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命啊——”

关天正话音刚落，只见河中央不断涌现大朵大朵的水花。奋力挣扎的是一个女孩，她的呼救声不大，但也足够令远处观望的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可奇怪的是，河岸的少年们只顾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儿，对于河中困境，置若罔闻。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啊石头哥！”

女孩的双臂在河面来回起伏，水花四溅，仿佛芦苇河中隐藏着拖人沉溺的鬼怪一般，任凭挣扎，也徒劳无功。显然，她不会水。

关天正不可能坐视不管，他正要放下箱笼，解开衣袍下水救人，却被宇文明渠拦了下来。

“……阿雷！！”关天正急切地喊道。

“等一等……你仔细听，她是不是喊了‘石头哥’？”

宇文明渠沉心静听，一把拽回了身旁的热心侠客之后，他示意着，不如再观察观察。但是，关天正的眼中只有岌岌可危的落水女孩，他并未迁怒宇文明渠，却使劲儿挣开了那只拉紧他的手。

“翼哥！翼哥！！你看那——”

宇文明渠小跑了几步重新拦住了他的去路。关天正微微皱眉却随之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渔船，有一瘦骨嶙峋的少年脱下了外衣跳入水中，他上下扑哧着，连忙将落水的女孩拥入怀抱。

“喏，这不是有人救她了吗？”宇文明渠打趣道。

二人一齐移步至岸边，关天正眉头舒展，观察了一番道：“这艘船更宽更旧，我猜是程家村的渡船。那个少年……大概就是老渡夫的儿子，小石头。”

小石头虽环抱着女孩，只是，少男少女在水中僵持了半晌，也没能回到岸边，反之，他们正肉眼可见地极速下沉。

顿然情况不妙，宇文明渠带着几分责怪咕哝，“帮倒忙……”

“先救人！！”关天正将箱笼取下，正想递给宇文明渠。可还未开口，就见对方已然踏风而去。

宇文明渠的轻功恐怕放眼三界也是出类拔萃的。他纵身一跃，与风随行，水面泛起的波澜甚至小于游鱼嬉闹时的涟漪。风过无痕，他一步到位稳稳回到渡船之上，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浪花。

“呼……好险。”关天正捏了一把汗。

宇文明渠一眨眼的功夫便把二人安全救回，河岸的少年们也露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他们并未有过多反应，窃窃私语，却不怀好意。

关天正走近他们想打听打听落水女孩的身世，顺带瞧瞧他们在聊什么。谁想，未等他发问，那群河边的少年们心虚地躲开，随后通通离开了芦苇河。

“翼哥！翼哥！”

宇文明渠替小石头将船撑了回来，却遥遥瞧见少年们远去的背影。他翻了个白眼，大声示威道：“躲远些好，谁稀罕见到你们这群长了腿的蛇！”

“算了阿雷……他们没事吧？”关天正回头，连忙将少男少女扶了下来。

宇文明渠摇摇头，索性坐在了渡船上，“都没事，喝了几口水，但应该没呛着。”他转而看向小石头数落道：“你！你不会水就不要帮倒忙，非但救不了人还要把自己搭进去，逞这种英雄，不值当！”

“哦……”小石头不敢抬头，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恩公……谢谢……”女孩的说话声很小，她轻咳了两声才踉踉跄跄从船中爬起。

关天正按程润之辞细细端量了她一番，不禁长叹了一气。他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和麻雀一样瘦弱的女孩正值豆蔻之年。

小石头与女孩年纪相仿，个头不算大，却走在她的跟前，仿佛是在护着她，不让她受人欺凌一般。

关天正倒觉得他们怪有意思的，他轻抬眉梢，在岸边砂石席地而坐，细声询问，毫无包袱，“恩公不敢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过小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你……你为何会落入河中呢？”

“我……”女孩支支吾吾着，似有难言之隐。

她十指紧扣，拇指相互揉搓着，紧张兮兮。她不言语，小石头也不吭声。二人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关天正忧虑他们会不会受凉，正要询问——

“咕噜——”

某人肚子的抗议声打破了僵局。

“对……对不起……”

女孩眸光一掠，紧闭双眼，随之涨红了脸，两只紧扣的手握得更用力了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叫人哭笑不得。

关天正眼眸泛着柔光，轻轻说道：“好啦好啦……我明白啦……”

……

不知忙活了多久，夕阳趴在程家村周的芦苇上，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手脚不停歇的关天正，余晖落霞洒在他陈旧到发白起球的青袍上，却丝毫没有妨碍余下三人投给他崇拜的眼神。

“诶呀……拿好喏……小心烫！吹一吹再吃。”

金黄焦香的刁子鱼被树枝串成了串，关天正逐一递出，温声道：“来，你们过来些。离火堆近点儿，衣服才容易干。”

女孩接过烤鱼，朝着火堆挪了挪身子，小石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咽了咽唾沫，最终在女孩期许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好吃！”

女孩抬起脑袋大快朵颐，满脸写着心满意足。一旁的小石头虽无感叹，嘴巴亦是不停。

关天正笑得欣慰，自己这也算是解了二人的燃眉之急。

“翼哥，你竟还藏了这等手艺，怎么之前不见哥哥给我烤鱼吃？”宇文明渠眼波幽幽，梨涡若隐若现，笑意分明，似在打趣、又似真诚发问。

半晌，他看着关天正的眼睛，有些无辜地说：“翼哥，你好偏心。我也要。”

虽说二人在酒楼吃光了饭菜，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宇文明渠水土不服，那顿饭吃得可委屈了。

关天正失笑着添了两块柴，便推了推熊熊燃烧的烈火，又架上几条才串好的鱼。

他目光愈加柔和，最后才小声道：“翼也是胡乱弄弄而已，只是把鱼烤熟，赛不过方才的酒楼的……况且，阿雷此前也没给过我展示的机会嘛……”

说来好听罢了。关天正心虚极了，他可拉不下脸告诉宇文明渠，自己身无分文时经常这么解决温饱。

“别谦虚了，这鱼看着就香，今天我势必要尝尝，”宇文明渠笑盈盈道：“翼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吗？”

“可多了。师父就常说我是个迟钝的人，学东西比常人要慢。阿雷若和我相处久了，我的缺陷弱点，你自然就都知道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还会后悔认了我作哥哥呢……”

宇文明渠不以为然，自然不会较真，“是吗？后不后悔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倒还挺期待那有缺陷、有弱点的关翼站在我跟前呢。”

关天正笑而不语，便关切到那狼吞虎咽的二人，“慢慢吃，小心刺。”

女孩面容俊秀、目比明珠，脸上虽有孩童稚气，但也不难看出她的杏眼樱桃嘴，哪怕嘴角沾着鱼糜也不难看出她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

小石头吃得还没女孩多，像是在把食物全省给她。他温柔地为女孩拭净唇角，惹得宇文明渠“噗嗤”一笑。

少男不在乎，少女倒羞红了脸颊。二人风卷残云，满地都是鱼刺鱼骨。

关天正见火堆上的鱼未熟透，便搭话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可是，此言一出，却换来了半晌寂然。

关天正自觉尴尬，又道：“唔……我叫天正，他叫明渠。我该如何称呼你们两个呢？”

“恩公，我没有名字。”女孩垂着眼眸沉思良久，最终小声地回了话。

这下，轮到关天正沉默了。

宇文明渠朝关天正使了个眼色，便勾唇邪笑对女孩道：“哦？那你的那位小郎君是如何唤你的呢？”说罢，他将视线从女孩羞红的脸颊上移去，对着小石头明知故问：“是吧？小石头？”

小石头怅然道：“是……既然恩公已经认出了我，那想必……是听了村里人提及过我们吧……”

宇文明渠毫不避讳，“不错，你们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言罢，小石头与女孩警惕相视，不由紧张。宇文明渠倒桀然一笑，“喂，若我们和村里人想一块儿去了，还管你们的死活做什么？”

其言在理，二人面面相觑，久久不愿再语。

宇文明渠看了眼关天正，便单刀直入，“我们对过往并无见证，了解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道听途说。不过我可不认为，在背地使下三滥的损招是什么明鉴之举。反而，本质上与那些长舌妇没什么分别。”

此话一出，小石头不忍重重嘁了一声。女孩不言不语，却把树枝插进了沙地。她抱紧自己瘦若细竹的腿，不敢再吭一声气。

二人的反应恰恰印证了宇文明渠的推测。

“人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朝前看的，实在是改变不了现状的话呢，那不如……试着改变自己吧。”

关天正拍了拍小石头的肩，露出了如春风似的笑。

此言不假，他迄今为止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火堆里的木柴转眼间燃烧殆尽，几近熄灭，只剩下微弱火光和一堆无人在乎的木灰。柴再多，在火焰跟前，消失不过是时间问题。

关天正耐心至极，他再添新柴，吹飞点点火星，刹那间，火光明亮。

透过再次燃起的火光，女孩的泪珠像冰晶一样哗哗掉落，来得比清晨落雨更加连绵细密，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心疼。

小石头替她擦干泪水，好生安慰着她，泪如泉涌的女孩只顾着一边哽咽一边不断吐出“对不起”。

关天正心道：本心不坏的，只是无人训诱而已。

小石头咬了咬牙，对他们道：“恩公，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所听闻的那样。”

二人疑惑不语，女孩抹了抹眼睛委屈道：“石头哥，我来说吧……”她眸中含泪，楚楚可怜，“恩公，那些没品的事情的确……的确是我所为……只是……只是！我真的是气不过才这么做的！”

“我没有娘，他们便天天拿这个欺辱我和爹，整个村子只有石头哥和石伯伯会帮衬着爹。可……可就在上月，又有外乡人来找我爹的麻烦……村里人只顾着看笑话，石伯伯上前劝架……可……可是……”

女孩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倾盆而下。小石头阴沉着脸色恶狠狠道：“村里人只会煽风点火，那一伙人最后……失手把我爹打死了……”

这与程润所言相差甚远，二人自是震撼不已。

顷刻凉风猛然从河面平推袭来，卷起了一阵河畔的狂沙，最后的火星顿时消逝不见，甚至，那些木灰也未幸免，同样被猛烈大风吹得无影无踪。

不知不觉已然夕阳西下，余晖打在众人身上，同时也映在了不远处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

男子将佩剑收起，腰间常佩的玉佩赫然醒目。

正面乃奇玄仙门彩云图腾，背面是佩玉之人亲历雕刻的长枝腊梅花纹。玉佩之下的流苏红得晃眼，足够惹人耳目。

也不知是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还是那串火红的流苏吸引了女孩的视线，她端详了那人好一阵，迟迟没有动作。而小石头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二话不说，抓起女孩的手赶忙逃离芦苇河。

“呸！什么人……”

沙尘烟波浩浩荡荡，宇文明渠正欲拦住小石头，却不慎吃了一嘴沙子。他清理着自己的口舌，正瞧造势之人打远处喊了一嗓子：

“哟——”

宇文明渠回过头去，只听关天正笑着说：“师兄，别来无恙呀。”

宇文明渠骂人的话才刚到嘴边，不料，被对视的二人生生噎了回去。

“梁……梁振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