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逐渐诡异起来。
来自未来世界的陈筠缇站在消防通道里眼睁睁看着现实世界的陈筠缇醉醺醺地穿过长廊来到那间茶室的外面。
她和她近在咫尺。
可是她却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诡异，又很神奇。
霍东宸的大脑再次停止了运转。他颤抖着手探进大衣口袋，掏出里面的烟盒，然后他抱歉地看了眼陈筠缇：“不好意思，我再不抽一支，可能就顶不住了。”
“没关系，你抽。”
“谢谢。”得到允许的霍东宸立刻滑动打火机的砂轮，重复了好几次，小小的火苗才燃烧起来。
他偏过头去将手里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他认真地看向她。
“我只能说，理论上来说，这世上可以同时有很多个我。你见到的每一个都是真的我，但每一个又分别来自不同的时空。她们之间不能碰面，一旦碰面，本来不属于这里的那个我就会消失。”陈筠缇解释。
霍东宸蹙了蹙眉头，不确定地证实自己的怀疑：“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自己人生中无限闪回？”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陈筠缇佩服于他的通透。
“沈崇知道这件事吗？”
“嗯。”
霍东宸沉思了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忧伤的烟圈。
“所以，你已经在有限的人生里和他发生过很多故事了呗？”
“是。”陈筠缇只能承认。
“所以，为什么是他？”他突然抬眼看向她，仿佛急需从她这里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什么？”陈筠缇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闪回了这么多次，为什么每次遇见的都是他呢？这件事是谁设定好的？你就从没想过其他可能性吗？”霍东宸目光灼灼，令陈筠缇不敢直视。
是啊！
她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她都会走进一段和沈崇有关的故事呢？为什么除了他她就从没有对其他任何人动过心呢？他们之间究竟是天定的良缘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个我没有想过。”
“我要是你，就仔细想想这是怎么回事。缇缇，我在意的不是你爱他，我在意的是你只能爱他，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刚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你的瞬间，我甚至怀疑过自己的真实性，我突然很怕自己只是什么人设定的世界中一个虚拟的人物，还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工具人。如果是这样，那我前三十几年的所有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霍东宸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砸在陈筠缇的心上，直砸得她血液倒流，险些站立不稳。
是啊，如果他们都是第四面墙之后某个编剧创造的傀儡，那么他们所有挣扎痛苦，所有的爱与恨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能告诉我，此刻的你正在想些什么吗？”霍东宸指了指走廊内现实世界里那个仍在踌躇的她。
“我在想，我要不要现在就推门进去，掐死张慕贞，顺便解救被她祸害的那个无辜的男孩。东宸，时间来不及了，如果再等，里面的人就真的要死了。我不想遵从编剧的安排，我要救他。”
“好，我去救他。”霍东宸掐灭了手中的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谢谢你啊。”
“说什么傻话！你都不知道今天的我有多么开心！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你不爱我，也许并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那个写你命运的人不准许你爱我。如果没有她，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对吗？”霍东宸眼中的光，照得陈筠缇心底一片白茫茫。
她突然想起他曾为她唱的那首《暗里着迷》。可是怎么办，即使她现在茫然又痛苦，可是毋庸置疑，她爱的，还是那个陪她在环岛路骑单车的少年。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那样，那么她也会给你写一个命中注定的人的。”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自欺欺人一下不行吗？”霍东宸大步走出消防通道，然后叫住了正试图推那间茶室门的陈筠缇。
“缇缇，你在这儿干嘛？”
她闻声回过头，似乎很诧异霍东宸会出现在这里。
“霍总？”
霍东宸也回过头去，看向刚才他抽烟的楼梯间。声控灯已经悄悄熄灭，他忍不住轻咳一声，灯光重新亮起的瞬间，刚刚一直在那里和他聊天的女孩却已经消失不见。
楼梯间里依旧萦绕着他香烟的味道，也只有香烟的味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缇缇，别看。”
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呼啦啦地出现在了连廊之中。
茶室的门也已经被推开。
霍东宸看见站在人群前面的沈崇正用手掌覆着陈筠缇的眼睛，温柔而悲悯地告诉她，“别看。”
警察冲了进去，大声喊着：“你们到底碰了什么！”
里面传来女人癫狂的笑声。
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孩从里面逃也似的飞奔出来，一把扯住门口熏熏然的陈筠缇：“姐姐！你怎么才来！再晚一会儿，我就没命了！”
霍东宸抿了抿唇走到人群中，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房间，发现里面的女人正癫狂地揉搓着一个绣着吉祥云纹的锦缎抱枕，不知所以地扭动着身体。
“你把手放开！”沈崇目光冰冷地一把将男孩抓着陈筠缇的手拂落。
“我是这位小姐姐的人！你对我客气点！”闫皓大声朝沈崇喊道。
他其实本来想喊的是“这位警察小姐姐”，可这走廊里太纷乱，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求助似的看着陈筠缇，希望她能给他一颗定心丸。
可她神态怔怔的，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难道她这是在变相地保护他？
“姐姐？”
陈筠缇在他的呼唤中回过头来。
眼前的男孩衣服扣子都被扯得七零八落，连裸露在外面的肩膀上都是指甲的抓痕，看着很是刺目。
这张慕贞可真够疯的！
“你是我的人？”她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男孩被耍了一样气急败坏，“我记得你的眼睛！你可别想赖掉！今天晚上的派对我们两个一直在一块的，你忘啦！你还答应我……”
霍东宸和沈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站在一旁的梁辰却已经十分不耐烦：“你胡说什么？这是歌手陈筠缇，今晚她全程都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和你在一块？”
“陈，陈筠缇？”闫皓定定看着眼前仍旧带着舞台妆造的女孩，终于自我怀疑地后退了两步。
他记得的，让他配合警方行动的那个小姐姐可是素面朝天穿着大大的冲锋衣戴着棒球帽的。
和眼前的女艺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气质！
陈筠缇？
哦，他想起来了。
之前和音乐人沈崇绯闻闹得满天飞的那个选秀歌手嘛！
可是奇了怪了，她怎么也在这，还和那个警察小姐姐长得那么像？
—
陈筠缇忽地从一片虚无中回到现实世界，散落的粒子逐渐汇聚成型。
沈崇正在房间里等着她，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缇缇！”他上前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可她却整个人都变得很僵硬，内心忽地生出了抗拒。
霍东宸的话开始在耳边盘旋回响。
【你闪回了这么多次，为什么每次遇见的都是他？】
究竟是谁给他们安排的这个设定？
“你这样抱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挣脱，然后脱掉外套摘掉帽子。
“房间里温度好像是高了点，要不我去把暖气阀关掉一点？”
参加联排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他位于北京的家里。房子不大，但时尚精致的设计和温柔简约的配色却比他在A市的那座大宅更让她有家的感觉。
因为这里只有她和他，是完全属于他们的私密空间。
“没关系。”她不胜疲惫，将自己窝进了唯一的那张单人位的小沙发。
“那男孩没死，张慕贞恐怕有些麻烦。事发的会所是她舅舅的关系网开的，估计他们谁也没想到警方会突然袭击，当晚被控制带走的参与注射吸食违禁品的不下十人，至于张小姐是否会被定罪，要等检方调查的最终结果。”
“我已经知道了阿愈，回来的瞬间，我脑子里关于这件事的两条不同的记忆线就重合了。其实上次叶绍杰的事也是，只是在你给我看他的求婚视频之前，被改写的那条记忆线还没有加载出来。”
“那你会混乱吗？”沈崇坐到了小沙发的扶手上，自然而然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会有一点，每次回去，我对你都会有一个新的认知，所以有时候我都有点搞不清我最初遇见的你是什么样子了。”陈筠缇深深叹了口气。
沈崇的心在这一刻有些受伤，他感觉她刚才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已经逐渐分不清她最初爱上的人是谁了。
陈筠缇又想起了拥有悲惨童年的那个男孩，她忍不住问他：“阿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每次穿越时光回到过去都是为了和你发生一小段故事呢？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的感情是被什么人设定好的，像是量子纠缠，无止无休。可是这公平吗？凭什么她写一条感情线，就要我们要死要活地去执行呢？”
沈崇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去：“所以，你想跳出这条感情线了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我能理解。”他对上她的眼，神色极为认真：“毕竟，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想要像我这样神经错乱的疯子。缇缇，我感觉我的力量越来越弱了，说不定哪一秒，我就会永远消失，这世上将不会再有歌手沈崇。”
“我不许你说下去！”陈筠缇未从沙发上起身，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缇缇，你要听我说。之前不得不向外界公布我和你关系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我想过一万遍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在这世上该怎么办，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我知道我这样挺自私的，但是我其实能明白的，那个人他也爱你，如果你也不那么讨厌他，那么在我消失之后，你们两个如果能长长久久走下去，或许也是个不赖的结果。”沈崇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着很让人心疼。
“你有病吧沈崇！你忘了最后结婚的是我们！”陈筠缇忍不住骂道，他说得这是人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时空循环怎么就只到我的三十三岁呢，那是不是说明，我最多也就还能陪你两年？”
陈筠缇被他的话击中，眼中的泪一下子蔓延出来。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圈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如翩跹的蝴蝶，在一片水泽上投下惹人怜爱的阴影。
沈崇跟着了红了眸子，不得不别过脸去，好半天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傻瓜，别哭。我已经在着手把我拥有的所有音乐作品的相关版权都转让给你，这样，就算你后半辈子都不想努力了，也可以随心所欲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不用被任何人掣肘，包括即使占据了我的身体，却拿不走我的才华，也拿不走我们之间独家回忆的那个人。说实话，我都有点期待你将来拿着明面上是他让渡出去的版权收入却随时可以一脚把他踢开的剧情了。”沈崇努力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低下头温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那你会害我被世人骂死的，所以我不许你离开。”陈筠缇仍是哭，似是告别。
她从没想过，他会在她什么都不知道时候早已为她做好了一辈子的打算。
“只要你活得逍遥，一直一直有钱，说实话，世人怎么看你，根本不重要。好了，别哭了，不然明天春晚直播就该让全国人民都看到你红肿的眼睛了。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穿越回过去很累，情绪很受影响，所以，接下来的两年，我们再也不碰那块怀表了，就开开心心地享受当下，好不好？”
“好。”陈筠缇郑重点点头。
她现在无比感谢那个帮他们写命运循环的人，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感情她爱却是真真切切的，是无法抹杀更是无法代替的。
她听他的话不再哭，却仍是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仿佛这样她和他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