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有父母的，”林可解释道，“只是他们离我太远了，娜克拉没法把我送回去。”

“你是有父母的！”老板娘更怜惜她了，“和他们分开一定很难受，人类是十分注重家庭的种族，你真辛苦了。”

“没关系的，”林可站起来，拍拍裤子，“谢谢您听我说这些，如果有合适的工作，请一定要介绍给我！”

“当然，”老板娘点头，她身后那条长着短绒毛的黑色尾巴晃起来，“我会帮你留意的。”

是的，老板娘不是人类。

这也是林可在来到小镇的一周后才发现的事。

这座小镇的常驻人口不过二三十人，其中就有一大半是魔族。

他们都把自己的特征隐藏得很好，像是头顶被遮住角和身后裹在衣服里面的尾巴。

魔族的脚掌比普通人类大很多，但他们爱穿鞋，所以也不大看得出来。能分辨他们的基本只有依靠头顶的角。

林可发现，魔族的女性偏爱宽大厚重的长裙，这让她们能藏起自己过于狰狞的、带倒钩的尾巴和粗壮有力的足部。

这些知识都是林可后来从图书馆的常识书中看到的。说来也奇怪，她能读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在一开始她只是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新世界。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了，从她迷路到被人领回去，丝滑得好像她被神祇庇佑了一般。

林可也怀疑过是那天晚上娜克拉给自己用了什么语言魔法。

但娜克拉没有理由帮她。更何况……她现在这副懒散的样子，林可不太相信娜克拉会偷偷帮忙。

话又说回来，林可现在在找“穿越”回去的办法。

她能想到的第一个途径就是小镇的图书馆，“谷宁”意为太阳第一个普照的地方。谷宁镇现在虽然落魄，但家底仍旧丰厚。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林可现在就在骆驼身上找时空机。

这个世界的书籍有一大半都在赞美神，剩下的一半是历史和各族的辨认指南。

人类书籍讲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发明、草药和自创的魔法，关于魔族更多的是那千奇百怪的分支和种类。

林可把人类的魔法书翻遍了，仍然没能找到“穿越”的魔法。

在她把魔爪伸向神学书之前，老板娘艾秋南给她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的工作有着落了。”艾秋南尾巴悬着，“不过很少有人类能做这个。”

“没关系，告诉我吧！”

“是小镇的护林员。”

“护林员？”

林可有些诧异。

“对，你认识旦特吗？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儿，”艾秋南捧着脸，尾巴在空中圈成一个环儿，“他快死了，得找人接替他的工作。”

“旦特，”林可一愣，“等等，是他？！”

“你认识他？”

“我就是被他带下山的。”

“噢。”艾秋南笑道，“他和我说过，有个迷路的小家伙，不知道娜克拉怎么处理的，原来就是说你呀。”

“旦特怎么了？”

她尾巴圈松开，耷拉下来：“他太老了，对我们魔族来说，年岁也很大了。”

“这样啊……”

“是啊，他八百岁了，也差不多是时间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等等，”林可木着脸打断她，“你说多少岁？”

“嗯？八百岁呀，对魔族来说也算高龄了呢，过了这个年纪反应能力会差一大截，如果在巡逻的时候一个不好就会把小动物伤到的，所以旦特现在做不了护林员的工作啦。”

林可这才反应过来，魔族和人族有天大的不同。

“所以旦特就要回去……呃，家乡了吗，他不在谷宁镇住了？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谷宁镇的。”

艾秋南神色微变，尾巴垂下来，似乎在想如何和她解释这件事：“魔族都是要回族地的，如果是血脉很纯粹的魔族，一辈子都没法离开魔族的领地。”

“噢……”林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办法转移话题，“我做过护林员，每天都去山上巡逻巡逻对吧？”

“也不用天天去山上。”艾秋南尾巴纠结，卷在一起，“两到三天去一次就行了，看看有没有可怜的路人迷路，带他下来，然后注意点儿山火，大概就是这些工作。”

“我知道、我知道。”林可想，自己对这活儿可太熟了，“我去找旦特聊这个事吗？”

“对。”艾秋南呼了口气，尾巴尖又翘起来，“没想到你居然做过护林员，我还在想要怎么和你说这件事呢。这个工作又累又苦，人类不一定能坚持下来的。所以我们一向是找的魔族。”

“我的老师是工龄很长的巡山员，我很佩服他。”林可笑着说，“虽然人类的寿命很短，但是还是有人坚持的！”

艾秋南点头，告诉林可护林员旦特目前的住址。林可顺着找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一间矮小的木屋。

“你好，旦特，你在吗？”林可上前去敲门，“旦特爷爷？”

“砰！”

门一下子打开，矮个子的旦特站在门后：“你哪儿来的坏习惯！我年龄大是大了！怎么会叫我爷爷！！”

“不好意思，旦特。”林可嘿嘿笑了一声，“你在找护林员？你看看我怎么样？”

旦特掀起眼皮，橙黄的眼珠在眼眶内咕噜咕噜地转动。

林可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露怯。

她其实很少和魔族站得这么近。

平时最亲近的就是杂货店老板娘艾秋南，哦，还有一个图书馆的人族，一个永远都在打瞌睡的中年男人勒塞。

魔族对她的态度不好也不坏，大概觉得她是人类的幼崽，没必要花心思去保持什么关系。而谷宁镇的人族，稀少得像三级保护动物，平时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魔族还难接近。

林可和其他人还能混个眼熟，但旦特不一样。这位魔族平时看不着魔影，再见面就成了她的领导——或者说，面试官？

没人不怕面试官。

旦特面试官身量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二、三，他身子蜷曲，又穿着深色的衣袍，活像一个长毛的球。

有时候夜里林可会看见他在镇子里穿梭，黑色的衣袍一瞬间就溜进巷口街尾，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在她说出那句话后，旦特用那双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林可看见他深褐色的眼睑，透明偏白的薄膜黏着在眼睑、皮肤和圆眼珠上。

在他眼珠转动的时候，那层薄膜也像有生命一样，发出细小的“呲哒”声。

“嗤。”他嘴唇一翻，露出锋利的牙齿，“你能行么！”

“让我试试吧！”林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可信，“别看我这样，之前可是独立做过几个月的巡山员！”

“巡山员？”

“和护林员工作差不多啦，不过工作的范围会更大一点。”林可比划着，“和镇子外的森林差不多大！”

“你的身体看起来弱死了。”

“可是我上次跟上您了！”

旦特面容扭曲：“不要用奇奇怪怪的词语！”

‘噢，’林可心道，‘魔族的旦特不喜欢敬词，也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大。’

“好，那你让我试试！让我跟着你工作一天，如果我成功了，”林可拍拍胸脯，“你就传位给我！”

旦特：“……你们人类真奇怪。”

他半推半就地听从了林可的建议。

“那就现在吧。”旦特转身进屋，“把这个戴在身上。”

“什么？”林可问，下一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屋里飞来。

那玩意儿直接砸向林可的脸，林可反手一把抓住，稳稳落在手心里。

‘还好我反射神经很能打。’

林可暗夸自己，然后开始打量这个东西。

这是一个样式简易的腰包，包体的材料像是用什么东西编制而成的，而腰带的部分的面料质感相当接近尼龙。林可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只好先试着把它绑在自己身上。

旦特从黑乎乎的屋门中走出来，瞥了她一眼：“嗤。”

林可：“……第一次用，业务不熟练。”

“快点弄好了，我们赶着上山。”

林可快速低头绑腰带。

她刚才瞟了一眼，旦特也是随便绑在身上的。当然也不排除是小老头比较瘦，只能把这绳子拴起来。

“谷宁镇外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旦特走在前面，背着手，两脚一蹬就和飞一样，“顺着那条山路走，只要你脑子还正常，就不会迷路。”

林可三下五除二地把腰带系上。

旦特实在跑得太快了，好像再慢一点，他身后的怪物就会追上来一样。

林·怪物·可冲出去。

她的工作！她可不能被旦特甩在后面！

旦特说，谷宁镇外只有一条上山的路。

林可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毕竟她第一天就在山上迷了路，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出口。

旦特像黑色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进满是枯枝的山林间。

“你等等我！”林可喊了他一声。

少女慌张的声音回荡，远处的黑影摇晃。高耸的山体像巨人匍匐的脊背。

旦特没有回头看她，但速度确实慢了一点，林可这才抽出时间来记周围的路。

旦特确实没有骗她。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但若是从树林里往外看，就很容易迷失方向。

就好像过年回老家的山村，原来的大路上多修了一条主路，一年回一次家的打工人就再也不记得路了一样。

上山的风景和她当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完全没有时间去欣赏这里的景色，一开始她沉浸在未知的树木和陌生的景色里，后来反应过来，又因为迷路失去了欣赏的心情。

林可想问旦特，这座山有没有名字。

可是旦特一直走在她的前面，他跑得很快，如同野兽回归山林。林可尽全力捕捉他的影子，不知觉间已经奔跑了一半多的路。

这只是上山路的，不是山的。

他们连山的一半都没巡到，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巡完，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旦特给她指了很多个点，林可记下一个，又忘了另一个。她只好祈求自己在第二天能依靠身体记忆回想起来。

不过不得不说，艾秋南（杂货店老板娘）担心她是有道理的。

她现在既没有身体记忆，这也不是人能干的活！

林可在内心哭嚎。

人类世界的护林员虽然说也很累，但是完全不是这个工作量啊！虽然她从小就能跑能跳的，但是不代表她能在陡峭的山上像只猴子一样荡来荡去！

林可几乎已经预料到明早来到的肌肉疼痛。她其实有点不敢相信，旦特居然会在半天时间里直接拉着她从山脚跑到山顶。

林可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血腥味在鼻腔和口中穿梭。

她以为自己的皮肤表面在渗血。

那抹血色变成血色扩散到空中，天边的光束拨开茂密的树冠，把血沫一口口吞吃掉。

林可看见天空在旋转，旋转——眼前的景色在不停地变换。

她在飞驰。

血色的夕阳一寸寸移落，冷冽的风刮过热气腾升的脸颊，一层膜隔在冷风和脸颊皮肤中间，汗珠刮下，又浸入衣领。

谷宁镇前立着一座高大的门，它遮蔽不了任何东西，只是立在那里。

林可在变换的景色中，瞥见那一扇门。

红色的日光斜照到高大的塔门，林可丝毫不察自己黑色的眼珠里只印着塔门。

她慢慢地停下来。

黑色的，长长的影子向北方拉去。塔门下，供人进的门闪着耀眼的光，那道光将来人迎进门里，渡过生与死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