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程回到房间，对着墙上的镜子反复端详自己半天，自我感觉非常好，觉得小郑说的都是狗屁。

多纯良的一张脸啊，她到底长没长眼？

陆云程突发奇想，用手指在眼头眼尾一摁，眼睑凭空生出一道浅浅的双眼皮。

看着还不错，有点怪，但还是很帅。陆云程忙着对镜孤芳自赏，他那远在普陀山的老母亲就在这节骨眼给他打了通电话进来。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一接通陆母省去寒暄直奔主题，声音洪亮，听得出来她很兴奋。

“哪听来的谣言？”

“你就说有没有就行了。”

“没有。”陆云程兜头泼她一盆冷水，浇熄她已经熊熊燃烧着的火苗。

连过渡都不需要，陆母的情绪切换流畅，“就知道你没有，没点正经，谁还能看上你？你有你哥一半稳重，我还能天天操心得食无味寝不安？”

说完她沉默一霎，仍抱着一缕稀薄希望，不死心地问：“真没有吗？你六叔公信誓旦旦说的是怎么回事？”

陆云程懒懒靠着沙发，敞着两条腿坐没坐相，“他老了呗，老眼昏花还出来造谣。”

“你六叔公只是辈分大，五十多岁连退休年纪都没到，什么老眼昏花！邻居们都看到了，你怎么解释？还带人家去吃面吃馄饨是吧？”

“.......”

“放河灯，英雄救美对吧？”

“……”

陆云程的无言以对，等于给陆母的气焰添了把柴，她得意地拉长声音：“你不出去招摇，人家去哪造谣？追不到就追不到，妈妈能理解。男人嘛，就爱这点面子，特别是你这没脸没皮的，更需要面子，这些妈都懂。”

陆云程无所谓地说：“妈，激将法是没用的，过时了，很土。就这样吧，我这边也挺忙的，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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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ci和陆朝晖有事离开民宿两天，把厨房委托给阿姨，中午吃的是家常本地菜，味道也不错，但夏籽更喜欢Ceci改良过后的菜式。

一顿饭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外面雨也停了，夏籽和方雨溪决定出去找点小吃填肚。要走的时候，在门口遇到陆云程也过来用餐。

陆云程扬起嘴角跟她打了个招呼：“夏夏。”

夏籽见到他，笑倏地一收，冷着张脸催促方雨溪：“走吧。”

一个眼神不愿多给，扭头扬长而去。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飘着似云似雾的灰色轻烟，树上的每一片叶子被雨水洗涤后，崭露着焕然一新的绿意。

方雨溪指着碧水连天的景色叫夏籽看：“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

夏籽敷衍说：“好诗好诗。”

方雨溪冷不丁地说：“这是句歌词。”

夏籽继续敷衍：“好歌好歌。”

河边有间汉服旅拍店，方雨溪看见一屋子汉服就两眼发光走不动道，拉着夏籽直奔店里。

她在一排琳琅满目的汉服里帮夏籽挑了套很富丽奢华的牡丹刺绣齐胸襦裙，夏籽看了一眼赶紧叫她放回去。

方雨溪不死心：“这很好看。”

“好看好看，跟赵可可很配，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当武则天。”

方雨溪盯着那件衣裙觉得夏籽说得很对，她啪嗒一声挂了回去，“那你自己挑吧，我去那边看看。”她绕到另一面去选衣服。

夏籽在一堆形制各异的汉服里选了一套青绿色的宋制齐腰衫裙。

她换完一身衣裙出来，得到化妆师的真心夸赞：“很好看，你的气质很适合宋制这种清雅温婉的风格，对妆造有什么想法吗？”

夏籽看了一圈正在做造型的女孩子们，提出两个要求：“第一，不要很重的假发和发饰，我颈椎不好承不了重量。第二，就是要快，我腰椎不好不能久坐。”

化妆师顿时无言，她还以为夏籽要提出什么无理要求。她根据夏籽不多的需求，三十分钟不到就搞定了一整套造型。

夏籽的头发被挑起一半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支树脂料子的仿玉簪，剩余头发披在身后。妆容也是偏素净，只描了眉毛和口红提亮气色，整个人清冷出尘。

方雨溪一直以来都是汉服爱好者，捣鼓起造型来比化妆师还专业。她让化妆师退下，自己在镜子前一顿操作，熟能生巧，不到半小时她也完事了。

午饭还没吃，前后又耽误了一小时弄造型，走出店门，两个人挽着手直奔远近驰名的猪蹄店。

逛了一圈，浔蹄吃了，臭豆腐吃了，竹篓奶茶也喝了。夏籽站在树下，反手撩起头发，用手给自己的脖子扇风。

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空气里潮湿闷热，没有阳光，紫外线却一点也不弱。

身上穿着这套汉服，面料虽然是很轻盈的天丝，但层层叠加下来，并不透气，夏籽的后颈连着脊背都出了层薄汗。

方雨溪蹲在地上，正在拍一朵未知名小花。夏籽看着她顶着满头珠翠，佩服得不行，这颈椎承重力可真棒。

“你带橡皮筋了吗？”夏籽问。

“没有啊。”

方雨溪拍完照站起来，看见夏籽正抓着自己的头发，有拆掉发髻的意图，方雨溪马上阻止她。

“别弄，不要破坏美感。”

美不美不重要，她不想在最美人间四月天里给热中暑了，何况她现在是真的有些头昏脑涨。

夏籽满脑子想的都是好想回去吹空调啊。

“我要热死了。”夏籽把袖子撸到肩上，露出两只白净的手臂出来透气。

“我帮你把头发盘起来吧？”方雨溪见不得她糟蹋这身清雅含蓄的形象，她拢着夏籽的头发比画了几下，“还是斜绑成一条麻花辫好？”

“都行，动作一定要快。”

夏籽和方雨溪的身高相差十公分，两人对视几秒，方雨溪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她踮起脚尖，夏籽见状也跟着垫脚，距离同等拉开，正负相抵。

方雨溪气鼓鼓地揍她一下，“那你倒是蹲下来啊，别这么讨人嫌！”

夏籽下巴一扬，对着弄堂口边上的石板条说：“我要坐着。”

弄堂里藏匿了好几家没有招牌的小店，狭窄细长的过道里站着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人，夏籽坐在石板条上，任由方雨溪摆布自己的头发。

酥嫩焦脆的炸物香味穿过长长的弄堂，窜进夏籽的鼻腔，她猛吸了一口香气问：“吃不吃？”

方雨溪忙得不亦乐乎，想也不想就推搪了：“热气啊。”

“那你还喝那么多冰咖啡？”夏籽瞟她一眼，“湿滞啊。”

方雨溪拆掉夏籽头上的发髻，重新梳理柔顺后，开始盘发。夏籽百无聊赖地捡起飘落在地的叶子，观察着上面的根络纹路。

弄堂口紧靠着临水街，零零星星的小摊子从街头延伸至街尾，大多都是在卖特色小玩意或者纪念品。路过的游人挺多，但摊主们都抱着随缘的心态，不吆喝不推销，更愿意享受这一刻的安静惬意。

她们对面也有一个小摊子，夏籽注意到看摊的女孩子已经偷看她们很久了，摆弄商品的时候瞄一眼，玩手机的时候又看一眼，夏籽只当做没就看见。

当她抬眼问方雨溪弄好了没有时，恰好和女孩的目光撞上、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腼腆地对夏籽微微一笑就移开视线。

“好了好了。”方雨溪从背后跳到前面来，认真欣赏着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对面的小摊子成功引起夏籽的注意，她掸了掸裙子上久坐出来的皱褶，拉着方雨溪朝小摊走了过去。

小小的折叠桌上铺着米色的亚麻桌布，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几块做工精细的样品，精油皂被做成了很具当地风情的莲花、荷叶、莲蓬的形状。

“哇，做得真好看。”方雨溪蹲下指着那些精油皂问，“我可以闻一下吗？”

女孩子牵起嘴角笑着点头。

方雨溪拿起一块粉色的莲花皂，夏籽也拈起一块绿色的莲蓬皂。凑近鼻端就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像芦荟混合着茉莉花的味道，给人很天然安心的感觉。

这味道很熟悉。

夏籽又仔细闻了两下，终于认出来了。

这不就和民宿里统一提供的手工皂一样的味道？只是民宿里用的没这么精雕细琢，是最简朴的方块形状。

夏籽把手工皂放回原位，购物欲被瞬间打消，看来是打着手工幌子的流水线产品。

女孩的目光始终在夏籽两人身上流转，她思忖片刻用手机打出几个字，对着夏籽敲了敲屏幕，示意她看。

“你们真好看。”

夏籽和方雨溪盯着屏幕上的字同时念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对彼此的嫌弃。但面对女孩，她们都客气礼貌地道了句谢。

过后才意识到不对，她不会说话。

女孩看出来夏籽眼里的情绪变化，这样的转折她见过太多已觉惺忪平常，反而是夏籽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的样子不太礼貌。

出于同情弱者的心态，夏籽指着篮筐问：“这都有什么香味？”

女孩抽出一张压在竹编篮筐底下的牛皮纸，上面写了每款手工皂的香味、制作原料，保质期和价钱。

价格还算实惠，夏籽每个香味都挑了两块让她装起来，方雨溪出于同样的心理，也跟着买了一些。女孩子把手工皂装好，又在手机里打了一段话，是在问夏籽她们需不需要邮寄？弄堂里有一家便利店可以代发。

夏籽掂量着袋子的重量，正在犹豫要不要多买点回去送亲戚朋友，这时迎面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大伯。

他还没平稳气息就着急开口：“小茉莉，给你发微信你也不看，你姨婆在家摔了一跤。云程已经送她去医院了，你先回家吧。”

夏籽本来是要走的，但听到陆云程的名字脚步下意识停住。

小茉莉情急之下朝他一阵比划，大伯一脸茫然没看懂。她跺了下脚抄起手机迅速打字，情绪牵扯着神经，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一段字打了几遍她才打出来。

大伯把头凑近看着屏幕，边看边宽慰她：“你先回家等消息，万一要住院，你再就带些随身物品去医院也不迟。有云程在，你不用操心。回去吧，这摊子我帮你看着，晚点给你收回去。”

他说完见身边还杵着两个人，看到夏籽的时候眼神有些惊喜：“哎，你不就是云程女朋友吗？”

女朋友这三字让夏籽心猛地蹦跶一下，灼热感从后颈烧到脸颊，她反应过激地摇头否认：“不是。”

“怎么不是了？昨天晚上你们都牵着手在我面前走过，我还和你们打招呼呢。”

骤然听到八卦，小茉莉瞪大了双眼，带着探究的意味多看了夏籽两眼。

夏籽回想起来，好像是有遇到过这么个人，“没有没有，您看错了。”

这大伯看着也不老，眼神居然如此之差。

六叔公坚定地说：“你们吵架了还没和好吗？”

“都说您看错了，没吵架，”

六叔公欣慰点头：“没吵架就好。”他见小茉莉还在那吃瓜，忍不住催促，“小茉莉，你怎么还不回去？”

小茉莉尴尬地挠了挠头，拿起随身的包，跟几个人挥挥手道过别才离开。

夏籽提着一袋手工皂也打算要回去了，走之前她再一次强调：“这位伯伯，您真误会了，我真不是陆云程女朋友，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