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汝毓方来拜会这南翎王,恰于王府门口巧遇,两人见了礼,一道入府来。
才进了大门,猝不及防间,便见着这汝灵儿和长乐公主两人竞相飞了出来,各向白翊和汝毓砸去。
白翊遂接了汝灵儿,汝毓忙接了长乐。
凌空那一瞬,汝灵儿忙护了脸,原以为当是重重地跌落在地,免不了要挂些彩,岂料陡然间被一有力之臂挽了腰,竟有了依托。
再忙弹开眼时,只见得白翊一精美面庞浮于眼前,青丝飞扬如瀑,炯目浩瀚无垠,正可谓是:皎皎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如回风之流雪。
这人生得如此遗世超脱,竟比哥哥还要好看上几分。
汝灵儿瞧失了神,全然未顾得自己还被揽在怀中。
相较之下,她这一身上下属实有些狼狈不堪,发髻凌乱,破袖污裙,灰头土脸,连顶上还挂着几片草叶,皆是方才一番落花流水之果。
自然,这长乐公主亦是相差无几。
“汝毓失礼,公主勿怪。”汝毓扶稳了长乐,遽释开手,拾了阶上的桃花流苏簪递上。
这人倒是温润有礼。
“谢过公子了。”长乐讪讪接过簪子,侧身挽上,拂袖理了理衣衫,又瞧了汝毓一眼,竟眼底含笑,面露几分羞怯。
再抬首,见着汝灵儿还赖在白翊怀中,又拉下脸来,忙上前一把拉开。
“松开!凭你一丫鬟也配赖在我小皇叔怀里!”
汝灵儿方回了神,偏过头来正瞧见了汝毓,自是面泛几分喜色,见其递了眼色便安下心来,凭空又冒出几分倚恃,下意识与长乐斗嘴:“谁要赖了!”
话出了口,才觉不对。
等等,方才说什么?小皇叔?那不就是——
汝灵儿回头,退却两步,上下打量了下白翊,愣愣问道:“你就是南翎王?”
白翊掸了掸衣袖,已把这堂院扫了个究竟,清冷道:“皆随本王来。”
说罢,便拂过汝灵儿身旁往正堂而去。
“这下怕了吧!”长乐暗自讥嘲,趾高气扬地跟了上去。
汝毓方走近,歪头低声:“见机行事。”
汝灵儿点了头,怏怏然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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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白翊居首正坐,汝毓和长乐各坐一侧,汝灵儿居下立着。
外头院子里嬷嬷丫鬟忙着收拾,堂内莲儿沏了茶盏一一递上。
便如此静默了半刻。
这王爷怎么不说话呀?我都站了好一会了。
汝灵儿心下嘀咕,偷摸着左右交替歇了脚,却只窥见白翊垂眸吹着茶盏、不露声色,不自觉又多瞧了两眼。
原是这般模样,怪道令这万千女子心生觊觎呢,属实是过分好看了些。若非是王爷身份,摆在家中欣赏倒是不错的,只是可惜。
白翊敛眸,正对上汝灵儿视线。
从未料想这四目相对之时,正是那秋波映了银汉,泛起濯濯漪涟。
汝灵儿双睫颤动,猛地心蹙起来,忽觉脸颊泛烫,慌忙瞥开了神,瞧向侧边。
白翊含笑,呷茶入口。
汝毓自是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亦端茶浅笑。
汝灵儿往这侧边一瞧,却是蹙紧了眉。
眼见这长乐娇羞端坐,眉目含情,直盯着汝毓暗暗发笑,好一副柔媚似水的可人模样,与方才院里追逐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公主,怕不是看上我哥哥了!才不会叫你得逞呢!
汝灵儿眯了眼,忙趔趄两步挡了视线。
长乐知其故意,可当着白翊和汝毓两人之面,却也不好立时发作,只得敛眉嗔目,攥拳咬牙,鼓了嘴狠狠瞪着汝灵儿。
汝灵儿自恃得意,又挤眉弄眼回了一番,叫长乐气急。
“禀王爷,院外已收拾完毕。”嬷嬷回。
白翊挥手,示意其退下,方搁下茶盏。
“听闻汝家小姐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些?”白翊礼问。
“托王爷福,妹妹——”汝毓顿了顿,瞧了眼汝灵儿,接着笑回,“妹妹已无碍。”
“如此便好。”白翊循其神色亦轻掠了一眼,再问,“老夫人如今可好?”
“祖母亦安康,劳王爷挂心。”
这王爷,既知我病了,也未见得有多上心,想必择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汝灵儿悻悻腹语。
再观这长乐,见汝毓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尽显公子风度,又生得清眉目秀,虽不及自家皇叔俊美,却添了几分朗逸近人,自比皇亲国戚里那些个成日浪荡的纨绔子弟更甚一筹。方才又有救命之恩,心下多加赞许,可谓一面倾心。
白翊与汝毓寒暄一番,皆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全然将汝灵儿和长乐之事晾在一旁。
这王爷,怎得和哥哥聊个没完了?
汝灵儿实是站得累了些,暗暗敲着腿,忙给汝毓使眼色。
却叫长乐察觉,自是不忿,方想起正经事儿,便要告起状来。
“皇叔,你还没——”才起身,方觉姿态不雅,一改常态,柔言细语道,“这丫头犯了错,还请皇叔责罚。”
“是吗?”白翊正过身,澄澈目光落于汝灵儿身上,考究了一番,却未急着下论,瞧向长乐,“有客在此,不得无礼。”
“无妨。”汝毓笑睨了汝灵儿一眼,“王爷,我倒是也想听一听这丫头是如何招惹了公主?”
“毓兄见笑。”白翊嘴角轻扯,垂眸淡然道,“既如此,那便说说所犯何事吧。”
长乐抢了先,列数道:“便是她昨日擅闯后园,今日还冒犯公主,大闹王府!”
“明明是你自己处事不公,伤人在先,怎得不说,装得这副乖巧模样。”汝灵儿低声嘟囔。
说是低声,却已人尽皆知。
“你!”长乐气巴巴鼓着嘴,朝白翊娇闹,“皇叔,你要为长乐做主。”
汝毓撇过头,蹙眉:你这丫头,王爷还在呢,就不能低调收敛些?
汝灵儿撇嘴:还不是那公主先惹的。
白翊端了茶,浅抿了一口,垂眸断了两人的飞舞眉色,道:“既如公主所言,闯了后园,你可认?”
“此事我自然认得,但一人做事一人担,与芸儿姐姐并无干系,她既已承了公主一鞭,便不该再将她逐出府去。”汝灵儿上前一步,不吝正视着。
“好,既认了,便当受罚。”白翊严正道。
闻此言,长乐自是得了意,汝灵儿却也不怯,汝毓微忧。
罚就罚,不就是逐出府么,正合我意。汝灵儿平心暗想。
白翊瞄了三人神色,合了茶盖,眉尾轻佻,绰然道:“那便罚你入后园侍奉吧。”
什么!三人皆惊。
“小皇叔,这算得什么惩罚啊?”长乐不满。
“既是因擅闯后园而起,自该由她去抚料后园受惊花草,如何不妥?”白翊反问。
长乐一时也找不出强辩之理,急急磕巴道:“可、可,可小皇叔你从来没有过贴身女婢的。”
“眼下便有了。”白翊神色不容置喙,“如今也自该有个贴身丫鬟熟悉本王一应起居杂事,待日后王妃进府,也好有个得力之助,妥帖照料,免其劳心费事。本王所言可是,毓兄?”
这不对呀,怎不是出府反是入园了!汝灵儿愁了眉,忙哀求看向汝毓。
岂料汝毓敛神微顿,随后浅笑承情道:“王爷所言甚是,汝毓替吾妹谢过。”
哥哥怎么回事,怎将我推入虎口!
这下汝灵儿却是傻了眼,瞅着汝毓置了气。
汝毓初起是有担虑,可见妹妹这般必不会让自身吃亏,后是惊疑,只反观这白翊眸色自若、举重若轻,似是心中早已谋定,竟不觉释怀几分,想起方才院外堂内两人相对之境,怕是这王爷对妹妹上了心,而自家这妹妹还尚未开窍。既如此,索性驳不过不若顺了情。
“不成!”这回长乐和汝灵儿倒是异口同声。
“小皇叔。”长乐不甘。
“此事已定,不必多言。”白翊厉色。
长乐虽千百个不服气,可头次见小皇叔如此疾言厉色,知是劝不过的,又不好当人撒泼,只得憋闷坐回。
汝灵儿见汝毓连连摆手,亦不敢冒进。
她不知这王爷心性,但见公主之面都劝不得,若自个儿再惹怒了他,又不知是个什么惩罚。方才皆以王妃托辞,若自个儿身份被拆穿,说不好是要连累父兄的,便是远得不说,眼前儿还有芸儿,她已为了自己挡了一鞭,是万不能再牵连她了,也罢,便接着把这丫鬟装下去吧。
“今日便议到此罢。毓兄,本王就不亲送了。”白翊起身示礼,轻瞄了汝灵儿一眼,“便由这新晋丫鬟送一送罢。”
见其折身欲去,汝灵儿方凑上几步:“那芸儿?”
“既如你说,承了公主之鞭如何还有再罚之理?”
汝灵儿欣然:“那你是说芸儿也不用逐出府了?”
白翊未再理会,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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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方才怎得不为我说话?”汝灵儿随汝毓行至大门,细声埋怨。
汝毓反严色嗔怪:“哼,冒了我的名儿找秦家医倌作伪之事,也未见得你与我吱声,想是妹妹与我见外才是。”
“哥哥。”被揭了短,汝灵儿觍着脸,划拉着汝毓衣袖,软软道,“糯糯怎会和哥哥见外,哥哥疼糯糯,可不能不管糯糯。”
“哎,真是拿你不得,只是这王府内事,我自是不便多言的。”汝毓折扇敲点,摇头道,“你啊,当初冒认进府就未料想有今日之境?”
汝灵儿噘嘴:“我自是气糊涂了,哪顾得上这些。可现下如何是好,我若入了后园,想出这王府岂非更难了?还有那刁蛮公主,更是与我不对付的。”
汝毓侧身:“眼下不可擅动,我今来亦为探得你安否,方可回去安了祖母的心。”
“阿奶知晓了?”汝灵儿担忧。
“你一夜未归,如何瞒得下去?”汝毓细思踱步,“如今看,你入了后园,自有王爷在前,公主亦不可妄为。王爷素是明理,为兄倒不担心为难于你,只不过怕是这丫鬟粗活,妹妹是要历练一番,倒也算是磨磨你这性子。何况这王府以后本也是妹妹的,如今不过换个身份,便当是提前入住了。”
“哥哥!”汝灵儿正急着,哪还有心思与汝毓玩笑。
汝毓轻笑:“罢了,容为兄回去与父母再想想撤,如何将你这身份之事化解了。其实——”
“其实什么?”汝灵儿不解。
“为兄以为妹妹此举或是歪打正着。”见汝灵儿眉头更深锁了些,汝毓凑近耳语,“妹妹就不曾想过,或可乘此之机与王爷相处段时日,指不定是段良缘佳话。今儿见了王爷,妹妹敢说就不曾有一点动心?又怎知不是良人?”
“我,才没有呢!”汝灵儿面色含羞,撇过身去,发绕指尖。
“不忙推,若王爷无意,妹妹择机退了婚不是更好?”汝毓试探。
“我。”汝灵儿欲言又止,几分动摇。
汝毓眉眼带笑,再瞧着长乐正往门口而来,不好再作逗留。
“得了,为兄先去了,妹妹自行考量,静待时机,为兄自会设法捎信。”
汝灵儿拾意,汝毓拂扇折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1、原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出自三国 曹植《洛神赋》
小剧场(os):
汝灵儿:不对呀,我何曾惊扰花草了?
王爷:王妃不曾惊扰花草,却惊了本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