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
“王医生，9床呼吸不好了！”护士着急地朝他喊。
他刚安顿好那边两个打架斗殴头破血流的，快步往回赶，迅速判断：“推一支尼可刹米。”
这位病人的情况实在不好，必须尽快手术，他问护士：“9床家属到了吗？”
“说正在路上，半小时后到。”护士答道。
“打电话让家属快点，再不来人就没了。”他推了推眼镜，没时间喘息，边说边走向门口刚推进来那位，“12床片子拍了吗？”
“这呢，刚出的。”护士小跑着递给他。
他接过扫了一眼，眉头微皱，问：“12床家属在吗？”
“在！”黄朗大喊一声，急忙走上跟前，担心道，“医生，他怎么样？”
“他背上的钉子必须拆了。”他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拆，我签字。”黄朗没有一丝犹豫，陶也此刻已不省人事，他急得顾不上别的，只要能救人怎么都行。
“你听我说完，”医生冷静地说道，“他大概率会终身瘫痪，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黄朗愣住了，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上次不是说成功率50%吗？”
“以他现在的情况看，95%的几率会瘫，丧失劳动力。”医生心里其实很清楚，却还是没把话说死，解释给黄朗听，“一是曾经伤得太重，二是位置不好手术难度大，三是拖得太久。哪怕我们成功拆除，这个钉子松动或许已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小伙，提醒道：“后续的护理和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考虑清楚再告诉我是否手术吧。”
这不是无情，而是现实。
在急诊室见过太多人间冷暖，他没办法一一去与之共情，只能把最真实的东西铺开来讲，寻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不用考虑了，”黄朗拦住医生，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坚定地望向医生，深深一鞠躬，“拜托您了。”
医生点头，转身对护士说“喊一下骨科和神经外科会诊”。
黄朗回头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陶也，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安安静静地睡在那，右手却紧紧攥着他的工牌......
这份工作陶也看得很重，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尊严。
是把他从17岁的深渊中拽出来的绳子。
虽然很苦很累，但某种意义上，也是救赎。
黄朗看见微博的热搜了，他大概猜得到陶也在公司经历了什么。
这个时候再来个终生瘫痪的宣判......和生生将他撕碎有何异？
......
“也哥呢？！”方萌喘着气问，从地铁口一路狂奔，赶到国金门口。
“外卖小哥......送他去医院了。”李卿月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还没从刚才的冲击缓过神。
她眼看着陶也失去意识，重重摔在地上，卷起的裤脚里面藏着的支具，还有他西裤上漫开的水迹......
以及那个像丢了魂一样慌张的外卖小哥，抱起陶也就往门外跑，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喊他名字......
“真的假的卧槽？！”方萌也被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了，张嘴愣在原地。
......
黄朗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长凳上，泪痕糊住那双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执着望着尽头紧闭的手术室。
大脑已不受控制，循环播放陶也倒地的画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好像怎么叫他都不会再有反应。
黄朗害怕极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吞噬。
换作平常，陶也会抱住他，笑着说“有我在呢”。他那颗大心脏，无论面对什么，总能云淡风轻坦然接受。
黄朗不是，他从来是嘴硬心软，依赖着陶也。
而现在躺在里面的是陶也......从前挡在身前的那座高山没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
即使不如也哥那么坚实可靠，自己是他后盾。
......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黄朗急切地跑上前，他看到护士正推着一张床出来。
陶也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着。
黄朗觉得他就像一张纸，那么薄，那么白，轻飘飘的，好像稍用力就碰碎了。
如果不是露在外边大大小小的管子，黄朗甚至不敢确认床上还躺着个人。
“医生，他怎么样？”黄朗凑上前，他满额头的汗，焦急地问。
“手术成功了，钉子取出来了，”医生看着满眼期待的黄朗，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个年轻小伙，心有不忍，但还是开口说，“就像我们术前沟通的那样，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后期......”
“还能站起来吗？”黄朗听到这，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泪水不受控地往外涌，强忍着哽咽，“医生......他才二十二......”
“后期复健得好，还是可以实现生活自理的。”医生拍了拍黄朗的肩，以示安慰。
生活自理。
这四个字，把黄朗心里护着的最后那点火苗彻底浇灭。
他愣在原地，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落。
黄朗不敢想，陶也那样傲气又要强的人，要怎么样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他所有珍视的东西，他拼命想抓住的东西，到头来，一个也没留住......
一无所有。
“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伴着陶也苏醒，他不情愿地睁开眼，在梦里分明还差一点就调平了“租赁负债-未确认融资费用”，只要和“财务费用-利息支出”勾稽上，这个科目就完成了。
“醒了？”黄朗亲昵地抚摸他的脸颊，长达一天一夜的担惊受怕，他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比预计苏醒时间迟了10个小时，麻醉师都吓坏了。”黄朗坐到床边，看着床上苍白的人，他知道陶也年审期间每天就睡3-4个小时，是长期缺觉造成的，满是心疼，“你太累了。”
陶也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他记得当时在电梯间，背后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然后视线逐渐变黑，在最后，他好像听见了黄朗的声音......
现在再醒来，就是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这种感觉，就和17岁那年一样。
陶也眼里的光渐渐消失，他看向黄朗，说不出的眼神，艰难地开口问了句：“我瘫了，是吧？”
黄朗不敢直视那双让人心碎的眼睛，他闭上眼，贴在陶也额头亲了一口，故作轻松地笑笑：“胡说什么，钉子取出来了。”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陶也用手顺着腹部往下摸，扯出一个苦笑，“从这往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死了一样。”
“麻药还没过呢。”黄朗朝他笑笑，转身去捧起床头的白粥，“你饿吗？喝点粥吧。我刚刚问了医生，他说你醒了要没什么不舒服就可以吃点流食了。”
黄朗的话很密，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可一回头就对上了陶也的视线。
他躺在床上，大半个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侧头用目光追随着黄朗。
看着那眼神，黄朗是怎么也骗下去了。
一想到也哥以后都只能这样，再也好不了了。
黄朗还是没忍住鼻头一酸，埋着头往门外走，他藏住声音的哽咽：“我去找医生看看。”
17岁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痛苦，又在五年后重演。
他从来只是在努力地向前走，拼命挣扎，甩开一身泥泞，哪怕被扎得千疮百孔，他会默默拔干净身上带着的刺，磨钝身上的棱角，张开双臂拥抱这个世界......
可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会不疼。
再坚韧的灵魂，也受不了一次又一次被生生扯碎。
“医生，”黄朗喊住他，眼神真切，说道，“瘫痪这个事，能先别告诉他吗？”
“患者有知情权，我们不建议隐瞒病情，这不利于他未来康复，”医生提醒他，又劝到，“况且他迟早会知道的。”
“说以后太远了，”黄朗听完苦笑一声，抬头，眼里带着泪祈求道，“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总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吧。”
“钉子成功取出来了，但毕竟这么大的手术，总得给身体一个修复期。后期的复健更为重要，慢慢来。”医生对床上的陶也说道。
在黄朗的苦苦相求下，医生最终还是选择了折中的说法，没有直接宣判陶也“死刑”，也有没告诉他能再站起来。
可想骗过一个干审计的哪有这么容易。
“外部证据比内部证据可靠，书面证据比口头证据可靠。不同来源或不同性质的审计证据能相互印证时，审计证据更为可靠。”
这些话都是刻进陶也DNA里的。
“我刚刚在手机端查看了自己的病历，脊髓损伤，双下肢肌力低下。”陶也说出的那些医学名词，每个字都在他心上划出血淋淋的口子，“这都是对瘫痪的描述。”
医生有些诧异他的理智，在这种状态，没几个人还能清醒地思考，他说道：“这只是对现阶段你状态的描述，不代表未来也是这样。好好复健，别灰心。”
陶也不是傻瓜，听到这心里已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上榜啦！第一次上榜好激动！感恩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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