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三月份，贵人们尚且还穿着冬装，裹着大氅。

成文帝，也就是先帝已经驾鹤西天三年整了，当今的陛下是原先的戚汶太子，时年七岁，早朝坐上黄金龙椅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

小皇帝的黄金龙椅旁另设了一个楠木桌案，是摄政长公主李时薇的专座。

谈及这位长公主，连嘴皮子最溜的说书先生都得说上三天三夜，千里奇袭、孤奔囚君，还有最负盛名的雪夜清君侧，据说那夜皇城里的血染红了三尺深的雪，先帝最爱的朔月台也付之一炬。

哪怕过了三年，上京城的百姓谈到长公主，仍旧胆颤心惊。

京城传闻，李时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小皇帝也是非打即骂，要不然，每日上朝小皇帝怎么都眼泪汪汪的，就是被李时薇打的！

“雪姨，书上写的是真的吗？”魏嫣合上书页，带着些好奇看向一旁正做着针线活的雪姨。

“什么？”雪姨是个年迈的老婆子，上了年纪，眼睛便不太好，为了看清针脚，头快要埋进那堆衣服里了。

“长公主桀桀怪笑，一把扯住小皇帝，一眨眼的功夫，蒲扇大的巴掌就落到了小皇帝的屁股上……”魏嫣一字一句的读给雪姨听，她在外面是不好意思读出声的，雪姨送她进的私塾以年纪十二岁以下的男童居多，魏嫣十五岁，是年纪最大的女学子。

男童多顽皮，见了魏嫣总忍不住捉弄一番，往她的桌子里放蛇虫都是有些家常便饭，他们还常常取笑魏嫣的声音。

魏嫣胆子很小，不太敢大声说话，声音尖细，还有点软弱无力。

除了雪姨，没有人喜欢这样懦弱无能的魏嫣。

他们都喜欢大大方方的孩子，喜欢那些肆意欢笑，眼里透露出狡黠的孩子。

魏嫣做不到。

“也许是真的吧。”雪姨终于找到了针脚，细细的针线一圈又一圈，将原本破了一个洞的衣裳缝的完好如初，甚至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小姐，衣裳明天送给老王头。”魏嫣和雪姨在青州的乡下一间小屋子里相依为命，雪姨靠着一双巧手给人缝补衣服养活了魏嫣。

可让魏嫣奇怪的是，雪姨总是叫她小姐，她说魏嫣是上京城的官小姐，总有一天，魏嫣那个做了大官的爹会来接魏嫣回京。

魏嫣纠正是去，不是回，她在青州长大，也没有上京做了大官的爹。

因着雪姨的这声小姐，魏嫣受到了不少嘲笑。

每次走在街上，一群小孩跟在魏嫣后头，稚声稚气的喊她‘上京城来的官小姐’，她转身细声细气的辩解时，他们又哄的散开了，“救命啊！官小姐要打人了！”

“嗯，我记住了。”魏嫣乖巧应声，又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

“软包子！你爹来接你了！”第二天魏嫣一打开房门，就听见同村的狗蛋朝着她家屋子大喊。

魏嫣没有反应，这样的话这些年听了许多次，从刚开始的激动到现在内心的毫无波澜，不过是他们捉弄魏嫣的惯常手段罢了。

可偏偏这次不是，魏嫣躲在雪姨的身后，警惕又胆怯的看着无论是衣着还是饰物都相当华贵的一行人，艰难消化着许多信息。

什么上京城，魏太傅……一直到魏嫣泪眼婆娑被塞进一顶轿子里，她仍旧没反应过来。

雪姨掀开轿帘，眼含热泪嘱咐道：“小姐，到了上京一定要听老爷的话，不要忤逆嫡母，要开口说话，勤叫人，记得给雪姨写信。”

魏嫣也跟着哭了，她不想去上京，也不行听那什么老爷的话，她想和雪姨待在青州。

她和雪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就算雪姨不是她的亲娘，也胜似她的亲娘。

“我不想去，雪姨，我不想去。”魏嫣攀住轿门想要跳下去，可那个长的凶神恶煞的婆子却将魏嫣攀门的手一根根掰下去。

婆子冷哼一声，“三小姐，接你去上京那是去享福的，可别不识好歹！”

魏嫣一下子被吓住了，婆子的力道很大，魏嫣手指生疼。

“不，我只想待在这里。”魏嫣小声反驳，她只想和雪姨待在一起。

就算一辈子被人捉弄、嘲笑，都无所谓。

魏嫣想要再次从轿子上跳下去，可婆子却守在门口，一双阴鸷鹰目直勾勾的盯着魏嫣，似乎她只有一动作，婆子就会马上把魏嫣摔回轿子里。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婆子还将魏嫣绑起手脚，塞进了狭小的轿子里。

就这样，魏嫣泪眼汪汪的来到了上京城。

“三小姐，到了府里，您可别乱说什么，到时候让老爷听出什么不对来，可别怪奴婢心狠。”

临到魏府门口，婆子手脚利落的给魏嫣松了绑，威胁道。

婆子名唤云姨，是魏府的老人。

魏嫣瑟缩一下，怯懦道：“我、我不会乱说的。”

手腕和脚裸被绑了许久，勒出青紫一圈深深的痕迹，魏嫣连呼疼的胆子都没有，她害怕一出声，婆子就会再把她绑起来。

上京没有雪姨，没有人会给她解开绳子。

她小心地抬眼打量起眼前气派的府邸，还没看出什么花样，就被推着踉跄一步差点要跌在石阶上。

推她的正是云姨，她喝道：“天晚了！三小姐不进去还等着婆子给你端茶倒水再磕个头来迎你？！”

魏嫣头埋得更低了，她小碎步跨上石阶。

朱红广门开了半扇，她拘谨朝里探头，只看见一面影壁 。

云姨越过她走了进去，魏嫣也跟上去，亦步亦趋。

她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旁人都会觉得云姨是主子，魏嫣是丫鬟。

没深入多远，就有一个穿着深绿衣裳丫鬟打扮的人迎上来。

“云姨！您可回来了！呀，这是三小姐？”

绿衣丫鬟惊道。

云姨点头，“行了，三小姐我带回来了，柳青，你感觉把人带过去吧，这几天一直赶路老婆子我浑身都不舒服。”

“云姨可真是辛苦，赶明儿府里有什么大事，一定都得让您掌掌眼！”柳青恭维道。

“行了行了，就你这丫头嘴甜。”云姨扯唇笑起来，随后便走了。

魏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