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江笠阳心中大骇,自己女身的秘密只有师父和东嫤、逯儿她们知道,一直隐瞒得很好,怎么会?
强定心神弯腰捡起秤砣,却听三公主不答反问:“逯儿喊你哥哥,她们不知道你……”
江笠阳听到这儿正好直起身,慌乱看了越明鸥一眼。
“哦,原来她们知道。”
这三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有人在查自己?江笠阳思及此,脸色煞白。
“放心,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我朝没有不准女子从医的规定吧,何需隐藏?”
没有得到答复,越明鸥见江笠阳不说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还越来越白,忽然猜到了什么。
“还是说你的身份有什么秘密,不得不隐瞒女身?”
江笠阳心中警铃大作,一俯身假借行礼掩去不安神色,慌忙解释道:“草民从记事起就被师父收养,只是无名小卒,邻里街坊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哦?听说你师父是神医,这样的人才,不入太医院倒是可惜。”
“我师父是女身。”
越明鸥一愣,“诶?”
江笠阳福至心灵,“现今虽不限制女子从医,却限制女子为官,家师为了草民往后考入太医院的仕途,才想了这个女扮男装的法子,还望公主恕罪!”
被当作心存妄念目无法纪,总比真被查出身世惹来祸端好。
“原来如此,”越明鸥眼珠子一转笑起来,伸手将人拉起,“快起来吧,让她们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江笠阳冷汗涔涔,顺从起身,不确定这位心机深沉的公主信了没有。
“敢问公主,是如何认出草民。”
“放心,你的装扮没有破绽,只不过我这双眼睛在后宫见过太多人,自然骗不过我,”越明鸥走到捡好的药材前,这摸摸,那看看,“既然是秘密,我也不会往外说的,你不必担心。”
江笠阳拱手道:“谢公主。”
“你也别告诉她们我知道你女扮男装,等以后冷不丁吓她们一吓,才有意思。”
“……”
该说物以类聚吗,小皮猴身边为什么老出现这种爱开玩笑的人。
江笠阳配好药材,拿了化瘀膏,和越明鸥一起进院子,看见东嫤的时候,才悄悄松一口气,还是率真的玩伴令人安心。
“我跟逯儿都理大半了,你们怎么这会儿才出来,躲懒是吧,快来帮忙!”
越明鸥步履轻快地走上前去,接道:“来了。”
“你不说要找江笠阳拿药材吗,拿的什么?”
“我要的东西她这儿没有。”
江笠阳不动声色听着,将化瘀膏交给卜逯儿,叮嘱用法用量。
东嫤不疑有他,边理草茎边问江笠阳:“那我配香膏的药材呢,给我抓一把呗?”
江笠阳也坐下来帮忙,“理完放我这儿吧,直接做成香膏给你。”
“就知道,江哥哥最好了!”
东嫤故态复萌,江笠阳习以为常,越明鸥目瞪口呆。
没一会儿理完了所有草茎,江笠阳铺在簸箕里晒。
下午时间还长,那边东嫤在问一会儿去城外放纸鸢好,还是去她家赏梨花好,完全不管江笠阳下午有没有功课,要不要出诊。
“这么久没见了,我好不容易休沐,你不陪我玩!”
“我去找神医婆婆求情,她肯定放你出门!”
“我还为庆典编了节目,提前给你舞一段!”
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边越明鸥似在发呆,卜逯儿问话也没听见。
“明鸥,明鸥?”
越明鸥这才回神,“嗯?”
卜逯儿问:“在想什么?”
越明鸥又放空眼神道:“在想纸鸢。”
“阿嫤正问呢,或许一会儿可以去。”
越明鸥却摇头,“上午那群人倒是热心。”
以前与学堂同窗没有过多交集,总是置身事外不关心任何人,对季昌明的欺压也作壁上观,相处过后,倒觉得这群“阿尊事贵”之人,也有可爱之处。
默了一瞬补充道:“季昌明确实可恶。”
这么跳跃的话题,卜逯儿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越明鸥继续说:“放纸鸢实在有趣。”
卜逯儿斟酌着问:“你是说,一起放纸鸢的那群同窗有趣?”
越明鸥笑着看她一眼,突然起身,“下午的活动我就不去了,是时候回宫,庆典日见吧。”
东嫤闻言走过来,“这么早回去?”
“舍不得我?”
“你赶紧走!”
于是,越明鸥哈哈大笑着,被余下三人跟到门口送出去。
送完人,东嫤转头还要问:“逯儿,一会儿是去城外放纸鸢,还是去我家赏梨花呀?”
卜逯儿本想说“听你决定”,却听东嫤补充:“梨花开了半个月,花蕊红得跟胭脂似的,开了一树还没谢,比摘下来时还好看。”
卜逯儿听出她的意思,顺势说道:“我想去看看。”
东嫤高兴得不得了,拉住卜逯儿的手喊江笠阳:“快点,快点,去我家赏花,再不看,谢了等一年!”
江笠阳才请示了师父出来,认命锁门。
聚到将军府院子里的时候,东嫤嫌不够热闹,要把卜家两兄弟也请来。祝妍听说后想着不负春光,邀请傅孟嫣也来,人情世故顺带捎上陆娘子。赶巧东磬海和卜裕今天没事做,下午就回来了。
于是一大群人聚在院子里摆案赏花,长辈们吃茶、谈天、掷骰子,小辈们投壶、跳珠、斗蛐蛐儿,连老夫人都给惊动了,过来看见大人小孩玩作一团,好不热闹。
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开始吟诵咏梨花的诗词,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东嫤才不凑这个热闹,站在一边和卜逯儿一起抬头望树。
满树梨花簇在枝头绿叶间,白如霜雪,点缀嫣红花蕊,被墨色枝干衬得格外惹眼。一阵风过,搅乱静谧春色,花瓣簌簌飘落,在阳光中恰似翻飞的白蛾。
“我说梨花开在树上的样子更好看吧。”
卜逯儿点头同意:“嗯,之前摘下来那些,花蕊还不是红色。”
“因为快谢了,所以变红了,你看,现在风一吹就开始掉。”
正说着,又一阵风吹来,洁白花瓣乘风扬起,又飞累了似的,停在树下伫立者的肩上,头上。
东嫤伸手去摘,卜逯儿微微低头,方便她动作。
“像下雪一样,咏雪的句子拿来咏梨花也合适。”
东嫤看卜逯儿笑弯了眉眼,也跟着高兴,她不知道什么句子,只知道下雪冷得很,远不及此刻和煦。
“你要是喜欢,也植一株到你院子里。”
这边赏花正出神,卜正阳跑过来破坏气氛,“烦得很,偏要我背诗,背错了还要笑话我。”
东嫤从不放过笑话卜正阳的机会,“谁叫你不爱念书还要去凑诗词的热闹。”
“说得像你就念得好似的,来背一句我听听。”
“我志不在此。”
卜正阳简直要气笑了,边帮逯儿摘头上的花瓣,边骂东嫤:“你哪天被打了肯定是因为嘴欠!”
东嫤不以为意,“反正现在有时间,我们把剑舞再练一遍好了,正好给大家助助兴!”
卜正阳愕然:“在这儿?”
东嫤挤眼睛揶揄他:“怎么,你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小爷就是,有点紧张。”
“庆典上台,底下会有更多人呢,别说你到时候要在台上当木桩子,”东嫤吩咐人去自己练功的院子里拿两把木剑来,转回来继续说,“趁现在多练练,还能把在背诗的时候丢了的场子找回来。”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是是是,心眼大,胆子小。”
卜正阳气不顺,拿集在手里的花瓣丢她,“练就练,谁怕谁!”
激将法屡试不爽。
东嫤嘻嘻笑:“对嘛,人各有所长,咱们的长处也要展示展示,才不辜负好春光!”
有时间多练几遍总没错,东嫤并不羞于在人前展示,反正也要登台表演,在哪儿练不是练,就当提前适应被人注视,要舞就大大方方地舞。
木剑到手,两人也不打招呼,直接在树下开耍。剑出如长虹,回转若游龙,很有几分气势。
其他人注意到后看得兴起,着人搬乐器要伴奏,卜逯儿将笛子塞到江笠阳手上。
悄声道:“阿嫤之前烦恼到底表演什么节目好,还开玩笑说江姐姐上去才能凑一台吹拉弹。”
江笠阳接过,谦虚道:“不过是出于爱好习得的一点伎俩,不值得卖弄。”
“江姐姐过谦了,我们都知道你笛子吹得好,许久没听你吹笛子了。”
江笠阳本来因为在医馆被识破女身的事心中烦忧,却碍于东嫤和逯儿与始作俑者交好而不能宣之于口,一直兴致缺缺。
这会儿看东嫤她们剑耍得虎虎生风,又看逯儿期待的神色,忽然觉得,借吹笛散一散胸中郁结也好。
“好吧,她们演的是什么曲子?”
逯儿报了曲目,耳边就听见一声筝鸣,竟是卜舒尘在抚琴起奏。
舞剑的两个也非常默契地停下来,重新开始,毕竟有伴奏练习的机会难得,可不能浪费。
起式随琴声转合,剑招张弛有度,挽花衔接,随着提手往斜出一刺,清亢悠扬的笛声应召合入筝鸣,为剑舞共谱破竹之势。
一片好彩。
“这次庆典,我们肯定是优胜!”东嫤随手抹一把汗,小脸红扑扑。
卜正阳喘着气同意:“那必须是!”
卜裕在一边摸下巴赞叹:“这几个孩子真不错呀,各有长处。”
东磬海在另一边得意得不行:“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孩子。”
祝妍受不了这俩人,留陆娘子陪老夫人吃茶,自己拉着傅孟嫣去给孩子们喂水。
卜裕又起身去和卜舒尘说话,卜正阳见状,水都没喝一口,拉着卜逯儿就往那边去了。
一家人,要夸一起夸!
东嫤喝完水走到江笠阳面前,由衷赞扬:“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还是这么好听。”
“闲时也会练练。”
这个反应不对劲,江笠阳人前端得再正经,被东嫤好不容易夸一回,也会臭屁才对。
东嫤看破说破:“从医馆出来你就不高兴,怎么了?”
江笠阳神色平平回复:“没什么。”
东嫤回忆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不是越明鸥欺负你了?”
江笠阳不希望东嫤与公主交恶,只摇头让她别乱猜。
“从药房出来你就板着个脸。”
江笠阳无奈,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我只是有些不自在。”
“她也就是读书厉害,你又不比她矮一头,你可是未来神医!”
江笠阳被逗笑,东嫤还在说:“你不自在,下次不带她来了。”
“倒也不必,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江笠阳拇指摩挲着笛子,突然反应过来,连东嫤都察觉到自己不愉快,逯儿心思细腻,定然早有所感,所以才拿了笛子来引自己疏解一通。
“没事儿啊,各玩各的又不必勉强,”东嫤毫不在意,见江笠阳不说话,又贱兮兮问,“是不是觉得我好善解人意?”
“呸!”
江笠阳翻个白眼,拿笛子跟东嫤的木剑打了个有来有回。
怀揣身世之谜的小药童想通了,公主什么的随她去,重要的是身边还有这些为彼此着想的伙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