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温明月真的有点担心漫轻云家的安保情况了，甚至开始盘算起在暂住的期间给漫府的护卫做几套防盗培训。

女子正是刚刚被管事绑着扔出去的桓心，此刻的她应该是第二次爬墙进的小苑，乌黑的长发被蹭得乱七八糟，身上还挂着一些不知在哪掉落的枝叶，看起来比方才更加狼狈，但声音却一点儿没变小。

漫轻云的笑脸肉眼可见地迅速冷下来，道：“姑娘，你三番四次擅闯漫府，我是可以报官的。”

“什么，方城有官吗？那你报吧，我是无赖，不怕的。”桓心干脆地回答，还厚着脸皮冲漫轻云补充，“但我会一直偷跑出来，跟着仙师。”

温明月哭笑不得，道：“桓姑娘，无定山那天我只是路过罢了，如果你真的想替父报恩，应该去祁家找祁掌门。”

桓心道：“我就知道仙师会拒绝，没关系，那是因为仙师现在还不了解我，等仙师了解我以后自然就知道我的好了。我打扮一下，姿色还是可以的，实在不是仙师喜欢的类型，也可以当牛做马。”

她说得很是认真，如果不是样子看起来太滑稽，温明月都快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了。这个时代的女子都很是矜持，能做到她这个程度，很可能确实有什么事情想要找温明月，只是碍于场合没有办法明说。

漫府的管事和护卫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边向漫轻云道歉一边又将桓心按住，桓心赶在在嘴巴被塞大馒头之前忙冲温明月喊道：“仙师，不管如何，小心漫……”

话没说完就被大馒头堵住嘴，这次桓心倒是没有挣扎，瞪漫轻云一眼，乖乖被压着往大门走去。

温明月被她逗笑，回过头发现漫轻云还是冷着脸，下意识道：“抱歉，轻云。”

漫轻云两道好看的眉毛瞬间打成一个死结，冷声问：“仙师为何忽然道歉？”

温明月道：“虽然不知道这位桓姑娘是怎么回事，但听她的说法似乎是冲我而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漫轻云不知为何好像有些生气，直接站起来走到温明月旁边，道：“明明不是仙师的错，为何仙师要跟我道歉？这名女子不顾仙师意愿来纠缠，仙师应该是责怪她才对，为何仙师要为这种小事跟我道歉？”

温明月被他的反应吓一跳，漫轻云长得太高了，站在坐着的温明月面前很有压迫感。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温明月道歉的时候太多了，“抱歉”、“对不起”和“不好意思”几乎是他的口头禅，他也从未想过这有什么问题。

温明月不知漫轻云为什么忽然生气，想来应该是那名女子两次胡闹引得大少爷的心情变差，又愣愣道：“抱歉……啊不是，就是，额……”

漫轻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愣神了一瞬，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回身时又是一张看不太出情绪的脸，朝温明月微微欠身笑道：“仙师无需道歉，是漫府的护卫失职。我稍后就在围墙下立一排长枪。”

温明月直觉不能继续这个话题，急急忙忙转话锋道：“啊……好，对了，怎么没看见夜夜？”

他切换话题的方式一如既往地突兀，但温明月已经习惯自己把气氛搞尴尬，也没有很在意就是了。

漫轻云很默契地顺着温明月给的台阶答道：“夜夜上私塾去了，午后便回来。仙师平日可以在夜夜下课后指导他。”

温明月想想，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方城了，既然要暂住在漫府，出去逛几圈熟悉一下也好，便主动提出去私塾接夜夜下课。漫轻云也没继续客气，与温明月又闲聊几句，便回里屋书房处理漫府繁杂的生意事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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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的面积比普通的城市大，连市集都分了好几处地方，漫府所在的是最中心的地段，出门便是繁华闹市。

温明月花两个铜板买了个大馒头，一路走走停停，多少也听到了一些闲余八卦，比如方城之所以叫方城，是因为这里原本最大的仙门骨棠宫一派姓方。

百年以前，由于羲和国的皇都在北方，而方城位于最南边，山高皇帝远，先帝无暇发展管理方城，方城一度被称为蛮荒之地。方城的灵气相较于北方也稀薄得多，容易吸引妖魔驻扎，因此没什么仙门愿意把方城设为驻点。

旧时的骨棠宫只是个在修真界排不上号的本土小教派，但就在百年前，骨棠宫的宫主不知因何机缘，偶然得到一个高人指点，练就了设界神法。一个结界是否牢固，往往是根据设界者的道行与法力限定的，可骨棠宫宫主的设界神法能直接无视这个规则，将最低级的结界固化到最高级，达到深度封闭的效果。

设界神法一面世，向来擅长防守的荼律寺便十分觊觎，开始找借口与骨棠宫密切来往。

荼律寺名声显赫，弟子遍布全国，影响极大，属于每年都会有无数百姓将孩子送去选拔的名门。在与骨棠宫交好后，荼律寺每年都将各地挑选资质优越的人才送到骨棠宫，骨棠宫的名声逐渐在修真界打响，荼律寺也因此换得借用一窥神法机密的机会。

有独门神法坐镇，又得到荼律寺的扶持，骨棠宫一时之间风头无二。朝廷听闻这个消息后，先帝大笔一挥，直接将此地改名为“方城”，以示对骨棠宫的重视。

然而骨棠宫并没有风光几年，因为全宫很快就便被杀戮武神——广玉真君符野生一夜灭门了。

一宗灭门惨案，居然能成为杀戮神飞升的机缘，有时候天道也是十分耐人寻味的。但不管怎样，方城这个名字就这么延续下来，再也没改过。时光荏苒，因为商业发展越来越繁荣，现在提起方城，人们想起的早就不再是骨棠宫，而是漫家了。

温明月不打听还不知道，漫家虽然是布庄起家，但生意涉足多个领域，遍布四海，是当今天下最富有的商贾世家。漫轻云的名号在商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哪天漫家在方城自立为国，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程度。

皇帝一开始曾经打压过漫家的发展，无奈漫府的手段非常强硬，也不知道漫家是用了什么方法，反正到漫轻云接手的时候，连皇帝都吃瘪了，任由漫家越发发展壮大，整座城由漫轻云独立管理，甚至皇家大部分衣物都是由漫家专门定制的。

温明月暗暗感叹，难道漫家大少爷的真实年龄比他看起来还要大？不然真的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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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八卦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在温明月叼着大馒头晃到私塾门口时，已经是私塾的下课时间。

学童书生陆陆续续地从大门中走出，温明月三两下把馒头吃完，站在私塾对面的大榕树下等漫夜夜出来。

“仙师，咱们又见面了。”温明月的头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接着便看见桓心从榕树上跳下来。她的容貌终于是恢复整洁，相貌比起温婉更偏向英气，手中还抱着一把扫帚，“咱们一天见三回，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温明月失笑：“桓姑娘，好巧，你该不会是一路跟我到这里的吧？”

桓心答道：“这回还真不是，没法待在仙师身旁，我一时找不到去处，刚好看见这私塾在招扫地童子，就去寻了这份差事。”

温明月道：“这也挺好的。姑娘听我一句劝，虽然不知为何你要用爬墙的方式进漫府，但漫家大少爷已经在围墙下立了一排长枪，你可千万别再爬了。”

桓心愣了下，瞬间无语地嘀咕：“不就是爬了两回，至于那么小气吗。”旋即又转向温明月，“仙师是打算在方城待多久？”

温明月：“暂时不知道，可能会住一段时间吧。”

桓心道：“仙师，你也听我一句劝，别跟漫家走太近了。”

温明月有些疑惑，问：“这是为何，莫非姑娘与漫家有过节？”

桓心撇撇嘴，道：“仙师可知四魔之首，心魔？”

温明月点点头，来方城的一路上，温明月与漫夜夜谈天说地，其中就说了不少心魔的传闻轶事。

桓心看温明月知晓，直接分析道：“漫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做到富可敌国，不可能没有大能暗中助力。方城从前一直是骨棠宫的地盘，骨棠宫仗着宫主的神法与荼律寺的撑腰一向霸道横行，直到莫三公子在方城布局，两人狗咬狗，暗中坏了不少骨棠宫的好事时，才有所收敛。本来这方城的许多资源是掌控在莫三公子手中，结果莫三公子忽然就被无边业火烧死了。”

桓心说到此处时微微停顿半刻，握着扫帚的手紧了又紧，咬咬唇继续道：“这无边业火的火种来自灭心崖崖底下，普天之下，只有心魔才能信手拈来。莫三公子的神秘离世，漫府的忽然崛起，怕是都与心魔脱不了关系。”

温明月假装思索沉吟片刻，抬头道：“是吗？真的谢谢姑娘的提醒。”

桓心见温明月这幅样子，更是痛心疾首：“仙师，你看起来真的太好骗了，要不你跟我走吧，好吗？我怕你被卖了还帮漫家数钱。”

温明月被桓心逗笑了，跟她走，又能走去哪里呢？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放在一旁的手就又被一只冰凉的手牵住。

温明月回头，果然是像小狮子一样炸毛的漫夜夜。

回到漫府的小少爷有下人帮着拾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着红色轻衣，月白色圆领袍，腰带嵌珠玉，腰间挂香囊，额上戴着一根白玉珠红抹额，比初见时还要贵气。

漫夜夜充满敌意地盯着桓心，手中紧紧牵着温明月的手不放：“仙师，她是谁？”

温明月发誓，他好像真的有在桓心的表情上看到一闪而过的白眼。

温明月拢起手指回牵漫夜夜的手，道：“是你私塾的帮工，桓心姑娘。”

漫夜夜道：“仙师你要跟她走吗？”

温明月先是茫然，然后才想到漫夜夜应该是听见桓心对他说的话了，怪不得炸毛得厉害，便笑道：“怎么会呢？夜夜，我这段时间都会借住在漫府，教你一些防身之术。”

温明月话音都未落，就看见漫夜夜的眼睛像涌进一捧清泉一样开始亮晶晶地闪烁，嘴角难掩惊喜之色，连发丝都有一些飞起来。只见他向前一步，完全无视这是在私塾门口人来人往的路上，一把将温明月拥进怀中，他的身高跟温明月差不多，仰起头就能把脑袋放在温明月的肩上，银色的耳坠贴着温明月的颈脖，兴奋地问道：“仙师，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尊了？”

旁边的桓心则是瞪大双眼，连站都站不住，退后两步，难以置信地问：“防身之术？！仙师，你，教，……他？防身之术？！”

温明月被抱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拍拍漫夜夜的后背，笑道：“你唤我老师即可。”

桓心真的站不住了，又冲过来问温明月：“你教他？防身之术？！”

漫夜夜似乎对温明月的回答感到有些失落，但欣喜还是远大于这份小不足的，居然跟漫轻云一模一样，一点儿眼神都没给桓心，又牵起温明月的手道：“那我们赶紧回家吧，老师。”

桓心赶紧冲到温明月面前一个跨步挡住，道：“仙师要不你也教教我吧，我一个弱女子，也很需要学习防身之术。”

温明月偏头想想，笑着温声道：“桓姑娘，你这么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不会找你吗？你爹才刚从无定山逃过一劫，别让他太担心了。”说着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可以教你，但是希望下次与你见面的时候，你能跟我讲几句真话。”

桓心听完，脸刷一下变白，接着又刷一下变红，扁扁嘴，这回竟是什么话都没说，抱着扫帚转身走了。

这场小插曲以漫夜夜的胜利结束，漫夜夜一路紧紧牵着温明月回去，又跟温明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兄长的水镜剑法使得很好，他也想学云云，两人中途还一起去武器铺挑了一把木剑，漫夜夜提出要帮温明月换一把宝剑，被温明月笑着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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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快回到漫府的时候，漫夜夜忽然问，“你是讨厌别人骗你吗？”

温明月答：“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被别人骗吧。”

漫夜夜：“那你不怕漫府骗你吗？”

温明月看向他：“漫府家大业大，我也没有什么能给漫府骗的，哈哈。”

换做以前，温明月大概是会警惕些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祖上也是曾经富过。

想到这里，温明月又觉得很是好笑，毕竟现在的他已经粗衣麻布、孑然一身，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掏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漫夜夜沉默片刻，道：“老师，如果你真的被漫府骗了，会记恨我吗？”

温明月笑出声，道：“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漫夜夜眼睛还是跟刚刚一样亮晶晶的，让温明月不禁想，漫夜夜的眼睛里面是不是装了一整个星空？

温明月只是笑但没回答，漫夜夜又道：“如果老师骗我，我肯定会记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