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殿
会客厅有人一直等在这儿。
贺兰玄胤：“王少将军。”
王尉起身，“三殿下。”
贺兰玄胤：“抱歉，外出多时未曾迎接。”
王尉连忙摆手，“不不不，三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我等悄然回宫无需迎接。”
贺兰玄胤坐下给他递了一盏茶，“王将军是有事找我吧？”
王尉从里衣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托我带给您的。”
信上没有署名贺兰玄胤接过信件，“还劳烦跑这一趟。”
王尉挠挠头，“既然信已送到王某就先回去了。”
贺兰玄胤：“好，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喝茶。”
王尉：“臣的荣幸。”
贺兰玄胤打开信件原以为又是千庭长风逗他的小玩意，结果不是。
里面装着一张羊皮卷。
他将羊皮卷铺开，这是一张北疆的地形图，包含十二城城防与大小商榷，细小到每一条商道都标注清楚。
信里只有一句话：送给我的小殿下。
贺兰玄胤笑着收起卷轴，拂袖离去。
***
武试办了一个多月，前前后后选拔了不少人，早朝时满朝文武都在商讨将他们安置何处，王上的意思是直接送到战场磨练，大家都没意见。近日朝堂进言氛围都不错，没了贺兰玄霆当真是安生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贺兰玄胤和林英正好撞上出宫的武举们。
“见过三殿下、林学士。”
贺兰玄胤：“不必多礼。”
看着这些都长得差不多的举子们，贺兰玄胤张张嘴发现还真无话可说。
突然从人群中冒出一个脑袋，“三殿下、三殿下。”他一路挤过别人到他面前，“臣仰慕三殿下已久，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您。”
他笑得纯真，贺兰玄胤有点被他感染了，打趣道：“是吗？”
“绝无虚言。”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贺兰玄胤都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示意他注意场合。
谁知道这小孩没点眼力见，兀自介绍道：“我叫蒋戈，以后在南大营当差。”
贺兰玄胤彻底想起来了，一月前在擂台比武获胜的就是他。
贺兰玄胤端详他片刻，疑惑道：“那你怎么没扎那满是铃铛的小辫子？”
“啊？”蒋戈羞涩地挠挠头，“我……我没起来就没扎。”
贺兰玄胤毫不留情的嘲笑，“也对，你那辫子起码得扎一刻钟。”
林英觉得有些过了，拱了他一下，“注意形象。”
贺兰玄胤收敛了笑，假装整理衣袖，“无妨，本殿下记住你了。”
蒋戈笑逐颜开，“真的？”
“真的。”贺兰玄胤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相似，好像谁也经常拿这套哄他。
蒋戈跟着宫人往宫门去，贺兰玄胤目送他们离开，在这一幕温馨的画面里林英突然问道：“你记住他是哪个了吗？”
贺兰玄胤神情有一秒顿住，他们穿得都一样，融进去了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瞄了半天，最后嘴硬说：“最外面那个。”
林英叹口气，摇摇头。
***
后来王都的日子重归平淡，这份浮动在暗流之上的安定让诸多人得到了休憩，贺兰玄胤与林英按照计划广交商友，训练绣卫，贺兰玄桓也没有明面上的动作。
倒是大臣们开始担忧了。
王上似乎很关心如今的小殿下贺兰玄青，隔三岔五就能在流云殿找到他。都说伴君如伴虎，身居高位着的心思尤为难猜，起初大臣都以为大殿下倒台这王位必是三殿下所有，可王上频繁的关心很难不让他们怀疑这其中会有变数。
说来最初将贺兰玄青接回宫的时候，大臣们都对他的身份秉持一个怀疑的态度，与其相反的是王上倒是认定了他就是自己流落在外的皇子。那时大殿下尚未出事，众人也就没有深究这个十几岁孩童的身份，如今却是想深究都无可深究了。
除了贺兰玄青还有一个人也常见王上，只不过少有人知而已。
夜色深重，贺兰玄胤带着食盒走进勤政殿，这会儿王上还没结束批阅，觉察他进来了抬起头说：“这么晚了怎么也没说一声？”
贺兰玄胤：“父王，太医说您又没按时喝药。”
王上停下手中的朱笔，笑道：“儿子教育起老子来了。”
近些年他的笑越发慈眉善目了，没什么帝王的威严，大约人老了气质便柔和了吧。
贺兰玄胤撇撇嘴，“不敢、不敢。”
王上主动打开食盒，端出汤药一饮而尽。
贺兰玄胤这才笑了。
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他似乎看到了往后的自己，“最近怎么呈上来这么多折子？”
王上随口答道：“岁末都是如此，州县官员的折子再加上各地榷场的主管官汇报商情、管理粮草的庾司、驻守官道的凡守，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折子就多了。
贺兰玄胤下意识接道：“这不得累死？”
王上顿了一下，继而笑道：“那依你之见有什么好办法？”
贺兰玄胤真的思考起来，他坐在软垫上，曲起一条腿，“若是我的话，我就设一个专门帮我处理公务的机构。”
王上停下笔，“哦？”
贺兰玄胤：“这个机构就专门帮我过滤信息，他们先看一遍折子，选出最重要最有用的呈上来，这样就能减少工作量了。”
王上点点头笑了笑，“嗯，很好。那孤再问你，你如何建立这个机构？”
贺兰玄胤：“科举。通过科举选取一批文人举子进入机构。”
王上：“嗯。但你可知晓安庆如今的科举之势？”
贺兰玄胤顿住了，他差点忘了。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安庆本来就重文轻武，文官占据了官吏的大半，复杂繁琐的进谏流程，多余沉冗的俸禄都成了负累。
官吏被上层占据就意味着找不到不为士族利益，一心为民的官，这会使统治者听不见堂下的声音。
王上一边批奏一边说：“胤儿，坐在这个位置垂眸而去，你找不到那个替你过目的人啊。”
贺兰玄胤：“那就改革科举。”
他看着贺兰玄胤认真的神情，心中那个深藏多年的想法涌了上来，也许他真的是那个可以改变安庆命运的人。
“怎么改？”
贺兰玄胤：“废除官位世袭，增加考核项目，严查考试秩序。”
王上皱着眉，听他继续说。
贺兰玄胤：“我知道单是废除世袭这一点就要了很多人的命，上层选拔进来的大臣一定会反对，除此之外十二城城主们也一定会跳出来阻挠。”
“可是父王，您有没有想过安庆何故行至今日？”
“是重文轻武？是士族垄断官位？是繁冗的官费？还是沉重的赋税？”
“都是，但也都不是。”
贺兰玄胤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把话都说出来，“不破不立，不打破长久以来安庆繁乱的官吏体系、不打破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不废除多余的赋税徭役，安庆绝无出路！”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在贺兰玄胤身上看到了希望，想到这些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付诸实践。
历代君王都不是傻子，他们都能明白，但都不敢。不敢承担背上千古骂名的风险，害怕安庆真的毁在自己手里，遭人诘难，致使这些问题越积越大，终有一日安庆会降临一场雪崩，而这些问题就是每一片雪花。
良久贺兰玄胤反应过来自己说得似乎太过天真，他踌躇着企图用话术挽回什么。
王上却突然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在他面前。
贺兰玄胤有些不知所措，“这是？”
“打开看看。”
贺兰玄胤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虎符。
他不甚惶恐，“父王！”
“这是调度兵权的另外半块虎符，这块虎符可以调度王宫禁军，若是与千庭长风的那半块合在一起可以调度全国的军队。”
“我……我不能收！”
他再次打断他，“你先别急，孤只是将它暂时放于你保管，要用时孤会找你。”
贺兰玄胤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父王，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上摇摇头，“没有。”
贺兰玄胤满脸写着不信。
“总之，孤将它交与你，是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要辜负安庆。”
最终他还是收下了。
父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又将虎符交予他，种种迹象都暗示了一个结局。
回去的路黑的连月光都没有，只有手边微弱的灯光伴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