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筠缇他们离开的时候，刚好遇上那个不幸死去的小男模悲痛欲绝的母亲。
女人头发蓬乱，步履艰难，身上还穿着朴素的超市工作服。
她没有大哭，只是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陈筠缇不敢去看她浑浊而绝望的眼睛，一种本不应该属于她的负疚挥之不去，令她烦躁不安。
回酒店的路途漫长，车窗外上个世纪所建的民宅高低错落矗立在街边，时间虽然还早，但十字路口等红灯的私家车仍旧排着长队，公交车的站台上好多带袖标的大爷大妈在帮忙引导晨起出行的居民，别有一派京味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车子驶入一条曲折的老胡同，胡同两边是青砖黛瓦的重重四合院，和商业氛围浓厚的旅游景点不同，这里大多为私宅，有老人端着痰盂走进路边的公共卫生间，天上成群的鸽子飞过，一阵哨音回响，早餐店敞着门，腾腾热气蔓延出来。
“停一下。”霍东宸突然开口。
司机停下车子，陈筠缇本来正安静地看着窗外，却也疑惑地回过了头。
“你定的酒店在这？”
霍东宸只是笑：“你们两个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下去给你们买。“
陈筠缇疲惫地勾起唇：“我何德何能，竟敢让如今圈内最如火如荼的娱乐公司大佬亲自下车给我买早餐？”
司机立刻诚惶诚恐地接言：“还是我去吧……”
“不用，我去吧，车里太闷了，我想下去走走。”陈筠缇伸手制止并裹紧了外套，可她却迟迟没有拉开车门，只是定定地看着沈崇。
司机心思玲珑，立刻跳下了车：“我也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车内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你想说什么？”霍东宸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看你这样子还要审问我们俩？昨天晚上的事，你还没给我个交代呢！这件事一旦有任何风声走漏，对你的事业都将是重创！更不用说张慕贞那边一旦听说你在警察那边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和沈崇说不定都会被你害死！振逞船舶那是我们可以得罪的吗？”
陈筠缇不是个爱惹事的人，但是事情既然已经惹了，再怎么后悔也没有意义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后悔。
“霍总，沈总，按说咱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
霍东宸无语：“别说废话。”
“我就是前几天看到了新闻，说是电视台的选秀节目进入总决赛的席位都是花钱买的，选手还要和节目制作方签长约才行，可我从海选一路到总决赛拿冠军，就没有一个人找我谈过条件，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的那份钱，旁边这位帮你出了呗。”霍东宸用手指了指沈崇。
“还真是你！你竟然花钱帮我买了个冠军？！”陈筠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别听他胡说。”沈崇宠溺地看向她：“你是凭实力拿的冠军，每场比拼你的分数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这个总没错吧？”
“你还骗我，他们说名次都是操作的。难怪阮子嫣说我是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了你才有的今天！我刚还在人家面前理直气壮呢，原来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陈筠缇突然就感到很委屈，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她却又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来。
一直以来，她自认为自己活得还算恣意洒脱，对自己的才情和能力也颇为自信，这让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她，和无骨一样攀附在资源大佬身上的阮子嫣又有什么区别？
红着眼睛咬着唇的陈筠缇异常鲜活和灼热，一想到这样的女孩将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霍东宸突然感觉车内的空气好闷，他一把推开车门，人就跳到了外面。
“我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啊？好了，我知道我胡言乱语不对，所以我就屈尊降贵去给你买个早餐赔罪吧。”霍东宸苦涩一笑，然后帮他们关上了车门。
很快，他的身影就融入进了京城清晨的小胡同里，灰色的大衣和青砖同色，再加上灰蒙蒙的天空，无端给人一种萧索又孤寂的感觉。
“你就这么难过？”沈崇深邃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说呢？”陈筠缇还在回味阮子嫣的语气和眼神，总觉得她在无尽地嘲讽她。
“比听到我们家很可能要将我抵给张家还难过？陈筠缇，若我真的不得不和张慕贞联姻，你会怎么样？我当你这一路心事重重是在想什么，原来你只在乎你自己，而我沈崇在你心里，竟一文不值！”
陈筠缇本来还有点怀疑他的身份，这会儿，她才彻底相信眼前的他就是她爱的那个人。
毕竟，另外一个人绝无可能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那难道她想要，你就让她得逞吗？”陈筠缇反问。
“你也说了资本能操纵一切，很多事情，即使是我也是没办法的。”
“那这么多年叶女士和你都白混了呗？”
沈崇冷笑出声：“真不知道我该不该感谢你对我盲目的信任。”
“你连选秀节目都能操作，我要是在这件事情上质疑你的能力，对于你岂不是一种侮辱？”陈筠缇反唇相讥。
“我说了我没有！”
“你发誓？”
“我没有花钱操作你的任何比赛名次！你只是鲸鱼和制作方一系列的深度合作的前提条件而已，但这件事也只有双方高层知道，你的冠军奖杯的确是你靠着自己的实力拿到的，你不必怀疑自己！”
“所以，还是利益的交换……”陈筠缇什么都懂了。
是谁在保护着她在这个资本逐利的圈子内的初心。
“缇缇！这是个现实的世界，不是什么天赋和努力就一定能换来成功的乌托邦！当年家里为了逼我回瀛洲继承家业，不仅不支持我的唱歌事业，还不知在暗中设置多少了障碍，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连方乐一那样的人都敢在节目中公然欺负我？后来呢，我成功了，我的那些就算只是差强人意的作品也被很多人视为不可超越的经典，可你又知不知道我被多少制作人当面说过我写的东西都是垃圾？这世界是被成功者重新定义的，正因为我经历过，我才不想你再面对那些不公和欺辱，更不想你的才华被埋没！缇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原创歌手之一，你今天得到的一切荣耀都是你应得的，如果说我为你做了什么，也只是为你扫清那些本来就不该存在的障碍而已！”
沈崇神情认真，仿佛很怕她陷入到自我怀疑中去，从此一蹶不振。
“你就是最好的。”他把她拥进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
“其实我很坏的。“她仰起头，泪光点点地看向他。
“有多坏？”沈崇伸出手指，抹掉她眼角的泪。
“那一刻我真的想张慕贞死。对不起阿愈，我可能本来有机会救活那个男孩的，可是我没有……那个男孩虽然不是因我而死，可我却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我太恨张慕贞了，我恨她对你做过的一切，恨她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对你的觊觎，阿愈，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小，只想你永远都属于我一个人……”
陈筠缇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她将自己的眼泪不管不顾地全都蹭在了他的毛衣上，哭到身体颤抖。
“宝贝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法预料到所有事情的走向。”沈崇心揪得厉害，又忍不住欢喜。
她说，她只想独享他。
爱当然是独占的，他从没有感受过她对他如此明晃晃的占有欲，胸腔瞬间被酸涩和甜蜜填满。
可他很快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试探着看向她：“你本来想要她怎么死？”
陈筠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本能地答：“我想掐死她。”
“然后呢？为了这样的人去坐牢？”
“才不会，我要一次次回到过去，掐死她一万次，直到解气为止！”
此刻的陈筠缇像是一只龇着牙却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幼兽，可爱的成分居多，沈崇忍不住给了她一个暴栗，“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所以，你们家真的会把你抵债给张家吗？”陈筠缇缩了缩脖子，歪着头看着他。
“如果会，你要怎么办？”
“我会……我什么也不做，你都放弃挣扎躺到人家床上去了，我还费那些心思做什么！”
“我猜，你大概会一次次穿越到我结婚的前一晚，然后把我那什么一万次，直到解恨为止吧。”沈崇突然忍不住笑意。
“你想得倒美！我对别人的男人才没有兴趣！你要是真结婚去了，我会祝福你，祝福你和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白头偕老，再生一窝丑孩子！”陈筠缇咬牙切齿。
“你还真是爱我！”
沈崇终于被她气着了，忽地俯身吻住她的唇，不似每次那样缱绻温柔，完全是不讲章法掠夺式的，像是对她乱说话的惩罚。
陈筠缇一开始还挣扎，可身体却很快就背叛她的意志软了下来，慢慢跟上了他的节奏。
“张慕贞之前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叫你这么恨她？”沈崇突然停下动作。
陈筠缇眼神迷离，面如桃花：“她都看见你大腿上的痣了，你说她对你做了什么？”
“少胡说！别的不说，从审美这一块出发，我和那个男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看上她，又怎么可能和她真的有什么？”
“哼。”陈筠缇假意斜睨了他一眼，不再接茬。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想起那些不堪。
霍东宸叩响了车窗。
他们在里面可以看清他的脸，他却不能看见里面的情景。
陈筠缇赶紧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胡乱将衣服上的褶皱扯平。
沈崇伸手帮他打开了车门。
“老北京早餐，烧饼油条，豆汁儿面茶，尝尝？”霍东宸扬了扬手中的袋子。
车内的两个人虽然神色淡淡的，但耳朵上都残存着未褪去的红晕，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可他除了装傻，还能做些什么呢？
“豆汁儿？是那个传说中的豆汁儿吗？”陈筠缇惊奇地瞪大眼。
“对，就是那个靠外地人的好奇心存活下来的老北京豆汁儿，你敢不敢尝尝？”
“呃……算了霍总，这种好东西，给我喝浪费了。”
霍东宸也不再谦让，直接把早餐一样一样摆在了折叠餐桌上。
接下来的半晌，三个人各自吃着早餐，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早餐结束，霍东宸才闲闲开口：“既然张小姐这次已经到了悬崖边，我们就不妨再推一把吧。阿愈，不能再让她在舆论上继续和你捆绑在一起了，这对你，对缇缇，对鲸鱼，都不好。”
沈崇沉吟了一下：“你想怎么推，难道真的把张家的恨意都引到我们身上？”
霍东宸眯了眯眸子，抿唇而笑：“那倒不用，昨天现场不是还有方乐一那个草包吗？他现在对你和陈筠缇可是都带着气呢，你认为他会放过这个借着你名义上的未婚妻让你们变成业内笑话的机会吗？”
陈筠缇再次感受到了资本大鳄深不可测的心机，并再次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单纯。
“你想什么呢？”霍东宸白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蹚这趟混水？”
陈筠缇赶紧摆手：“不是，我看你喝豆汁儿喝得那么从容，现在心里都是佩服。”
“回头你们俩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包一个大红包。”
……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霍东宸所料，当天晚上十点钟一过，微博上就开始铺天盖地都是张慕贞涉毒被警方带走的新闻。
已经被无良艺人养的阈值很高的吃瓜群众一开始还有些懵，单看标题都没想起来张慕贞是谁，何以能出现在娱乐新闻的热搜榜上。
直到好心人科普出来，张小姐就是乐坛前顶流沈崇传闻中的未婚妻。
舆论迅速开始发酵，很快，那位男模不幸死亡的消息也被某位知情人爆了出来，对方将事情的始末讲得绘声绘色，看客们仿佛都被牵引着身临其境亲眼见到了那个香艳、禁忌又恐怖的画面。
也不知道真的是方乐一的授意还是霍东宸的手段，散布消息的都是之前卖力帮方乐一舅舅公司宣传过的大V和营销号。
如此这般，恐怕就算张家真的看懂了娱乐圈的运行规则，账也算不到陈筠缇和沈崇的头上了。
陈筠缇不由得又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她不是命好一出校园就躲入了他的羽翼，那她该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圈活下去？
她当然不是个相信童话的傻白甜，可一个人若被保护得太好了，保护得太久了，自然也就失去了辨别危险和抵御危险的能力，这些，她都懂。
之前录制《心动》的时候，她又不是没见过现场导演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那些没有任何舞台经验的新人学员……
事情果真如霍东宸推测的那样，网上最先兴奋起来的是陈筠缇和沈崇的黑粉。
这些人像街边拣了钱似的高兴，不停地在各大广场和热门新闻的评论区里上蹿下跳，言语极尽恶毒和嘲讽。
【省流：沈老板的未婚妻嗑药滥交把男模给玩死了！】
【天呐，难怪之前沈老板当着全世界的面儿跟陈小姐表白张家都没有任何反应，感情俩人早就心照不宣各玩各的了？】
【啧啧，果然是豪门的气度，我们平民百姓自愧不如。】
【张小姐出了这种事，两家的联姻自然也就不作数了吧？】
【你们别说了，再说下去，陈小姐的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她一个供贵人取乐的瘦马，有资格高兴？就算没有张小姐，还有李小姐，王小姐，赵小姐，几辈子能轮到她？】
【都说一个被窝谁不出两种人，建议几个人都拉去尿检！估计一个都跑不了！】
【贵圈真乱。】
沈崇的粉丝被气炸了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抱着键盘不下火线，最好把那些黑子一个不剩都突突了。
【别造谣！我家少爷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婚约！】
【莫挨，沈崇的命也是命！】
【怎么，我们家早有了真嫂子的事，还有人不知道吗？】
【别人没听说过，但是崇缇夫妇真的好甜！】
这么一闹，当初完全没把陈筠缇放在眼里的沈崇唯粉竟然也整齐划一地在评论区里刷起了他们之间甜蜜互动的浪漫动图。
这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行径彻底引起了陈筠缇粉丝的不满，她们也很快加入了混战。
【抱走我家缇宝，拒绝给资本当工具人！】
【沈叔叔的粉丝是专门培训过变脸吗？还真是有够好笑的。】
【各位这么有空不如去买一张我家缇宝年度畅销榜TOP3的新专辑听听，十首诚意满满的原创歌曲，就只需要一杯奶茶钱呢！】
【评论区随机抽取一千名幸运网友，送陈筠缇的首张专辑《时光机》！】
沈崇的粉丝本以为陈筠缇的粉丝会和她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没想到她们完全就不予理会，一直在趁机宣传作品，还一口一个沈叔叔扎她们的心。
沈崇后援会立刻调整了控评方案，几个大粉在粉丝群里破口大骂：【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少爷有难的时候她不站出来，后面就不要再想着来沾了！】
【不急，我们先对付网络黑子，至于她，后面有的是时间！】
【算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沈总的父母接受，索性装聋作哑安安静静做个捞女好了。】
【只是心疼咱家少爷，一颗真心喂了狗！】
又有大V放出了死去的男模母亲的采访视频，视频里那个中年丧子的可怜女人一边哭一边讲述了儿子的艰辛不易的成长历程。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个男模原生家庭非但和富贵沾不上边，甚至可以用异常贫困来形容。
网友们心中的激愤与怜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网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字标题：《资本家的女儿草菅人命，还有人管底层人民的死活吗？》
第二天上午，振逞船舶的企业官网就变成黑白色，还没到下午收盘，它在A股和港股市场的股票就全部跌停，市值蒸发了几十个亿。
事态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之前还从容不迫的张家律师团队也终于慌了，如今想要再悄无声息地和受害人家属私了，并最大程度为张慕贞做无罪辩护的方案恐怕要行不通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谁敢犯众怒？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如何平衡网络舆情和司法独立之间的冲突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严肃课题，自然，为了提高公信力，司法机关对案件的审判也会更加公开透明，这一切，显然对他们都是十分不利的。
到了第二天傍晚，从未在公众平台发布过无关信息的瀛洲海运也终于发声，声明中特别强调，沈家和张家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从未探讨过儿女联姻的事宜。面对网上愈演愈烈的不实言论，瀛洲海运保留追究造谣者责任的权利，并真诚地对张慕贞小姐因此所受到的伤害和困扰表示抱歉。
“对于我司股东沈崇先生的私人感情状况，我们也一并在此说明：沈崇先生和陈筠缇小姐正在以彼此托付终身为前提认真交往中，等到他们结婚时，我司定会依法向证券监管机构作出书面报告，并且向全体股民发布公告，请大家静候佳音。”
茹歆一边读一边读一边兴奋地像个快乐的小猴子：“缇缇，恭喜恭喜，你和崇哥终于得到双方家里的祝福了！”
陈筠缇笑：“谁跟你说的双方？我爸妈可是还没同意呢，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家这声明只是防止股票大跌的公关手段吗？”
茹歆立刻跳上床捂住了她的嘴：“瞎说什么，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收大红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