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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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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暗沉沉的,黑风大作,雨珠裹挟着霹雳砸进人间,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惊。

阿一正在书房外的回廊里趴着看雨,书房里,黑衣亦不受雷雨的影响,专心致志地拨着算盘珠,噼啪的脆响和着窗外密集的雨声,不仅不教人觉得厌烦,反而有种另味的祥和。

惟一的椅子在黑衣屁股底下,白藤只好坐到桌子上,下巴架在那条曲起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打算盘。

一切还得昨天说起——黑白二人腻歪够了,才想起那条待处理的蛇尸,对金钱十分敏锐的黑衣当即想起了它的价格,不禁纳闷黄伯打哪来的十两黄金。

还能哪来的?他自己卖馄饨攒点,然后克扣克扣祝月沉给白藤的零花,日积月累还愁攒不下?

白藤倒是无所谓这件事,他与祝月沉素未谋面,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何况黄伯还是听他的命令才监视着他,致使他活了十六年最远也就到过江边。

无所谓的人送来的钱,自然也是无所谓。

但是黑衣不干,念经似的给他捋:“这怎么可以?伯父伯母都过世了,理应由亲族抚养你,没有亲族便应该由外祖家抚养,你尚未加冠,即便有祖母留下的家产外祖家也是要出份力的,你可以不用但是不能少你的,再如何生嫌隙也是一家人,咱们的钱让姓黄的一个下人贪去,实在是有损颜面啊有损颜面……”

白藤饶有兴致地挑出重点:“咱们?”

居然没把藤喵喵绕进去……黑衣心下失落,面上还是含着笑肯定道:“你的就是我的。”

然后,他就被狠狠揪了耳朵。

揪他耳朵的人气定神闲地叉起一块西瓜吃下,然后用叉西瓜的签子指了指蛇:“急什么?反正早晚都要还回来。”

“笨喵喵。”黑衣屈指,本想敲他的额头,临了又怕敲疼了他,于是改敲为刮,刮了下他的鼻子,“那间馄饨馆子每日客人如云,他衣食住行又不见使钱的地方,贪那么多银子总不能只是因为手贱。昨天为了讨好你把钱花光了,之后必定还要想办法敛回来的,该借机敲打敲打才是。”

一提黄伯敛财的目的,白藤立刻陷入了沉思,他先前只当他是为了攒棺材本,如今细想一下,以前祖母提过,如无意外,剑冢的杀手都是默认葬入剑冢的,他一个如此忠于剑冢的人怎会另攒棺材本?而且攒到了十两黄金!

夜寒国虽是个泱泱大国,公私仓廪俱丰实,但最底层的人家一年到头的开销也不过十两银子,十两黄金,可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自打知道黄伯不让他离开流风城是出自祝月沉的授意后,白藤便再没动过他通过黄伯送来的钱,且白鹭在世时这些财帛都是过的她的手,真正过黄伯手的时间只有近三年,查起来倒也好查。

白藤找老嬷嬷要了账本,亲自拎着算盘进了账房,一个时辰后,账房里传出哐的一声响,紧跟着是哗啦哗啦珠子零落的声音,黑衣急急忙忙进去,发现是算盘在白藤的盛怒下被裂分成几块,算盘珠滚了满地。

“姓黄的这是贪了多少……”黑衣迈过满地乱滚的算盘珠,顺毛摸了摸白藤的头。

白藤烦躁地一偏头:“还没算出来。”

黑衣蹚开满地珠子,拉着他往外走:“一个时辰给我我也未必算得清,不必烦躁。现在也差不多该用晚饭了,不如先放放,明日我与你一起算。”

黑衣可是打算盘学得比拿筷子都快的黑家二少,有他在还愁算不清账?白藤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然后就到了今天,黑衣这个名利场上的老油条打算盘算账,他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

算了一会,黑衣刚在账本上记下一笔账,就听白藤问道:“为什么这么算?”

黑衣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解释了为什么。

过了一会,白藤又问他:“怎么不算他每次扣下多少?”

“???除正月有额外的压岁钱外每次送来的数额都是一致的,他拿的也是一致的,不必再算。”

打了一上午的算盘,被白藤接连问懵几次后,黑衣终于明白他昨天砸算盘的根本原因了——他不会算账。

“原来藤喵喵也有不会的。”黑衣狡猾一笑,换来一顿打后才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你是怎么知道那条三日半去了他九成积蓄的?”

白藤哂笑一声,话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不管多贵的东西,他买之前必定都会先留够自己的花销。”

原来是猜的。黑衣没点破,但脸上的笑还是出卖了他。白藤一挑眉,揪住他的耳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我没笑。”黑衣嘴上争辩着,却怎么都藏不住笑。

白藤一阵恼火,另一只手开始掐他腰间的软肉,黑衣被挠得哈哈笑,泪花都出来了,苦于耳朵还在白藤手里,无处可躲,只能扭来扭去地试图躲开那只作恶的手,一直笑到快上不来气,白藤才肯放过他。

“快点算!”

黑衣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瞄了他一眼,打了个小小的激灵。

藤喵喵的姿态好像一只狩猎后悠然舔毛洗脸的猫!

到了下午,雨势转小,账也算清了,黑衣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账本,和白藤一起悠闲地往黄伯家走去。

那厢黄伯才艰难地进了些稀粥当午饭,正对着镜子给舌头上药时,不厚的门板就被敲响了,放下药棉打开门,白藤在他惊愕的注视下进来,坐到主位上摊开账本,对着他扬起一个瘆人的笑。

“少爷……”

“舌头伤了就不必多话。”

黄伯险些跳起来,合着这是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给了?

白藤已经翻开了账本,黑衣记账很细,他只要照着念就成了:“剑冢每四个月送一次钱,承景七年陆婆婆过世后开始由你经手,同年九月送来黄金十两,白银一百二十两,到我手里的是黄金十两,白银一百两,对还是不对?”

黄伯定定神,神态自若地狡辩道:“大公子说了,白鹭过世,她手下人殉主,开销减少,所以要缩减一部分……”

白藤不悦:“不是说了不必多话?”

这……那干嘛问自己对还是不对啊……黄伯一声叹息。

白藤翻回账本前面:“承景七年正月,黄金十两,白银一百八十两,压岁半两重紫磨金玄武一对。”

黄伯点点头,预备咬死那二十两银子是一并被消减掉的,反正他不说,谁能知道银票被他换开并昧下了一部分?

他正出着神,白藤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随后又反应过什么来,表情由厌烦转为不屑:“呵,我何必为你那点猪脑子动气。”

黄伯不明所以,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在赌我一点没看进去你那好公子的信?还是赌我早忘了?”

完了!把信的事忘死了!

最开始祝月沉写来的长信白藤还是看了的,那时他刚失去了从记事起就一直陪伴左右的祖母,对祝月沉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不免更多出几分亲近,就像一只淋雨后忍不住靠近火塘取暖的小猫。

不过在从黄伯那得知他不让他出流风城是祝月沉的授意后,白藤对他那点不多的亲近立刻烟消云散,再收到信都是直接勒令黄伯烧掉,近两年祝月沉给他写的信逐渐减少,今年正月后更是一封都没有,黄伯便把信的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他哪知道,白鹭过世后祝月沉给白藤的第一封信里就详细说明了金银消减的额度及原因,并嘱托了他如不够尽管去信来要。白鹭和白藤都不是开销大的人,即便消减了一些,这些钱用起来依然绰绰有余,且当时白鹭过世,白藤整日沉浸在悲伤里,没有精力追究他,便由着他一贪贪到了现在。

“三年你一共拿走了白银一百八十两,折合成黄金是十八两,三日半值十两,还有八两在哪?”白藤的尾音带上了浓浓的压迫感,压得黄伯心乱如麻。

就知道他昨天突然提钱准没好事!

“少爷是不是算错了?”黄伯深知他打小就算不清账,故意给他算起账来想把他绕糊涂,“大公子同属下说的是白鹭过世后白银减四成,削后是一百零八两银子,三年来属下虽有私吞,却一共也只有七十二两银,折算成黄金才七两多,哪里会有十八两?属下冤枉啊!”

白藤略略一算,周身气势反倒更加阴冷了:“既然是减四成,那应当剩下一百四十两才对,你胆子不小,贪去三百六十两!”

黄伯瞠目结舌,这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么!

这节骨眼上也没时间再和他掰扯四成不是四十两的意思了,赶在他发怒前把罪过尽量减小才是正经。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承认自己贪了三百六十两银子;或者承认自己贪了一百八十两,说削减四成是知道他算数不好蒙他的。

好像哪个罪过都不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白藤坐在一边托腮等着他回话,另一只手的指节不耐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敲击声,听在他的耳朵里犹如催命。

再赌一把!反正钱差不多花干净了,就算掐着他脖子他也吐不出钱来。

“少爷明鉴!”黄伯打开衣柜,从深处取出一个盒子,盒子再打开是可怜巴巴的一小张银票,还有两贯铜钱,“属下买完蛇就余下十两银子和一些铜钱,哪里来的八两金子?更遑论好几十两……”

白藤并不会因为他哭丧的一张脸就心软,现在至少有八两金子没了去处,谁知道他图谋了些什么?至少在剑冢,十两金子已经可以雇到一个不错的杀手买人性命。

他站起身,悠然地在屋内走了一圈:“我倒忘了,还有你这些年卖馄饨所得。”

黄伯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白藤不急不慢地接着说下去,宛如一条咝咝吐着信子的三日半:“既另有图谋瞒着我,在我身边伺候岂不是耽误你?不过是个狱卒的活,叫你那好公子换个人来便是。”

这话无意间戳中了黄伯的肺管子,他额上的汗珠瞬间结成行滑到了腮边。

“不想说的话就滚吧。”白藤耐心耗尽,拿起账本朝门口走去,“日落之前不离开流风城,我就送你离开人间~”

“少爷!”黄伯一嗓子叫出来,不慎扯到了舌上伤口,疼得嘴里又冒出血来。

他扯了条帕子擦着从嘴角溢出的血水,低着头把那些钱的去向说明了:“属下是期望着有一天能继续为剑冢效力,可是当年使的剑折了,所以这些年搜集了一些材料,想再铸一柄剑出来。”

说着,他从床下拖出一个大木箱,里面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块,还有几张新旧不一的铸剑图。

看来他铸剑是真,不过铸剑的理由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白藤今日懒得再继续追究下去,干脆记在心上留待日后再拿捏他:“以前的我懒的追究,不过今年九月起,我要见到一百二十两白银,敢少一个铜板,你自己掂量后果。”

说毕,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坐在邻家屋檐下避雨的黑衣一见他出来,兴高采烈地撑开伞凑了过去:“那姓黄的在搞什么?”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不过……”白藤故意卖关子。

“不过什么?”黑衣满眼都是好奇。

“我发现了另一件事,你可以猜猜看。”

“嗯……他叛变了?”

这个猜测换来白藤一声冷笑:“他效忠的本来也不是我。”

“嗯……他快死了?”

也不对。

连猜了几件事都没猜中后,黑衣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缠到白藤身上去磨他,白藤跟他闹够了,方道出了黄伯似乎畏惧被赶走这件事。

黑衣听罢陷入了沉思:“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待见他,为何还要自讨苦吃?”

“这很重要?”白藤睨他一眼,“不管为何,他的软肋现在我知道了。”

黑衣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姓黄的要把自己挑拨开、姓黄的舍不得离开藤喵喵、姓黄的至今未娶妻……他该不会是个老断袖吧?!为了掩盖自己垂涎细皮嫩肉的藤喵喵才假装讨厌他?!这样一想,他总来献殷勤也找着理由了!

再侧目看看藤喵喵,玉树临风龙章凤姿……真是用尽天下一切溢美之词都描述不尽的好少年!

黑衣戳戳他:“你以后离姓黄的远点。”

白藤哪知道黑衣胡思乱想的一大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黑衣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不够,于是又戳了戳他:“以后让他别来咱们家了,看见他就来气。”

白藤被戳得不耐,抬手敲了他一个爆栗:“我家几时成了你的?”

“你的就是我的。”

第二个爆栗敲下,黑二少捂着额头忿忿不平。

因为姓黄的,所以他被藤喵喵敲了两下头,这个仇他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黑衣自己是断袖,就以为全天下都是断袖;黑衣喜欢藤喵喵,就以为全天下都喜欢他的藤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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