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星前月下。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泛着幽蓝的光，又是一个入睡困难的凌晨深夜。

夏籽在阳台上盘腿打坐，对着夜空泛着淡淡光晕的半边月亮深深吐纳。

方雨溪走出客厅喝水，见她沐浴在月光下，像个吸收月光精华的兔子精。夏籽听见动静缓缓睁眼，目光和她对上，方雨溪转身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夏籽说：“你过来。”

赵可可泡完澡贴着面膜走了出来。

夏籽回头朝她一勾手，“你也过来。”

人到齐，夏籽指着放在地板上的手机说：“我.......”

赵可可边抚平面膜边说：“遵循内心，你就当谈一场短途恋爱，回去之后觉得没意思连分手都不用提，直接拉黑，省事省心。”

方雨溪点头，“可可说得对，享受爱情初始这段最美好的时刻就好了，不用经历相看两厌，矛盾浮现就分手，把这份美好永存心中，多好。”

一场深夜情感座谈会就这么随意展开了，但夏籽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夏籽目瞪口呆片刻，从地板上拿起手机，打开邮件：“说什么呢，你们看这个。”

夏籽给她们看了两封邮件。

第一封是方圆公司的二次面试通知，另一封是峥风公司的录用通知，时间很巧合都是在周三的早上九点。

方雨溪：“不管选择去哪，你最迟后天就要走了？”

夏籽点头。

起初她只给这趟旅行定了七天的时间，后来赵可可又延续了七天。但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你想走的时候却留了下来，想留下来的时候却不得不走。

翌日，夏籽醒得特别早。

事情来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机票还没定和小郑她们约好的应援活动也去不了，杂事堆积，她自然是没有心情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拿起手机拔了充电线，时间才七点多。

这个点陆云程应该醒了，夏籽给他发了条微信，等了几秒没有收到回复就放下手机就去洗漱。

等洗漱完出来后，看见赵可可和方雨溪齐齐坐在沙发上放空，她起得早就算了，这俩货也反常地起得这么早。

“怎么回事，都起这么早？”

“还不是你，翻来覆去，唉声叹气，闹得人无心睡眠。”赵可可眼下一片青色，双目无神地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方雨溪伸展懒腰。

“去爬山。”夏籽走到墙角盯着自己一箱子的衣服发愁，怎么就没想要带几件好看点的衣服过来？

赵可可和方雨溪目光从她的脸下移到膝盖，又从膝盖往上回到她的脸，“恋爱的酸馊味！”

夏籽没理她们，蹲下来在行李箱里挑来拣去，里头装着全是卫衣T恤，甚至还有几件和陆云程一样的男士同款。

她在衣服堆里拎出了第一天来南浔穿的那件白色卫衣，嘴角不自觉翘起。

没有挑明的时候没感觉，一旦说开了，连看见和他的同款都有种默契交织的宿命感。

傻乐了半会儿，直到方雨溪一句：“你机票买了吗？”

夏籽被兜头一盆冷水浇醒。

桌上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叮地一声响起。

陆云程：我在楼下等你。

夏籽换好衣服下去一楼的时候，陆云程已经整装待发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等候着。

他今天一改往日形象，他穿着挺括合体的黑色西服，搭配着简约的白色衬衫，领子上没有系领带，第一颗扣子也随性地解开。

夏籽上下打量着陆云程说：“你这身打扮怎么回事？”

陆云程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副半框眼镜戴上，把头一歪，伸出几根手指轻抚额角，做作地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嗓音故意压得低沉沙哑：“看看，眼镜、西装，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一大早，夏籽也懒得奚落他：“你戴眼镜干嘛？还有，你打算穿这样去爬山？”

见她不接话茬，陆云程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晚上要开车我都会戴眼镜，有点散光。我们在山下溜一圈就好了，你平时不怎么运动，这膝盖还是不宜过度活动，还有就是我今天得去参加婚礼。”

夏籽有点印象，小郑好像提起过。

她盯着陆云程一身正装若有所思，随即眉头拧起，“你是去当伴郎团吗？”

“没错，先过来吃早餐吧。”

陆云程牵着她来到餐厅，他拉开一张椅子让夏籽坐下，餐桌上放着一盘荤素搭配均衡，摆盘精致的brunch。

夏籽问：“那你几点回来？”

“应该明天回来，今天是我小学同学的婚礼。大家天南地北很多年没见了，难得凑齐那么多人，今夜肯定少不了一场酒局。”陆云程也坐下来，看她有些失落的样子笑说，“这么舍不得我啊？我明天一早就回，然后带你出去玩。”

夏籽含糊地应了声，拿起一块牛油果鲜虾三明治，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等他明天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如果她现在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陆云程会连夜赶回来吗？

这个想法才浮出水面就被夏籽摒弃，人心最经不起考验。

她怕他会赶回来，错过了多年未见的同学聚会。又怕他不回来，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

吃完早餐他们就出发去陆云程所说的山。

距离不远，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畅行无阻，到达终点的时候比导航预计时间还早了些。

夏籽原以为陆云程会带她去景区，到了山脚下才发现他们要去的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山野小路空荡荡，蔓草丛生，只有几个徒步登山的人结伴同行，就再没其他人路过。

下了车，陆云程牵着夏籽走了一段平坦的山路。经过路旁一座年久失修，瓦片覆满青苔的小土地庙时，夏籽见他停下来也顿住脚步，两人双手合十对着石像虔诚一拜。

陆云程指着一棵树下的石板凳，“坐吧。”

夏籽和他坐在树下仰望山顶。

山峦起伏，层峦叠嶂，树木葱茏茂密，淡淡的雾气缭绕山林间。高耸的山峰背后是一碧如洗的蓝天。

“你带我来这干嘛？”夏籽侧过头问他。

陆云程意简言赅：“等云。”

夏籽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坐着，“没看出来你还挺文艺？”

“这是我的诞生地。”

夏籽一噎，环顾僻静的四周，有些震惊：“你妈妈在这山卡拉地方把你生出来？”

果然意义重大。

陆云程摇头笑笑，“云过山峰又一程。”

“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他微眯眼睛盯着遥远天边飘浮的白云，“我妈小时候跟我外婆去对面镇里赶集......”

夏籽认真听着。

“那年代的人回到家总有干不完的活，烧火煮饭，担水下田。我妈天天看着云从这座山飘到另一座山，恣意自在，很羡慕。所以她希望她以后的孩子可以像一朵云，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去更远的地方。”

夏籽回想起之前她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忽地一笑：“跟你妈妈比起来，我妈的文化水平堪忧。”

“但是你妈妈把最喜欢的东西作为你的名字，她很爱你。”

最喜欢的东西。

夏籽思索一下，“那我应该要叫夏金子。”

陆云程笑了，他看着缓缓飘动的云，陷入回忆。

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回他妈妈特地赶回来参加家长会，在被老师告了许多状之后气得抽起扫帚就要打他，被外婆拦了下来。

他永远记得他妈妈说的那句话：“我看到他跟他爸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就来气，我真后悔生了他。”

他从小就知道他妈妈更爱他哥。

陆云程想过很多原因，大概是因为陆朝晖安静懂事成绩优异，而自己闹腾调皮不讨人喜欢。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因为这张脸。

很久之后他才听外婆说，他妈妈在离婚之后才发现怀了自己，但是她根本没想要把自己生下来。直到去镇里医院做手术那天，路过这里，看到天上有一块很大很大的云，飘得特别慢。

她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非要等那片云飘过山峰才重新启程。最后去到医院的时候，那个医生有事先走了，他就这样被留下来了，是一个不被父母期待的情况下诞生的小生命。

夏籽听完，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挽着陆云程的胳膊，把头贴在他的肩上。

“我能体谅她，我妈很不容易。一个女人在外面做生意拉拢两个孩子，如果没有生下我，她会轻松很多，也不用一年到尾很少回家，我哥会有个完整的童年。”

陆云程蹭了蹭她的发顶说：“她从小就骂我小没良心的，因为我说过我不期待她回家。你知道吗，因为一旦开始就意味着结束，她回家代表着相聚也意味着再一次分离。期待永远是最美好的，周五永远比周日更让人兴奋。”

这令夏籽想起过年后看过的那些视频，春节前后的聚与散，满堂欢笑热闹过后的冷清更为孤独。

她的笑点很高泪点却很低，听别人的故事总会代入自己去体会别人的情绪。

陆云程发现她眼睛蓄了一层水汽，轻笑说：“你泪点这么低吗？”

“嗯。”夏籽瓮声应了句，“我小时候看赵可可被她妈妈揍，我就在旁边哭，哭的那个惨，路人看了还以为我是被揍的那个。”

陆云程想象着这个场景，嘴角扬起。

“我的心可软了，毕竟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香港小姐，希望是‘世界和平’。后来我妈说我当不了，我还哭了好久，然后她哄我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当广州小姐这才不哭了。”

陆云程笑得更大声了。

夏籽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有种礼尚往来的分享，“其实夏夏不是我小名，用粤语叫夏夏很拗口的。是赵可可她的名字是叠字，非要把我们也叫成叠字。”

“那你有小名吗？”陆云程问。

夏籽似是无奈：“不知道算不算？我小时候我们家亲戚都叫我奀滋。”

“什么意思？”

“奀滋滋是瘦瘦小小的意思，我小时候好小好小一粒，发育得晚，全班最矮。但是——”说到这里夏籽很神气地甩了甩头发，“我一个暑假就从155长到168，开学了大家都被我的身高所震惊！”

“哇哦！”陆云程捧场式的惊叹。

“又但是，自那之后身高一点也没长，永远止步168。”

“哦噢。”陆云程作可惜状，“奀滋怎么说？”

夏籽教了他好一会儿，他都没学会，夏籽嫌弃地骂一句：“这嘴笨的！”

陆云程不服输：“那我教你一句南浔话吧。”

夏籽被打脸了，完全听不懂，发音都听不清要怎么发。她支支吾吾学了一会儿，被陆云程无情嗤笑了。

夏籽放弃了：“我们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吗？”

陆云程垂首低笑一声，这个角度让夏籽顺势摘下他的眼镜，陆云程抬起头一脸茫然看着她。

夏籽神情突然认真起来：“其实之前我是骗你的，我没有喜欢双眼皮，也没有喜欢戴眼镜，穿西装打领带，我是故意那样说的。”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

夏籽睁着眼看他，这家伙是直男无疑了，居然问为什么？她幽幽说：“因为不想承认有点喜欢你，不过你更弱，只看了我的视频就喜欢我。”

她得意洋洋地挑挑眉，他真的觉得夏籽好可爱。

陆云程展臂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拥抱着。

天边流动的云终于飘过高耸的山峰，陆云程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夏籽想起来他朋友圈那些清一色流云山峰的照片原来是这个含义。

云过山峰又是一趟新的旅程，它会越过很多高山，去更远的地方，看最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