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桃鸢如往常般平静的过着日子，直到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找了过来。

这日，裴展照常外出办差查案，剩她一人独坐房中翻看着一本游记，忽听外面下人来传，“姑娘，新月姑娘来访，您见是不见？”

裴展曾和他们这些下人交待，除了自己父母、陆御医和姝宁郡主以及诊治的许医师可以自由出入璟栖院，其他人则要请示桃鸢姑娘是否愿意见面。

今日，裴府另外一个无名无分的姑娘忽地来此，他们当然要先请示一下。

桃鸢异常惊讶的愣了一下，然后合上书，“请她进来吧。”说着，起身从旁边的偏案上提来一壶冰着的茶水，准备一会儿招待客人用。

当新月终于踏进璟栖院的那一刻，桃鸢已立在门前，满脸笑意的望向这边。

“新月姐姐~”

看她进来，桃鸢快走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直往屋里带。

顷刻间，新月喉头一阵酸涩，波涛汹涌的内心更是五味杂陈，艳羡、困惑、悔恨、不解、懊恼、不甘等各种滋味翻江倒海，交织密布。

她抿紧嘴角缓了缓情绪，这才开口，“桃鸢妹妹，好些日子不见，近来可好？”

“嗯，我很好，姐姐你呢？”

当初在北部边疆，新月跟着裴展去往了大叶城，之后再没回过隶阳关，桃鸢心中其实一直记挂着她。毕竟，当初是两人一起被贬出宫，又一路艰辛的去往边关，也算生死与共过吧。

后来，她也曾按捺不住问国裴展，得知新月早已回了盛京，每日衣食无忧后，这才彻底安了心。

现在，新月能想起她来，并主动找上门来看自己，桃鸢心中还是非常开心的，进了屋拉她坐下，忙着倒茶拿点心。

新月稳稳坐了，朝房中稍一环顾后才开口答了话，“我在这裴府住了近一年时间，却是第一次进这璟栖院。妹妹，与我相比，还是你有好福气。”

桃鸢倒水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将茶盏搁在她面前后才浅笑着说道，“看姐姐面色红润，相较宫里时还要娇艳上几分，想必在这儿的每一日过的定舒心惬意。”

新月没答话，只是转头仔细观察着屋内的陈设布局。

房间内桌案家具并不多，但全部都是肃重的暗沉色调，陈设摆件几乎没有，只错落有致的摆了几盆盛艳绽放的鲜花，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一旁的偏案上，还摆着件碧色的青花缠枝熏炉，依依袅袅的散出丝丝细烟。挺鼻细闻，熏的是女子助眠用的沉香，也很突兀。

将整个外间无一遗漏的看了个遍，新月又回头皱着眉看了一眼桃鸢身上的月牙色羽纱衫裙，沉了口气后才问道，“妹妹一人在此居住？”

桃鸢依旧面带微笑，点头回她，“嗯，我身子不适，在此将养。”

“爷呢？这不是他日常居住的院落吗？”

犹豫了下，桃鸢这次答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住在书房。”

新月脸色暗了一下，抬手喝了口茶，这才像突然发现般问道，“你这屋里，怎也没个丫鬟伺候？”

桃鸢讶然的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我自己每日里也只看书、吃饭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不需劳人服侍。”

其实，在她住进来的第一日，裴展就叫来一排丫鬟让她挑选几个合心意的进屋伺候，被她坚决拒绝了。

她并非矫情作态，而是自己过去就是伺候人的，如今让她转头便去使唤人，实在心中别扭。再则，这房里每日会有下人过来专门打扫，她实在不知要几个丫鬟跟着做什么。

新月看她平静坦然的一张脸，心中刚按捺下去的酸楚再次涌上心间。

所以，这就是两人差距？这就是裴展心仪她，而冷漠待已的原因吗？

她低头颤着手端起茶盏浅浅嘬了两口，情绪稳定后才开口换了话题，“我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住着，并不知道妹妹也住进了裴府，还是昨儿身边丫鬟无意中提了一嘴才晓得此事。这不今儿就赶了过来，你可千万莫怪姐姐迟来看你。”

桃鸢当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却并不在意，只微微笑着，“怎会，你能来，我已非常开心。”

寒暄到此，相对而坐的两人各自捧了茶盏默默喝茶，房间里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这之后，新月又说了许久，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桃鸢并不多话，只默默听着，间或笑着回应几句。

不过，也正因为她的喋喋不休，桃鸢这才知晓她在裴府的生活是怎样的。

去年暮秋，新月在裴展的安排下回了盛京裴府，一直居住在府内西侧的独立院落听风阁里，身边还跟着个丫鬟随身伺候。每日里，她锦衣玉食、安闲自在。空了，可以在府内闲逛散步；倦了，还能外出到街上四处转转，日子过的很是自由闲适。

说完这些，新月还拉了她的手，回忆起过往在宫里时，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

就在一壶茶即将见底之时，外面响起了裴展回来时的急匆匆脚步声。

听到房中有动静，他人未到声先到，“今儿醒的这般早，休息好了吗？”

随着话音落，他踏门而入，却见圆桌旁围坐着两个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新月忙不迭的站起身喊了一声，“爷~”

颤着的声音里，好似有了几分哭腔，还带着欣喜和意外。

“嗯。”裴展哼了一声算作回答，然后绕到另一侧，将准备起身的桃鸢轻轻摁回凳子上，然后俯身看她，“这脸色怎么还没早上时好？今儿该吃陆生川送来的丹药了，吃了没？”

看她点头，他仍不依不饶的盯着看，“吃了为何脸色不见恢复？是不是有人扰着没睡好？”

一旁冷站着的新月脸色更加难看，死灰一般阴郁绝望。此刻的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愣愣的呆在原地。

桃鸢别扭不安的回他，“我无事，睡好了。新月姐姐来了……”

说着，她还伸出一只手从后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示意他。

裴展故作装傻不理，只对着她自说自话，“交待过你，要静心休养身子才能好的快，就是不听，以后记得莫管闲事，莫听闲话。你看看，现在这脸又白成这样，明日把陆生川叫来再为你诊下脉。”

新月再装作听不出话音儿就说不过去了，她用力将眼中的泪花憋回，跟着福身一礼，“妹妹身子不好，新月就先回去不打搅了。”

桃鸢欲起身送别，又被裴展挡在身前并摁了回去，无奈的她只能偏头露出一张小脸和新月回话，“好的，改日我去拜访姐姐。”

话音未落，裴展抬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锁着眉头使劲瞪她。

新月无地自容又不甘心，起步离开前又喊了一句，“爷，新月先行告退。”

“嗯。”

他始终背对着她，依旧用了冷漠的一个字算作回答。

新月再忍不住，垂头藏起即将滚落的泪珠，飞奔了出去。

等院外听不见任何声音后，桃鸢伸手使劲推了一下他，却不说话。

裴展明白她在恼自己刚才的态度，于是讨好般从怀中摸出个纸包打开，“看，四方街忆故居的水晶蜜饯，今日去的晚了，就剩这么些。快尝尝，若喜欢，明日着人给你多带些。”

她看了看蜜饯，没有伸手，只低声劝他，“新月姐姐来看我，是一片心意，你也不用那般……”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裴展一把抱进怀中，轻轻摇着道歉，“好了好了，我不是怕她打扰到你休息嘛。”

随口敷衍的话，她当然听得出来，心中也清楚裴展不愿两人见面的真实原因，于是反手圈了他的手说明心意，“你放心，在这儿，新月姐姐是不会欺负我的。”

看他听进去并点了头，她继续说道，“我也知你的心在谁那儿，所以现在看到新月姐姐，我没有不开心。毕竟，她曾和我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看她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裴展这才长舒一口气，解释了自己如此安排的原因。

“她与你不同。从隶阳关开始，她所求的，一直是能攀上个旁人遥不可及的依靠，能给她最舒适无虞的生活，让她体面，所以才选了我并甘愿委身与我。不过，她后来在营中耍心眼故意挑事端，乱了军中秩序，自然不能再留，我这才把她送回府里，只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说来，这也算很平等的买卖。”

桃鸢默默听完，低头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拿过桌上的蜜饯一点点吃了起来。

她左右不了新月的选择和生活，更不会把他让出来和新月分享，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无事找新月闲叙几句吧。因为在不远的将来，她也终将和新月一样，无名无分、悄无声息的在这府里活着。

裴展低头看她不再计较，这才终露笑颜，问了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后，才将自己近来的查案进展详细讲了。

“祁乐郡主那儿有进展。她现在辩称说自己都是从珍妃那儿听来的谣言，又一直哀求皇上，所以前两日皇上解了她的禁。不过，此时放她出来，正合我心意。”

看她一脸不解，他继续解释，“临到末路，再精明的人也难免会昏招频出。咱们已经摸到了好几条线，幕后之人现在肯定坐立不安，而祁乐必是她棋盘上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所以，放她出来，是她们的机会，更是咱们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桃鸢理解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