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无波的眼眸对上那双盛怒的眼睛，虞珩不卑不亢，不因此而退让半步。
他的口吻甚至轻松，甚至可以说混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句道歉，是父皇欠他们的。
对父皇来说，并不算太难。
却能抚平妇人们心中的创伤。
罪己诏？
道歉？
雷皇已经出离愤怒了，哈，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宫门已在眼前，大臣们早就看到了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以及愤怒至极的妇人们。
跪在最前方的正是南宫夫人，她的怀里还抱着儿子曾经用过的襁褓、衣物。
精神看着已经开始恍惚。
她眼尖的发现了最尊贵的陛下，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因现在民声怨道的特殊性，无人敢拦下南宫夫人，所以还真让她得逞了。
她不管不顾的抱着陛下的大腿，嘶声喊叫：“陛下，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替我的孩儿做主啊！”
“他死了，死的好冤，死的好惨。”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尖锐的叫声刺得雷皇的耳朵生疼，他的忍耐早就在临界点之上，他极力忍耐着、忍耐着！他忍受着这个女人发疯的行为，忍受着她接触自己尊贵的身躯。
“南宫夫人，放手。”雷皇咬牙切齿，还有，那些大臣，那些宫女太监是瞎了吗？居然，居然敢放任这些的发生？
南宫夫人把雷皇当成是救命稻草。
也许，只有皇帝替她做主，她才能重新面对自己的夫君，才能面对失去孩子的这件事。
南宫夫人这一刻，彻底魔怔了。
孩子小时候用的襁褓被她团成一团，好似里面有个活生生的存在，她一股脑的捧给雷皇瞧，几乎是半强迫的。
“陛下你看，你看看我的孩子。他多可爱，多乖巧，哭都不哭一声。”
雷皇受不了了，一把把她给推开。
襁褓落地，南宫夫人尖叫。
她失魂落魄，无法承受打架，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口：“陛下，陛下你为什么不看看他，为什么不好好看看他！我的儿子，眼睛像极了我，您看看我，看看我！”
她想要陛下好好的看一看，替她悲伤，替她难过。
民间不是常说，皇帝是这个国家所有国民的衣食父母么？
那就感同身受吧。
南宫夫人不断凑上去，而雷皇紧绷的那根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什么离职。
什么皇族形象。
什么民心。
什么公众。
雷皇双眼爆出红血丝，他厌恶的看着凑上来的脸，下一秒脸上布满了阴骘！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终于有所回应。
“是吗？你儿子的眼睛，长得与你的一模一样是不是？”
“原来如此，多么漂亮的眼睛啊！”
南宫夫人疯狂的面容上浮现出惊喜。
雷皇伸出手，不顾男女之别，慢慢爬上她的双眼。
南宫夫人颤抖，与荣有焉。
雷皇的口吻是那么温柔，如春风拂面，如春暖花开。
看着雷皇的表现，诸位大臣们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慰！很好，皇族形象保住了，民心保住了！
而其他跪着的妇人们，喜极而泣，那是一种被上位者认同的感动。
她们顿时心怀感激，对君主的感激！
然而，万万没想到，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感激之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蛮横生长。
雷皇捧着那张脸，如情人般耳语：“既然你这么怀念那双眼睛，不如……朕就把它送给你，贡你收藏吧。”
他最温柔的口吻，说出了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话。
什么？
南宫夫人一愣，听不懂陛下的话。
陡然，眼前一黑，一股钻心之痛席卷而来！她歇斯底里的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众人胆怯，惶恐不已。
她们的陛下，竟然、竟然用自己的手，挖掉了南宫夫人的双眼。
十指深深的陷入眼眶里，那种鲜血的粘稠感忽然在手里炸开，雷皇不但没觉得恶心，反而异常兴奋！
从玉贵妃死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精神适时体会鲜血的快乐了。
两人面对着面。
眼睛迸溅出来的鲜血恰好飞溅在他的男人，雷皇对面百姓的那副面具彻底被撕碎，他扣出那对眼珠子兴匆匆的说：“哭叫什么？这不是世间最像你儿子的眼睛么？朕是为了成全你，只有这样，你才能日日将它们捧在手心里日夜把玩，日夜追悼。”
“不要啊，不要！”
“南宫夫人，南宫夫人您还好吗？”
“太过分了，陛下您真的太过分了！”
他这一行为成功激怒妇人，她们群起而攻之！失去孩子她们已经够可怜了，陛下、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她们？
雷皇双目瞪向禁卫军：“还不动手，等着朕亲自来是不是？”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被这一变故给惊着了，可陛下的旨意必须遵循！是无寸铁的妇人哪里会是禁卫军的对手，三下五除二的就被镇压。
雷皇仍不解气。
他的右边脸颊上，被女人的指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对君王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不解恨的拔出一名禁卫军的弯刀，刷刷直接捅死三个女人，而后冷酷的眼睛环视在场围观的所有人，满意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捂着嘴，不敢再吱声。
“威胁朕？以命相挟？朕，就大发慈悲的成全你们！”
“来人，把闹事的全都给我吊在城墙墙头！”
“朕要让所有人知道，忤逆朕是什么下场！”
说完，雷皇转身，阴侧侧的与虞珩四目相对。
罪己诏？
道歉？
回顾登记后所做的不妥决断？
这辈子都不可能！
以南宫夫人为首的女人们就这么被决定了命运，这两日，京城血流成河！百姓们真正见识到了天家的无情。
南宫夫人苟延馋喘，她被命令必须活到最后，必须亲眼看着与她一起的夫人们是如何因她而惨死的。
南宫夫人凄凉而后悔恨的哭声，整整绕梁三日。
京城之中每一个人，在这两日日日都听着她的哭声一日三餐，你们懂那种感觉吗？如冤魂厉鬼始终萦绕着耳旁，时刻跟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哭泣声提醒着每个人，她们所遭遇的不公。
提醒着，城墙上她们的存在。
在这样的精神折磨下，京城的居民们心情沉甸甸的，萎靡不振。
此事过后，京城之中流言四起。
比如，镇国将军府的和安郡主为何会被妖族公主刁难，为何会被打入刑部大牢，又是为何充满屈辱的被游街示众。
再比如，和安郡主因何被放逐离京。
一切都是因为妖精作祟，而他们的那位皇帝却偏颇妖族，罔顾是非对错……
每个人心思各异，暗中如何腹诽那位陛下的，可想而知。
南宫夫人弥留之际恢复了清明，她费力的四顾环视，可是她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了呀，他会来吗？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男人，正是南宫夫人的夫君。
是的，他真的来了，只可惜南宫夫人不可能知道了。
男人面容憔悴痛苦不已，与夫人遥遥相望。
南宫夫人终于不堪痛苦在痛哭和愧疚之下，南宫夫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眼角的流出的泪水正巧打在城墙底下，那个痴痴盯着她的男人的面上。
男人的心，碎了。
夫人，我来了，我就在这里。
南宫在夫人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男人痛苦的内心竟然生起几分解脱，替她感觉到解脱。
一排排的尸体，朝廷严令不许家人领回。
南宫甚至不能为自己的妻子准备一副棺材，为了家族，甚至不能上前对之对话。
先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
他不能为妻子说话，不能出头，不能求情……什么都做不了，只因为下令的是皇帝陛下。
南宫远远的就这么看着，苦笑着，继续不断灌酒。
从前，他从不酗酒的。
可现在，他懂得了酒精的魔力。只有把自己灌醉了，大脑清空了，烦恼才会远离自己。
几口黄酒下肚。
南宫脚步踉跄的离开，丧子之痛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下连发妻都护不住。
他像极了街头醉汉，不修边幅。
远远的传来男人的嘀咕。
“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暴君，该死的暴君！”
“终有一天，你一定会被失去所有的，一定会。”
报应来得很快，比想象中的快得多。
正阳门惨案发生没多久，那位皇帝就传来病重的消息，已经没办法正常上朝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镇国军凯旋归来，班师回朝，朝中就没有半点表示。
陛下的这场病来势汹汹，毫无预兆，病得很诡异。
京中已有流言，陛下的这个查不出根源的病，与正阳门惨案有关！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予的惩罚。
一个被上天惩罚的君主。
在民众的心中，还有何尊敬之说？
还有何未来可言？
顺水推舟的，下一任继承人这个话题就顺势付出水面。
一时间，多少人的眼睛忽然就聚焦在三皇子虞珩的身上。
元珠珠深思熟虑，整件事的背后果然有阿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