着，他没有入睡，只是闭着眼睛养神。
恍惚中有人轻轻拉起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臂的衣袖，他慢慢睁开眼睛，一道半透明的高大身影正弯腰站在床边，那双久违的厌世眼与他的目光对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动。他不敢动，怕动作大一点就打破这个美好的梦境。
“傻瓜，你怎么能伤害自己。”影子开口说话了，眼睛里拢着一层薄雾，让他读不懂里面的感情。奇怪，这次的梦居然能听见声音了，是他喂血起作用了么？
半透明的萧鹤行倾身过来，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温凉的触感让他猛然惊醒，这不是做梦。
他一把拽住萧鹤行的手臂，坐起身仔细打量，手掌下的触感是实心的，他紧紧抓着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再也摸不着了。
“你再不出来，我以为要躲一辈子了。”他有满腹的话想跟萧鹤行说，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轻轻的埋怨。
熟睡中的元卜听到声音，动了动眉头，翻了一下身，又睡过去了。
萧鹤行抱住柳上归，以吻封缄，把所有的思念和无奈都化在吻里。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暧昧的气息，久别重逢的二人沉浸在亲密无间里，紧紧拥抱着彼此。
直到柳上归肺里的空气都被吞尽，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萧鹤行捧着柳上归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低声说：“不准再为我做傻事，你要是再伤害自己，我可生气了。”
他用力呼吸着，几乎是用气音问的：“之前我明明没法触碰你，今天为什么可以了？”
萧鹤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让彼此更加亲近，“我听见你出事了，忍不住冲了出来。”
柳上归还没从亲吻里缓过来，气喘得比较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明白了其中缘由。要想让魂魄重聚内核，必须产生新的执念，而萧鹤行的执念，是他创造的。
他故意挽起衣袖，几道纱布缠在瘦白的手臂上。这段时间他吃不好睡不好，还老放血，人瘦了不止一星半点。
随着他的动作，萧鹤行的目光越发凌厉。
他不仅挽衣袖，还把缠着的纱布解开，露出那几道愈合又挣开、挣开又愈合，始终没有结痂的伤口，成功惹来了萧鹤行满身的怒意。
萧鹤行握着他的手腕，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处于爆发的状态。这还不够，他又挽起另外一边，两条手臂都是伤，他整整放了八天的血，伤口触目惊心。
“为了救你，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放点血又算得了什么。”他偷偷观察萧鹤行的反应，这话一说出来，萧鹤行半透明的身体居然开始缭绕黑雾，效果非常明显。
“上归，我不准你再这么做，你听到没有？”萧鹤行突然提高了音量，愤怒里夹杂着心疼。
元卜被吵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懵逼地看着他俩。
“萧……萧老大？”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看到了萧鹤行！
“元卜，你去门外守着。”柳上归扭头对他说。
“哦……哦！”元卜木木地穿好衣服，开门出去了。
柳上归手上的伤口刚被处理完，现在揭开纱布又有点出血了。他故意刺激萧鹤行，最好是因此就能产生强烈的生存意志，他又说：“这算不了什么，我找到一个救你的办法，只要用我的精血供养你寄身的玉佩，直到玉佩变成血玉，就能让你变得跟原来一样。不信你回去看看镇魂盒里的玉佩，它现在应该快变成黄色了。”
萧鹤行没法接话，胸口起起伏伏地，双目赤红，怒发冲冠，看样子快忍不住了。
得再加一把火。
“你现在有了半实体，一定是我的血起作用了。你与玉佩相当于一体，不如我现在直接把血喂给你吧。”他下床走到摆放果篮的桌前，拿起水果刀抵在自己的手腕上，作势要动手。
萧鹤行一把甩掉他的刀，下一瞬房间里狂风暴起，所有东西被卷得东倒西歪。柳上归被风拍在桌沿上，差点把大腿撞个窟窿。
等风头过去，一屋子凌乱，连窗帘都掀在了地上。
萧鹤行不见了。
“元卜！”柳上归捂着腿把元卜喊进来。
“老大，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跟台风过境一样？”元卜瞪着大眼扫视完整个房间，扶着柳上归坐回床上，“我给你叫医生，你的手臂又流血了。”
柳上归身上无处不痛，为了逼萧鹤行一把，他老遭罪了。
……
其实那天梦醒，萧鹤行不是离开了。他发现入梦几乎花掉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得知真相后就不能维持实体了，成为了比游魂更加脆弱的存在。他担心自己就此消散再也见不到柳上归，不得不先回到玉佩中，想自行修复。
在很久之前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法维持实体只要休眠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开始的时候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会给柳上归回应，可是到后来不知怎的，他就沉睡过去，封闭五识变得无知无觉。就像待在一个漆黑的瓶子里，有人将盖子都拧紧了，透不进一丝外界的气息。他只会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消亡。
直到有一次，他在黑暗里听到一丝来自远方的呼喊，于是身体飘飘忽忽地跟过去，见到了他想了很久的人。
看到自己无法触碰柳上归，他感到恐惧，他连最基本的拥抱都给不了，还谈什么守护。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温热，有粘稠的液体流遍他的经脉，他开始解封五感，对外界重新有了感知。
如今才知道，这些都是柳上归的血起了作用。为了他，柳上归又一次牺牲自己，前世欠他的阳寿尚且不能偿还，如今还要他牺牲精血，绝对不可以！
萧鹤行站在柳上归的卧室里，打开被封印的镇魂盒，看着里面变成淡黄色的玉佩，手紧紧握成拳头。他必须好好的，不能让上归再费心了。
……
镇魂盒里那块玉佩最终没有被养成血玉，因为萧鹤行不同意。新的执念形成后，他又可以出来活动了，但是维持实体的时间不长。他坚决不肯再要柳上归的血，血玉就吸收不了血。
柳上归只好妥协，答应让他自己慢慢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用牺牲任何人，该留下的还是留下来了。
那日他们同游云台旧址，一起登上那个宿命般的地方。
云台山早已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一个俗气的名字取代，叫卧虎山。只不过石栈道还在，被人们修修补补了很多次。当年祭祀的高台也被一座清冷的庙宇占据，俯瞰着百里人间。莽莽山林被砍伐殆尽，又被人们种下松树，如今松树也长大了，整座山都披着绿色的松衣。
庙外的石碑上记载着建庙的历史，相传最初是一个跛脚的叫花子将云台上的破屋当成自己的家，有一天他被神仙托梦，说此处应该建一座庙，于是叫花子就把山上长得像人的石头搬回破屋，潦草地给神仙立了神位。后来被山下村民发现，大家商量着一起筹钱建了这座庙，神位也从一开始的山神逐渐增多。
柳上归与萧鹤行登上山顶，在曾经举行祭祀仪式的云台上见到了这座庙。柳上归跨进大殿，看着列位众神，觉得灵台清明。
时过境迁，神灵扫去了一切罪孽，苦难已经过去，希望正在生长。
他跪在神位下边的蒲团上，虔诚叩拜：“弟子诚心祈求，请上苍怜悯，让我每度化一个亡灵，就抵消萧鹤行身上一点业障。”
萧鹤行自觉地站在殿外，没有进去。一阵长风自山谷而起，托起他垂落的衣摆，他似有所感，抬眼望向塑了金身的神像。神像低垂的眉眼带着慈悲，静静回望着他。
侬丽的夕阳余晖落在云台山道上，石阶上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在人们看不见的光里，还有一道坚毅挺拔的身影，一直陪伴着对方前行。
此时山空云净，江远天浮。在前世故事结束的地方，他们还有很长的余生要续写……
（全文完）
历时五个月，终于完结了。这个故事虽然不够吸引人，却是我一次勇敢的尝试。不知道怎样的结局才能让柳上归和萧鹤行圆满，我纠结了很久，决定就这样让他们走下去吧。感谢一直读到结局的小伙伴，虽然人很少，但是你们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