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刀法感人

冯友佳当即把林南的事情全盘托出，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和畅想，说了个酣畅淋漓。

和奉天运一起进来的，还有镇小另外两位男老师。

她这一通天才儿童故事下来，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奉天运倒没有立刻评价，只是拿过冯友佳手里的卷子，坐在一边默默看了起来。冯友佳有心再多说几句，让他千万不要错过这么一个好苗子，又不想打扰他看林南的答卷。

张廷和和邓光祖对视一眼，看到相同的好奇。

今天学生放假，老师可没有放假。

冯友佳对了一天的账本，他们就走了一天的山路，挨家挨户家访学生，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水。

不过他们居然精神头还很好的样子。

张廷和也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半信半疑地笑道：“冯老师，不是我对你有意见。但是，你说一个连小学都没读过的孩子，能做得出中学的卷子，这玩笑是不是也开得有点太大了？”

邓光祖和她是同学，又是一起进的镇小，说话要更不客气一点，“佳佳姐，你以前中学成绩数学就一般，莫是别个小娃娃随便抄了几个公式上去，你自己看不明白，就觉得她都会做了噻。”

“我懒得跟你们讲，公式我记不住，字我还看不来吗。等校长看完了，你们自己拿着卷子去对嘛。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假话。”

冯友佳也不生气，就着暗下去的天色，喝了一口水。

邓，张两人都被她这话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水也顾不上喝，伸长脑袋去看校长手里的卷子。

这时候，奉天运已经翻来覆去把那张数学试卷，看了好几遍了。

整洁，干净。

利落，干脆。

没有一个多余的墨团，涂改，答案比手抄的题目都要来得工整些。

林南：多年应试教育调教下来，白送的卷面分谁不拿谁傻子。

“这个林南，真的只有十来岁？不过，这要真是她亲手写出来的，她的家庭教师教得比我们好多了，干嘛还要来乡镇小学读书。”奉天运倒是没冯友佳这么乐观。

他也很理解，林南不愿意来镇小上学的理由。

别说金光镇小学，就是在省会小学，都未必能教得出来这种学生。

这么好的做题习惯，深厚的知识积累，绝对不是大班上课能教出来的，肯定是家里请了专门的老师。

冯友佳惊了，她连忙道：“南娃子屋头哪可能请得起啥子家庭教师，林家村，校长你晓得撒，就是我家那边，穷得三顿吃烂红薯粑粑，大人小娃都是大字不认识一个的。”

“南娃子，就是林南，说起来也是造孽，她妈今年上半年跟人跑了，老汉跟到就摔死在坡高头。现在一个人住在那个烂房子里头。

她妈是城头小姐，当年逃难逃到林家村的，肯定也是个大学生。林南在屋头，肯定经常被她妈教到的。

但现在哪个去教她嘛？要是我们不把人弄过来上学，她一个孤儿，以后就一辈子埋没在村沟沟里头了。”

冯友佳越说越激动，生怕奉天运不信，又道：“听说她两个大爸，二爸也不愿意养她，还不晓得这苦命娃娃能不能活到以后呢！”

奉天运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放下卷子，沉思片刻，道：“林家村离这有多远？”他打算自己亲自去看看了。

冯友佳眼睛一亮，“走路就一个小时。”

另一边，张廷和指着卷子上一道题，同邓光祖讨论道：“这题换你来做，你打算怎么解？”

他俩都教数学，但小学数学，实在没什么难度可言。

三个老师基本语文数学混着乱教。谁有空谁上。

邓光祖也不觉得自己真就是小学生水平。

但他居然被问住了，看到这么简洁的算法，他再说自己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笨办法，多少有点丢人。

显得他被一个孩子比下去了。

他不答反问：“那你先说说你的解法？”

张廷和嘿嘿两声，也不说话了。

听到校长决定去那个神童家，两人立即响应道：

“现在走？”

“带我一个。”

这个点出发，到地方都九、十点了，他们不睡，人家孩子也不睡觉？

奉天运无奈道：“你俩今天跑了一天还不累是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早点过去。”

三声失望的叹气声响起，看得奉天运嘴角抽搐。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家村。

从镇子上回来。

两人怀里都多了一堆东西。

反正难得去一趟街上，不买点东西回来，简直就跟白去了一样。

正好向孟乔之前提醒了她，有些东西该准备起来了。

“向孟乔，你过来帮忙看看，我怎么总感觉好像忘了点啥。”

林南蹲在门槛上，一样一样理他们买回来的东西，一边数一边念叨。

向孟乔上学要用的本子和笔。

一人一双新布鞋。

入秋的菜种。

……

向孟乔过来和她一起数。

两人头挨着头对了半天。

最终无果。

林南归结于因为向孟乔要去上学了，她有一点紧张。

向孟乔喉咙里把“冯友仁”三个字压了又压，还是没说出来。

反正林南都忘记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午饭过后。

林南突然惊醒道：“我想起来我忘记啥了。”

向孟乔紧张看过去。

就听她遗憾道：“我忘记买剪刀了。”

她叹了口气，接着又拍了拍手，自言自语道：“行吧，虽然没有剪刀，但是我们家柴刀也挺快的。”

向孟乔凑过去，自觉道：“要剪什么东西？”他捋起袖子，一副准备帮忙的样子。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在生闷气。

林南笑了，一把捧住自己凑上来的脑袋，故弄玄虚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照透这个院子。

向孟乔正襟危坐，小手紧张地纂成拳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后，林南神情严肃地抓着一把头发，另一只手握着柴刀，一点点修理过去。

向孟乔的头发和她之前一样，色调都有一种营养不良的偏黄。

这段时间，他倒是自己给自己洗过澡洗过头，至于洗得干不干净，仁者见仁。

他流浪的那短时间，也肯定没打理过，看着不长，其实都打成了一团一团的发结。

跟狗似的，毛糙糙的。

林南手起刀落，先把几个团成一团的结给割断，伸手抓了抓，勉强能捋顺了，就从下往上，一点点弄短。

细细簌簌的头发落下来，衣服上，地上，堆成小小的一堆。

先是苍白的耳朵露了出来，再是饱满的额头，接着是脑后脖颈。向孟乔安静地闭上眼睛，免得碎发掉进来，看着好像很好摆弄的样子，但是不断颤动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法。

好痒，怎么还没结束。

林南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她心里飘飘然道，原来她剪头发也很有天分嘛。

一把柴刀都能被她发挥出这么好的效果，她不是天才，还有谁能是？

刺啦——

冰凉刀刃顺着头皮划过，向孟乔强忍住了没动，嘴里疑惑道：“要剪短这么多吗？”

林南面上岿然不动，心里大呼我操。

用力太大，刀直接滑开了！

吓死人了，刚才要是向孟乔动一下，今天这理发活动，就要变成流血事件了。

“没事没事，小问题，我给你弄个时兴发型！保准你是整个林家村最帅气的小男孩。”林南捂住他的眼睛，轻咳两声道：“你别睁眼睛哈，小心头发掉进来。”

她对着向孟乔后脑勺这一块突兀的斑秃，陷入短暂的迷茫。

这都秋天了，过俩月入冬，直接给人剃个寸头是否过于残忍。

因为刚才的手滑，她现在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大降。

林南先放下刀，把向孟乔前面两边的头发往后捋，再比了一下，可以！

能盖住！

她松了口气，幸好自己没有一次性弄太短。

十几分钟后。

向孟乔和林南一起站在屋子里的立柜镜子前。

镜子里，男孩梳着大背头，露出光洁的额头，细长眼睛睁大，茶色瞳仁迷茫地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依旧瘦小。

但失去遮挡后的面容，阴郁的气质，好像也被阳光照耀得明亮了些。全部梳到脑后的头发，被扎了个不伦不类的小啾啾，显得雌雄莫辨。

林南依旧顶着那头狗啃过一般的发型，头毛胡乱翘着，圆润杏眼一眨一眨，显得很是得意，她小心摸摸向孟乔的小啾啾，道：“我就说我手艺不错吧。”

向孟乔看着镜子里那个不像自己的人，勉强嗯了一声。

剪头如换头。

世上只此一家。

林南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去给做鸡圈了，你自己玩吧。”

立柜是林宗生特意给王雪心打的，上面的镜子还很亮。

向孟乔微微侧过脑袋，伸手拆散那个不伦不类的小揪揪，果然摸到一小片刺喇喇的光面。

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又重新把头发扎了回去。

就看林南给自己弄的那头发型，就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

*

选了几根比较直的竹子砍倒，再一起拢住，拖进怀里往院子里拉。

没有测量工具，林南干脆就用自己来测，伸长手臂，大概比了一下院子空出来的地方。

她现在要做一个能把鸡拦在院子里的竹跨门。

也很简单，直接把院子里通向外头的路全部拦住就好。

鸡总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也得出来走走，吃吃草，吃吃虫。

她的养殖经验一直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就是因为完全没有改善这些小家伙的生存条件。

十只鸡，一只都还没死，纯属她运气还比较好。

向孟乔见她动作这么快，都已经把竹子拖进来了，顿时有点慌，把矮凳子放在林南屁股下面，眼巴巴也跟着凑过来。

林南也没赶他，自己弄自己的。

“要不然我们养两条狗吧。”林南坐在院子一边破竹子，突然道。

她看向边上的小孩，向孟乔却没有她想象中高兴。

林南有点诧异：“你不喜欢狗？”

向孟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他瞄着她的神情，道：“养了狗，就要喂它们，你已经很忙了。”

“这有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住校嘛。每天走路这么远，有个小狗陪你，不是挺好的嘛。遇到危险还能帮你打坏人。”

林南打了个哈欠，又道：“等你上学去了，我上坡干活，家里没人有人偷鸡怎么办。狗狗看家也很方便。”

她是想到前世老家爷爷养的两只大黄狗了。

那时候，她一个人走路去镇上上学，家里的大黄二黄，总是要跟着她走很远，直到她挥手赶，它们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向孟乔有点高兴，林南想要养狗，是因为他，都忘了自己一开始不想要别的东西加入这个家。

他别扭道：“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等养了狗，我来喂它们。”

林南看他一眼，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小孩子果然还是很好哄的嘛。

第二天。

林南起了个大早，继续弄竹栏，向孟乔要是去读书了，她去上坡，家里的鸡总不能一直关在屋子里。

得尽快把这玩意弄出来。

向孟乔这里插不上手，就勤快地去喂那些小鸡，把它们赶得远远的。不让它们过来打扰林南。

等奉天运一行人走到林南家前面的小土坡上时，看到的就是面前这副画面。

瘦瘦小小的女娃，怀里抱着一根长长的竹子，另一只小手，捏着把长长的柴刀，坐在院子里一丝不苟地劈着竹子。

那柴刀比她小臂还长，长长的竹子更是将这个女娃衬得越发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