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钺知道了珍妃想要招供，却没即刻回去，硬是等到了第二日早朝后才踏进养心殿。

珍妃瘫坐在门口，一脸憔悴，彻夜的哭喊已耗光了她所有力气。

看皇上进来，她瞬间来了精神，几番起身无果后，手脚并用爬到殿中央的言昭钺脚边，伸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皇上~皇上~您放过我父亲吧，他和我造谣这事儿真的没半点关系！”

言昭钺甩了衣角蹲下身去，“袁熙宁，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和乾国安危有关，朕也无奈，所以想着将袁大人请来问问。”

“我说！我说！”珍妃慌乱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忙不迭的跟着喊了出来，“是荣贵妃，是她让臣妾在宫中散布那些消息的！”

这下，轮到言昭钺震惊了。

他一脸难以置信，眼神震惊又茫然，之后开始变的不解和怀疑，“说的什么胡话？能有她什么事儿？”

“是真的，皇上！荣贵妃拿我爹爹的前程威胁臣妾，说如果不从，就让高太傅出手，彻底毁了爹爹前程，还说到时臣妾也必将跟着受罚，以后永不能伺候您。”

言昭钺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狠厉冷峻，身子隐隐抽动着，连搁在膝盖上的一只手都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看他仍不愿相信的样子，珍妃讲起了来龙去脉。

“那时，您刚派人去北部边关接回桃鸢姑娘，之后有次后宫姐妹聚会，荣贵妃特意留下臣妾说话，期间是她主动提起桃鸢的。”

“她说，圣上您已决定要亲封桃鸢做女官，我作为她的旧主子，把这个家奴带进宫却从不庇护，日日使唤着做粗活，后来她进了尚方司也没帮着说句好话。而这次桃鸢带着如此功绩回京，必受您器重，臣妾以后也得看她脸色，受她欺侮。”

言昭钺目光森然，“朕不信，你一个妃子，竟还怕了一个女官？”

珍妃泪如泉涌，“臣妾不怕这个，当初也是不从的，是荣贵妃后来说的事情，才真的让臣妾怕了。”

“何事？毁了你父亲前程？”言昭钺死死盯住俯跪着的泪人，仔细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企图从中找到她说谎的证据。

“除了爹爹的前程外，荣贵妃还透漏了一些臣妾从未听到过的秘辛。”

珍妃顿了下深深吸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打气，然后才继续说道，“荣贵妃说，她门路多，从非常可靠的渠道得知，桃鸢是做了谒伽昊的女人，才有机会也有动机刺杀讫部储君，否则以她一个弱不经风又毫无背景的小小女子，怎敢做下如此天大的事情？”

言昭钺迅速发现这句话的问题，“桃鸢姑娘做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荣贵妃说，桃鸢从讫部轻易逃脱，是因为她已做了讫部奸细，这次回到盛京城会借机给讫部打探消息和传递情报。若这事儿由臣妾先行传扬出去，圣上您据此查办了她，以后对臣妾以及袁家前程都有很大好处。”

言昭钺又发现一个问题，“这等好事儿，她一个贵妃干嘛不做，要让你来？”

珍妃眼泪逐渐收干，说话也有了力气，“臣妾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荣贵妃说桃鸢当初被贬出宫就是因为她，若她一个贵妃娘娘现在散布这些消息，会让人家以为她小肚鸡肠，借机报复，此消息就不可信了。反而是臣妾作为桃鸢旧主子，敢于挺身揭发这些，消息更加可信，圣上您以后给的恩宠也会更多。”

荣贵妃高清屏可是言昭钺最喜欢的一个女人，怎会轻易相信，他又问了一个很明显的纰漏，“你也是后宫中人，怎地就凭她这几句话，就敢做下这些事情？”

此话一出，珍妃好不容易收回的眼泪又漫了出去，“皇上，这几年来，您正眼看过臣妾几回？怕是毓秀宫的门朝哪儿开都忘了吧？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得您关注的机会，臣妾自然愿意！再说，荣贵妃也说了，就算以后查证桃鸢并非讫部奸细，臣妾也不过是风言风语了几句，您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小女官而惩戒您的身边人吧！”

至此，一言一句，严丝合缝，没了任何纰漏，由不得言昭钺不相信。

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他偏了头沉默着，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就当珍妃以为他此生都不想再站起身的时候，言昭钺“腾”地一下回过头来。

他脸上好像带了几分愠怒，可恢复如常的脸色以及平静的声音又好像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袁熙宁，你刚说的那些话，给朕烂在肚子里，没朕吩咐绝不可再说出口，否则朕让袁家一门赔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言昭钺起身对着旁边一直都在的齐良吩咐，“你也是！若朕在宫中听到今日的任何事情，会第一时间把你丢去喂狗！”

说完，他起步飞身离开，齐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低了头跟上。

两人走出大殿后，珍妃袁熙宁这才反应过来，她手脚并用的朝殿门口爬去，嘴里又一次开始哭喊，“皇上~您是要继续关着臣妾吗？放过我爹爹好不好，他和这事儿……”

“咣~”巨大一声，养心殿的门再次紧紧关闭，隔绝了殿内的所有声音……

暑中最热的这几日，裴展却比以往更加忙碌。

桃鸢那日细说的往事，给了他更多思路。

当初，她和新月两人都是因为荣贵妃，在同一日被拘起拷打，之后又同时被贬出宫，送往的地方还是北疆大漠的隶阳关。凭他们两个弱女子，一路上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她们两人还都是被送去军营做花娘，弱不经风的宫中女子，被营中孔武有力的男人们折磨上一段时间，人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自然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一通事情摆下来，巧合太多，不得不让人怀疑，当初那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荣贵妃到底去见了谁，才让她忌讳到如此地步，甚至到了今日仍打算将这两个弱女子置于死地。

当初他猜到是荣贵妃在背后搞鬼，但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个关键问题是，一个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和桃鸢过不去？

当初，他几番推演求证，然后就把军情泄密是宫中人所为这件事与荣贵妃谋害桃鸢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这才说通了近日来的所有风波。

首先，桃鸢除掉讫部储君，作为功臣回到宫中做女官。而荣贵妃愿意成为和讫部串通泄密的内贼，一定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甘愿冒此风险。现在另一方的谒伽木死了，荣贵妃的计划可能跟着落空，所以她就把这怨气撒到了桃鸢身上。

同时，荣贵妃估计也怕桃鸢在讫部已知晓她的事情或身份，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开始散布谣言并放置腌臜物，企图用这些杀人于无形的东西逼死桃鸢。

这些猜想，他与皇上言昭钺商讨过，两人都认为这个推理是非常正确的方向。只是当时的二人，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与讫部串通泄密之人竟是荣贵妃。

现在，裴展先一步知道了，原来，从很早以前开始，这个贵妃娘娘就开始对桃鸢步步紧逼。

此刻，他觉得离扳倒荣贵妃更近了一步，因为当初桃鸢被送进尚方司的那日，宫中举行盛宴，是为了接待当时的讫部来使：谒伽木！

所以，当初的桃鸢才会接连几日被派去打扫宫廷，甚至那日还去打扫了谒伽木曾待过的万春亭，之后她夜深回去经过藤秀山，可能就是荣贵妃与谒伽木秘密会面商议事情的地方！而新月，也曾看见荣贵妃独自一人朝那个方向去了。

过往所有的一切事情，此刻全都说通了，没有一丝问题！现在差的，就是切实有力的证据！

所以，他才会异常忙碌，忙着调查当初那日谒伽木在宫中的行动轨迹、与荣贵妃可能接触上的机会，以及两人来往传递那些秘密信息的中间人，到底是谁！

以及那个最最重要的问题，荣贵妃到底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才如此不顾贵妃身份和家国安危，反而转头与讫部勾结？

几日紧锣密鼓的追查，真相越来越近，首先被他摸查到的，是那个中间人。

此人叫王玄，是荣贵妃高清屏母家的亲外甥，与裴展年龄相仿，不过两人向来玩不到一起，很是不熟。

表面上看，王玄与荣贵妃关系很近，应时常往来，实则不然，因为王玄没有醉心仕途，反而从了商，一直经营香料生意，很是红火，在乾国的很多重城里都有其铺面。

如此庞大的生意，王玄自然没有时间与宫中的荣贵妃接触，两人来往的次数少的可怜。

那裴展又是如何发现这个人的呢？这还得从李和伦说起。

后宫妃子的行动轨迹不好查，而且她们一般会将这些秘事交给下人去做，这犹如大海捞针实在太难，所以他转头只瞄准李和伦一人细致深入的查。

李和伦常外出办差，所以他趁机做了好多事，比如在一些关键的时间点，出现在了王玄的香料铺里。

去年夏末，讫部伺机探查隶阳关秘密埋藏的粮草时，当裴展将埋藏点汇报给皇上没多久，李和伦出现在王玄在盛京城的香料铺里，又过了二十多日，谒伽昊就出现在了粮草埋藏点附近，也就是裴展和桃鸢在大漠小村子里和他缠斗的那次。

还有，隶阳关请求朝中调兵计划、联合奉郡和函阳两个北部边城的共同防御计划等一系列消息送达宫中不久，李和伦都准时出现在了王玄店铺，之后讫部便如得了先知能力一般提前行动，抢了先机。

至此很明显，荣贵妃与讫部交换消息的中间人，就是王玄。他有遍布乾国的店铺，来往商队频繁密切，很是便利又不易查。

对此推理，李和伦仍是咬死不松口，只说自己去那个香料铺，只是捎带脚的为宫中几个主子们单独采买点儿东西，并无不妥。

看这儿行不通，裴展斟酌许久，还是打算进宫面圣，因为王玄虽一介商人，但凭着王家世家身份，再加上和荣贵妃高家的紧密关系，他轻易动不得，只能皇上出马才能拿下王玄拷问质证。

而且，他已思虑清楚，到了皇上跟前，不能提这事儿可能和荣贵妃有关，只能把王玄推出来，剩下的事情，皇上自会查到更多、更详细。

但面圣后的结果，却让裴展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竟在皇上面前难得的碰了个大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