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姨？”

顾屿澄蹙眉回想，片刻后摇头：“不是。我只是叫她一声三姨，没有亲缘关系。”

叶明溪倏地松口气。

“当初我刚到海城闯荡时，一个人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是顾三姨拉了我一把。”在圈子里，顾三姨手段狠辣阴险，手上没少沾胺臜事儿，顾屿澄其实不怎么喜欢她，但她帮过顾屿澄。

顾屿澄这人记仇，但也记恩。顾三姨对他好，那他也回报善意。

叶明溪接着问他：“你们很熟吗？”

“也不是很熟，一年见不到两三回。”顾屿澄轻声道，“怎么了？”

叶明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直接说顾三姨好像是她亲妈？那顾屿澄得是什么反应。

这时，他们两依偎坐在松软的大床上，抱着膝盖，几乎陷进床垫里。面前是深邃的水底世界，两只白鲸缓缓摆着尾巴，波浪倒映在墙壁上。而他们紧紧靠在一起，肩膀的温度与对方缠绕。

叶明溪不想破坏此时此刻的气氛。

她沉默片刻，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一问。”

嗯……以后再找机会告诉顾屿澄吧，反正顾三姨不是他亲戚，那就没关系。

顾屿澄看出她暂时不想说，没有再深究，只是揽在她肩膀的手掌悄悄往上，抚在她脸颊边，安抚似的轻轻抚摸。叶明溪往他怀里倒，声音不自觉变得软绵：“挠小猫呢？”

叶明溪翻个身，顺势躺到他腿上，目光正好落在他下颌线条上。从下往上的视角，在这张脸上竟然也找不出一丝瑕疵。

目光往别处瞟，正好看见墙壁上晃荡的水波，与房间的灯光融合。

两人沉默时，房间里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明溪感觉听到了水波“笃、笃”的声音。两只手轻轻勾在身侧，手指和手指耷在一起。

叶明溪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氛围，好像非常适合……

表白？

想想也是，他们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也算是相互了解了，那么都到这地步了，接下来就该是表白了吧？叶明溪眨眨眼，目光偏离，手指紧张地蜷起来。

她在等顾屿澄开口，表白的话……她说不出口，但这个时候的她，一定拒绝不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叶明溪能听见他们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听见他们挨在一起衣物窸窣的摩擦声，感觉到顾屿澄覆在她手上掌心的温度，但他迟迟没有出声。

叶明溪不等了。

呼吸逐渐归于正常，她看着面前那一扇玻璃，话题很自然地移开：“顾屿澄，你喜欢这一对白鲸吗？我觉得它们在水池游来游去的样子很美，但是……如果它们能够自由遨游在大海里，应该会更美吧。”

叶明溪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失落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

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变得有点闷。

……

夜晚逐渐消散，新一天白昼来临。

叶明溪入睡时心情算不得好，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晚她睡得很安心。没有梦，没有半夜惊醒，沉溺在温暖的怀抱中，鼻尖萦绕着那股清冽淡香，一觉睡到天亮。

“唔……”叶明溪伸个懒腰，明明才刚醒，却本能地又想蜷起身子往被窝里钻，脑袋猛不丁撞到顾屿澄心口，肌肉触感结实，叶明溪一下子清醒，脑袋探出被窝。

“早上好。”顾屿澄眉眼微微弯着，眸光清明，他已经醒来很久了。

“……早。”叶明溪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起身换衣服。

他们的衣服整齐叠在床脚衣物凳上，叶明溪伸手把衣服捞过来，背对着顾屿澄，解开一次性浴袍的腰带，又犹豫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看着她。

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呢？

与之前如出一辙让人沉溺的温柔？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汗毛直立，鸡皮疙瘩与微弱的电流一起沿着肌肤蔓延。叶明溪顿了片刻，浴袍滑下肩膀，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顾屿澄没有在看她，他正埋头看手机，但好巧不巧，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然后抬眸，四目相对，是叶明溪想象中的温柔。

浴袍松松垮垮挂在叶明溪肩上，白皙的肩部肌肤露在空气中，空调风抚过，有点凉。

叶明溪清晰看见，顾屿澄喉结上下挪动的那一瞬间。

她的心也跟着轻颤一下。

浴袍腰带已经解开，她单手捏着领口，另一只手犹豫地撑在身侧，没有动。她看见顾屿澄把手机往旁边一扣，朝她伸出手来。

下一瞬。

浴袍彻底滑落，叶明溪回到顾屿澄的怀中。

大概是一个温柔的早安吻。

……

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再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餐。叶明溪和顾屿澄一路无言，到了餐厅，顾屿澄单耳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顺手帮叶明溪布菜。

叶明溪也在埋头摆弄手机，和桂云起聊天。

她昨天和桂云起说过自己约会去了，谁知道今早一觉醒来，桂云起的对话框提示差点飙到99+。

桂云起：【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桂云起：【八卦.jpg】

桂云起：【进展到哪儿了？】

桂云起：【恋爱？结婚？我要坐小孩那桌！！】

桂云起：【嘿嘿嘿嘿嘿嘿嘿！！！】发送时间是昨晚，不，今早三点钟。

桂云起：【我听说了一个大大大好消息嘿嘿嘿，当面给你说！】

桂云起看样子是喝醉了，一整晚都在胡言乱语，不停给叶明溪发消息，直到今早六点，她才说：【算了算了，不打扰你约会了，玩得愉快！】

叶明溪看看上面那一堆消息：“……”

谢谢啊。

叶明溪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等我回来和你仔细说。】

她本来以为桂云起这会儿正在睡觉，没想到那边竟然秒回：【好的！】

桂云起：【早早回来哦！】

桂云起：【乖巧.jpg，挥手绢.jpg】

叶明溪放下手机，桌子对面的顾屿澄也正好挂断电话，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沉默着埋头喝粥。吃完早饭，叶明溪把桂云起的住址报给顾屿澄：“把我送那儿就好。”

顾屿澄温声点头：“好。”

车上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顾屿澄专心开车，叶明溪望着窗外风景发呆。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好像这两天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昨天他们没有约会，晚上他们没有聊那么多话，今早也没有那个旖旎的早安吻。

但同时，叶明溪又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相处时的氛围悄然改变了。尽管她也说不出究竟哪儿变了……反正她能察觉到，她和顾屿澄又靠近了一步。

汽车经过城中广场时，叶明溪的注意力倏地被窗外电子屏所吸引。

前天晚上那些熄灭的电子屏再度亮起，不过上面不再是鹿角的海报，而是顾屿澄的！

明岛科技的宣传广告！

恰巧还是叶明溪给他拍的照片，顾屿澄坐在套房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认真地翻阅，他的眸光冷静、犀利，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分明在笑，却给人强烈的威压。

而沙发后的落地窗外，是海城的高空城市景观，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钢筋森林，与蓝天白云相称。在平日里很让人震撼的景色，却被顾屿澄的光芒遮掩。

海报右上角则是“明岛科技”的logo，黑金色边框勾勒出张狂字体。再旁边，是明岛的宣传语，只有四个字：“迈向未来。”

For future.

叶明溪注意到，不少人停在海报下面抬起手机拍照。明岛科技的这张宣传照片，比鹿角的海报还要引人注目。不，何止是更引人注意，分明是降维打击。

叶明溪忽然意识到鹿角和顾屿澄的差别。

海报中鹿角长得再精致，笑得再灿烂再感染人，有再多人因此喜欢他，他本质也只是个戏子，他一无所有，只能勾人喜欢。

可顾屿澄不一样，他是明岛科技年轻的创始人，亦是明岛的董事长，年纪轻轻有才有钱有势，他什么都不缺，他不需要别人的喜欢。他只要坐在那儿，就足够让人觉得崇拜与向往。

人类都是慕强的。

也就是这一刻，叶明溪再度察觉到，自己和顾屿澄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

叶明溪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驾驶座上开车的顾屿澄，他的侧颜认真又温柔，和海报上的气质截然不同。叶明溪闭眼，长长地轻叹口气。

……

汽车缓缓停在桂云起的小区外，叶明溪还在闭目发呆，直到耳边传来很近的窸窣声，随即是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她睁眼，顾屿澄的眼眸近在咫尺。

叶明溪目光一下变得茫然，无辜地眨了眨眼。

“到了。”顾屿澄轻声解释，手指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脑袋，顺着发丝揉了揉。叶明溪脊背绷直，又立马放松，小声“唔”一下，推开车门。

顾屿澄在车里朝她招手：“叶明溪，下次见。”

叶明溪抿了抿唇：“嗯……下次见。”

谁也没有说下次是多久，仿佛两个熟识的友人，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告别。叶明溪一路恍惚地走回桂云起家里，她心里有点乱，本来想和闺蜜聊聊天，但桂云起睡得很熟，叶明溪抱着布偶猫玩了会儿，干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叶明溪喜欢工作，喜欢拍照、修图，以前很容易就能沉浸进去，只有今天，握着鼠标的手时不时就停顿，目光游离到屏幕之外。

“啊……”叶明溪吐口气，趴在电脑桌前，伸出手指去逗猫。

布偶猫在她指尖蹭啊蹭，湛蓝的大眼睛轻轻眨着。

叶明溪很小声地问：“小猫咪会有烦恼吗？”

“小猫咪会有喜欢的猫吗？会烦恼自己没有能力和他在一起吗？”

“喵喵喵喵喵喵喵？”叶明溪含含糊糊地出声。

“不，小猫咪什么烦恼都没有。”

叶明溪突然想起昨天顾屿澄温柔抚过她侧脸的感觉，像是挠小猫一样。

“……如果我是一只小猫咪就好了。”叶明溪长叹一口气。

但她不是。

所以她会烦恼，会焦虑，会茫然。

她觉得，她真的那么喜欢顾屿澄的话，她必须要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更强大一点，去跨越她和顾屿澄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果顾屿澄值得的话。

他值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