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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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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个小厮从王府另一边风风火火跑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已经被吸引注意力儿停下脚步的信王和洛慜。直至跑到路当中,抬首惊见王爷,皱眉回视,疑怪不解。

跑在第一个的小厮立即刹止,后面跟着人猛冲上来,差点一起摔倒。及至站定,也都看见了信王,急急忙忙施礼拜见,“见过王爷。”

“何事?”

小厮本想回禀,却见站在王爷身后的洛慜一直在冲他们打眼色,也就没敢再说话。

此时,原本留在正堂的长史也为突如其来的动静所吸引,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问道:“何事慌张至此,简直有失体统!”

小厮们连连认错,又围到长史身边,轻声回禀。

长史听罢,大惊失色,立刻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入府!多找几个!”

信王见小厮匆忙奔离的身影,更添了几分好奇,边走过去,边问道:“发生何事?”

向来利落果决的老长史,现在却满面愁容,犹豫不决。踟蹰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王爷,老夫或恐......害人性命了......”

还没等信王听清楚,他身后的洛慜像离弦之箭冲了出来,厉声质问道:“什么叫害人性命!害谁的性命了!”

信王被失控的洛慜惊得不轻,本能地退了一步。

“洛护卫放心,不是叶儿。”

“与叶儿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在刘端家里吗?”这座王府唯一的主人此刻竟像一个局外人,对府里发生的一切懵然无知。

长史一时也解释不清,又急着回去查看具体情况,便请信王和洛慜一道同往,看个究竟。

一行人来到长史住处,还没进院,就看见书房门口地上躺着个人,旁边还蹲着个人,一刻不停地在为地上那个人搓手取暖。

光线不足,洛慜看不清楚,第一个冲上前去,担心地喊了声:“叶儿?”

蹲着的叶儿一听声音,知道是洛慜他们来了。她立刻起身,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小跑着上前,一头扎进洛慜的怀里,大声痛哭。

“怎、怎么了?”洛慜从未见过如此崩溃的叶儿,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信王原本以为叶儿是在朝自己飞奔而来,半途竟被洛慜“劫”了去,心里满不是滋味。他急走两步,若无其事地站到两人身旁,轻咳一声,拿出王爷的威严,问道:“怎么了?”

“属、属下也不知怎么了。”洛慜既不敢碰叶儿,也不敢立即撤走,双手悬空伸在两侧,双肩紧绷不敢有丝毫的起伏,“劳、劳烦王爷看一眼,那地上躺着的是何人。”不过,对他来说此刻叶儿能伏在自己肩上大哭,也好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贼吗?”信王只粗粗扫了一眼,就立刻又把目光聚于身旁两人,他似乎有意引起叶儿的注意。

信王那眼神连洛慜都看出些许端倪,急忙后退一步,推开叶儿,“到底何事!你别光哭啊!”

叶儿哭得泣不成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极无姿态。她怯懦地转过身,指着地上的人,断断续续说道:“死......死......死了......冻死了——”说罢,又掩面痛哭。

信王和洛慜大惊失色,立时围过去查看情况。此时,长史已经蹲在那仆妇身边,探息检视,听得叶儿此言,厉声呵斥:“莫要胡言生事!”

这一句倒挺管用,叶儿不仅被吓一激灵,哭声也立时止住,只敢小声抽泣。

“如何?”信王尤为关切,看此妇人的面色苍白,确实不是什么好征兆。

长史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回王爷,人虽未亡,但已经气若游丝,得等大夫来彻底诊断。”

“她是何人?为何在此?”信王认不出地上躺着的中年厨娘,还以为是什么女飞贼正巧被叶儿给撞上了。

长史正犹豫着不知要从何说起,却听得嘭一声,洛慜重重跪了下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信王惊问。

“属下欺瞒王爷,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恳请王爷处置!”洛慜自觉羞愧难当,俯身叩首。

“什、什么?”

“不!王爷!”叶儿立刻掺合进来,也学着洛慜主动请罪的样子,“与洛护卫没有一点关系!归根究底全是我的错!”

“究竟发生何事!”向来和顺细语的信王此时亦显出忿燥不安,厉声责问在场所有人。

还是长史站了出来,他还是担心又被叶儿夺取话语权,惹出不必要是非。他尽量沉声静气地回禀信王:“王爷,此时说来话长。还是先救人性命要紧,带将其安排妥当,老夫再向王爷细细道来其中原委。”

信王憋着火,点头允准。

于是长史立即喊来小厮,将仆妇就近抬到了他自己的房里。此时外出请大夫的小厮们也陆续回府。趁着大夫们为仆妇诊断的间隙,长史请信王和洛慜到外屋说话。

叶儿因为没有被点到,不好自行跟出去,而且她也担心卧榻上昏迷的仆妇,既怕她立时醒来,又怕她因此死去,更怕那几个大夫察觉出异样。她乖乖守在床尾,配合帮助大夫,可注意力有一大半都在外头。

由于洛慜也在场,所以叶儿并不担心长史会把所有的责任一概推到自己身上,她只是单纯地好奇,洛慜嘴里“最公道的人”究竟会如何处置差点害了人命的重大过失。比起杀人,叶儿更享受亲手撕下一张张伪道学的假面具,正如魏忠贤告诉她的,这些人只不过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大难临头,实则就是一群从书堆里爬出来的蛀虫,躺到了朗朗乾坤下,还自命不凡,尊为天子门生。

叶儿就像是隐于墙根暗角的小鬼,幸灾乐祸地等着自己又将成功收获新的“战利品”。她精心谋划的一箭双雕之计,虽然有惊却无大险。这一切人为的偶然,其实源于一个真正的巧合。

叶儿从外边回来时,正巧看见了打道回府的信王。虽然先前答应了洛慜暂且不将此时告知信王,但叶儿心里一百个不甘心,尤其长史处处针对、故意刁难自己,分明出于警惕嫉妒之心,还偏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破书生样!她心中忿忿难平,在看见信王提早回府之后,一时计上心来。

大夫们陆续从屋里出来,三人愁容满面,一致认为短时间内此人无法苏醒,至于何时能醒,谁也给不出一句准话来,可能一辈子就这么睡着;也可能明天就在睡梦中死去。

“究竟是何缘故以致如此?”长史着急地发问。

三人面面相觑,同样一筹莫展。但是这短暂的安静无声却让叶儿倍感煎熬,她虽同样看着三人、等着答案,可眼神中透露出来焦急关切却又一丝异样的紧张。而这细微的差别正巧被站在叶儿对面的老长史看见了,就像看见那天一闪即逝的诡笑,此刻长史很难不将怀疑放到叶儿身上。

“从脉象上看,似是寒邪侵体,致使脏腑俱衰,加之体力不支、躯体失僵。多得及时发现,否则便可能饥寒交迫而亡。”

听到如此结果,在场所有人惊愕失措,唯独叶儿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果然庸医是断不出更深层次的原因,药剂虽猛,却也正好碰上这大冬天的特殊惩罚,才能如此顺利地瞒天过海。

“不是中毒?或者其他原因?”长史面色铁青。

哼,假面具不撕自破啊。叶儿心中暗自冷笑。

“未曾见有毒发之迹象,至于其他缘由,吾等不敢妄下定论。但就当下而言,确实饥寒确实乃此人昏厥不醒的直接肇因。”

“可......可有挽救之法?”老成持重的长史此刻如临深渊。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按说是药石无救了。不过假若多多进补,或恐能续其命数,再有转机亦未可知。”

“大补之药?”长史喃喃自语,而后又问:“千年人参?鹿茸?”

“大富之家确实供养得起,不过还得徐徐图之,若是操之过急,或恐适得其反。”

“大夫可有......”

长史本想再继续问,可是信王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自打知晓真相之后,信王就一直黑沉着脸,紧皱眉头,闷声不语。此刻,他更是史无前例地出面阻止长史,不仅先请离了众大夫,还特意命人将那仆妇从长史屋里转移出去。最后,信王带着洛慜、长史、还有叶儿,去到他的屋子里关起门来商议解决之法。

一进屋,长史就向信王表明自己的打算,“王爷,老夫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医诊药食之资,直到她彻底恢复如初。”

“不,王爷,”洛慜紧随其后,“此事原是属下与长史一同处置定夺的,如今出了岔子绝不该只有长史一人承担,属下愿与长史一同分担。”

“出了岔子?”信王慢慢转过身,面向他们二人,“出了什么岔子?依你们所言,她所犯之事本就该直接送去顺天府,交由知府处置。是你们顾念其日后营生,她家里的名声,这才网开一面,只罚她静思己过,然后赶出府去,是与不是?”

“是,可她如今......”长史刚想反驳,却又被信王强行打断。

“不管如今怎的。今日这番场面谁都无法预料,但是难道就因为无法料及此等偶然之故,就允许甚至纵容府中人肆意造谣、捏造诽谤子虚乌有之事?如此因噎废食,这信王府在京城里如何再能有威信?如何再立言立德?”信王声音虽然不小,却没有一点愤怒之情,更像是长辈在劝慰开导晚辈。

长史和洛慜都对信王的这番话深感意外。

叶儿本也在担心,万一信王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在府内彻查此事,她自己的处境就将危险百倍。可现在听完之后,叶儿竟感觉心情舒畅,所有潜在威胁都将顺利解除。她生怕自己因为窃喜而笑出声来,特意向洛慜身后移动。

“而且五日之期未到,严格说来她并没有完成她在这座府里最后一项任务。”信王接着说道:“你们两个谁都没有做错。绝不能因为一个人,还是一个犯了过错的人来左右当初立定下的王府规矩。往后,该罚还是得罚,而且应从重、绝不许蒙混过关。”

“可是王爷......大夫已经言明,若不好好养着,恐怕随时就会撒手人寰!”长史辩驳道。

“长史大人,您难不成还真想把她永远留在府里?留在身边?”叶儿插嘴说道。

“是。今日情形,就算是她罪有应得,我亦于心难安。可是老夫绝不会让她留在府里,更不会让她流落街头。”

洛慜对信王说道:“王爷刚才所言虽然在理,可眼下毕竟人命关天,绝不应弃之不顾。”

“小王何时说要弃之不顾了?她在府里还能再留三天,但三日之后必须送走,这也是规矩!府中上下何人不知其受罚之事?倘若留的久了,是不是还要特意出份告示,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昏迷不醒的事情?”

“何不把她送回家去?有亲眷在旁,或许更能照顾得更为妥帖。”叶儿提议道。

信王立刻首肯了,“不错。她家乡在哪儿?找人一路护送回去,另外多备些财帛粮资,也一并送往。”

“在保定府。”此刻,长史心里五味杂陈,信王的决定虽然顾全大局,可未免太过凉薄。

长史话音刚落,洛慜立即接上,“属下送去!属下要当面向她的家里人赔不是!他们若是有怨有气全出在属下一个人身上!”他抱拳躬身,主动请缨。

叶儿都快被洛慜这愣头愣脑的傻劲气得跳脚。她原本埋好的这个陷阱,是给“自觉罪孽深重”的长史准备的,老家伙如果想维护自己在信王和洛慜面前的伟岸形象,不得硬着头皮跳下去?哪里知道半路上还会跳出个洛慜来主动承揽。

她偷瞄了眼信王,见他也是一脸苦笑模样,显然也在为洛慜的愚直而哭笑不得。

叶儿立时决定,得一鼓作气把长史推入陷阱。“这如何使得!要去也该是我去!我本与她一起受罚,没能及时发现险情,导致现在这样的恶果,我才是最该向他们一家赎罪的人!更何况,王爷如今朝事繁忙,几乎无暇分身,正是要洛护卫辅佐帮助的时候,你是怎么都不能离开京城的!”

叶儿能条理清楚地说出这番话实在大大超乎信王的意料,他全程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儿。此刻他深深觉着整间屋子里,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护卫和长史管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了解自己。

他们二人或许因为内疚之情,而将信王府的声誉和信王府的利益完全抛诸脑后。信王当然能理解他们的心思,因而也一直在克制怒气。但是,理解归理解,行动上却不能有半步地退让。眼下王府里两大支柱失了常心,接连陷入躬身自省,恨不得立刻牺牲所有能牺牲的一切,来挽回这个意外之过;他作为王府唯一的主人,也是目前唯一尚有理智的人,绝不能任由他们俩为了平复自疚之心而胡来。

所以,无论是冷酷、残忍、不近人情,为了信王府和皇家贵胄的名誉,朱由检在别人眼里变成任何样子,他自己都能坦然接受。

信王等叶儿说完,又看向洛慜,似乎在告诉他,连叶儿这丫头都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赶紧顺着叶儿说的话应下来。

洛慜也是个奇人,他虽听不懂信王的弦外之音,却能看明白信王一个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这大概和早前信王并不喜说话,全靠洛慜自己揣摩王爷的意思而积累出来的经验不无关系。可是洛慜虽然能看明白信王的意思,内心深处却无法容许自己按照信王的指令来办。内疚感和罪恶感打碎了他现在所有理智,他宁可选择视而不见,也不想昧着良心。

可是叶儿的话逼得最难受的还是要属长史。心绪烦杂的他已经顾不上去猜度叶儿的用意。他虽然也有心想亲往保定府,给她的家人们一个交代,可是现在再说出来其诚意不得不让人怀疑。而且把人送回保定府,无异于间接宣告一条无辜性命就此被放弃,更可笑的是宣告放弃她性命的人,既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她的至爱亲朋,而是四个为了逃避责任、大事化无的陌生人。

也许,长史最痛心的还是信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信王作出的决定居然是宁可罔顾性命,也要保全王府的声誉。

“可是......就算送回了保定府,送回了她家中,那样的人家如何能救她呢?”越想越愤懑的长史索性决定照直了说,再不藏着掖着,涉及人命关天,绝不可等同儿戏,语焉不详。

“可就算留在京城,留在王府里,长史是否就有十足把握能让她苏醒过来,并且恢复如初呢?”叶儿已经“坚定”地选定了信王一方,她巴不得把仆妇送得越远越好。

“至少留在京城尚有一线生机!”长史勃然怒斥。

“为了这区区一线生机,就要置王爷和王府于不顾吗?几天前,为了平息府里的谣言就大费周章;若是此事在京城里闹开了,甚至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又待如何?长史大人,恕叶儿冒昧,如今的王爷已经无暇再顾这些琐碎的事情,我等就算不能替分担,但至少不应该再给他添堵啊!”

“荒谬!简直荒谬!”长史异常愤慨,拍案诘责,“普天之下还有大过人命之事吗!”

“怎么没有——”

“叶儿住嘴,不要再说了。”旁观多时的信王已经看不下去,虽然惊讶于叶儿的见地,但对她以下犯上的态度十分不满,这是信王绝对不允许的。“长史,她最多还能在府里留三天。希望三日以后,小王这一辈子都不用再看见她!”

叶儿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信王的身边,此刻她正努力地掩饰自己的笑容,一场艰苦卓绝斗争后的笑容。

洛慜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只是长史迟迟不愿开口答应,沉默低首以对。

信王没有严辞逼令,反而示意洛慜和叶儿先行离开,独留下长史在书房里。他请长史坐下,倒了杯水双手呈递过去,“长史,小王知你宅心仁厚,只是绝不能开此先例,否则日后您又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如何服众呢?”

长史慢慢接过茶杯,紧紧端在手中,双眼看着水面出神,过了好久才开口说道:“王爷,老夫自问掌管王府以来,从未做过一件愧心之事,奖赏罚过依足府中规矩。不曾闹出过人命案子,五日绝谷思过的惩罚虽重,但绝不可能会有性命之虞。先前也不是没有人受过这样的惩罚,休息三五日便又能生龙活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冻死人?”

“这几日确实凉寒,加之又下了雪......长史请宽心,这就是个始料未及的意外。”

“那为何......为何叶儿看上去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点没有绝食绝水两天的样子。又为何一个快被冻死,一个却仍旧活蹦乱跳?”

自从大夫那儿得知仆妇昏厥的真正原因之后,长史就对叶儿表现出来与平常人无异的精气神,所疑惑不已。尤其是刚才,与她一番激烈争论,她居然能那么逻辑清晰、思路条顺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实在太令人费解。加之叶儿表现出来对他人生命的淡漠,甚至让长史怀疑这个小丫头的险恶用心。

之前长史三缄其口,是不想与洛慜爆发不必要的冲突,现在既然两人都离开了,他便没什么好隐瞒的愕,决定把心中的疑问都告诉信王知道。

信王不仅没有当回事,还一笑置之,“叶儿年岁小得多,一个老媪年纪怎么能比?而且叶儿本身特别能抗冻,既不怕冷也不怕热,说起来还真挺特别的。”

信王和叶儿二人关系之近已经完全超乎长史所预想的,比洛慜所说的似乎更要再进一步。长史只能暂时将疑虑压回心里,毕竟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证据,仅凭直觉和那个一闪即逝的诡笑全然不够。

信王见长史又不说话,只能再继续开解,“其实像这样惩罚中的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否则又怎么能令那些有邪念的人心生恐惧并因此却步呢?之前,为了吓退前来拉拢小王的大臣们,长史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最喜爱的手下。比起这个说三道四、造谣生事的长舌恶妇,那个小厮仅仅就因为与他们多说了一句被长史你看见,而被重重责打赶出府去,不是更冤枉?

彼时,长史公正不阿,监刑的时候面不改色;怎么到了今日竟然如此?那时候,若非长史坚持,小王和洛慜都不会同意。原本小王以为劝不下来的会是洛慜,小王都准备好和他蛮干硬来,却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竟然是长史您。”信王兀自一笑,“说实话,依小王的口才其实还当真不知该如何说服长史。您不像洛慜,有时候有些事儿想不透彻、想不周全,您该知道的都清楚,只是......只是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心结。”

信王一直表现得非常心平气和,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与长史的意见迥异而心生怨怒。“要不......要不这三天长史就歇一歇,到京城各处随意走动走动,纾解一下心情?毕竟长史年事已高,劳逸结合亦未尝不可,或将更有收获。”

这又是史无前例的一次!王爷居然会开口让自己暂放下府中繁琐的事务。这对于向来把自己之于王府的不可或缺视为最大骄傲的长史而言无疑是最为沉重、最为致命的打击。话音刚落,长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难堪,“王爷......您这是要让老夫也......也离开王府吗?”

“不、不、不!长史误会了,长史误会大了!小王绝无此意!小王绝无此意!”

“王爷......”长史并没有因为的信王的连连否认而释怀,依旧眉头深锁,“老夫想不明白,为何王爷敢冒险相救弹劾您的御史们,却不能放过......放过对您毫无威胁的一介妇人呢?”

信王边摇头边说道:“她若只是毫无威胁的一介妇人,您与洛慜又怎么会重重地处罚她?不正是因为你们都清楚,一张坏嘴能造出多少无端的是非、惹来多少莫名的麻烦,这才如是行之。小王现在做的也一样。她若是在京城里醒来,远比她这么躺着,祸患更大。你永远不知道像这样的人嘴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而御史们,再闹再荒唐,至少一片忠心毋庸置疑。再者说来,宫门前死一个御史和王府里死一个仆妇,孰轻孰重,长史难道会分不清吗?当然,小王自不希望有任何无辜殒命者,可这妇人若无前番种种,又怎么会有今日之报?”信王慢慢走到长史身前,依旧温顺如故,“所以长史,此事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罢了。”

可人命不都该是一样的吗?

长史心底声音逐渐式微,就像遥隔四海之域,远在重山之外。

先行离开的洛慜并没有因为答应信王的要求而感到一丝的慰藉,相反因为违背本心,无端端生出许多欺罔与不安。三步一回头,他真是想一鼓作气冲进去,告诉信王自己反悔了,自己根本不想答应、也不能答应。

叶儿正想和洛慜说句话,可一扭头却见他还在原地踟蹰不前。婆婆妈妈,一点儿都没有护卫长的英武之风。叶儿走了回去,故意吓他一吓,“还想什么呢!”

洛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你......”他看着叶儿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怎么样?”

“什么?”

“遭了这两天的难,刚才应该让大夫也给你号号脉。”

叶儿立刻就把双手背到身后,“我一点儿事都没有。也不知为何,她这么不禁抗。”

“你与她待在一起,没见其他异常吗?”洛慜依旧无法置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差点被冻死。

“你指什么?”

“有没有鼠窃狗偷潜进来偷袭了她?抑或她有什么隐疾,病发之前必有先兆。你可曾见过?”

叶儿佯作认真回想,“没有。我发现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已经人事不知了。我喊了她好几声,后来甚至动手打她都没有反应。而在这之前,那地方一直都很安静。”

“奇怪了......”

叶儿没有理会洛慜的喃喃自语,凝神偷听了几句屋里的声音,“你说......长史会不会答应?”

洛慜感觉叶儿似乎在嘲讽长史,神色不悦,“你怎么......今天一直在针对长史,刚才在屋里,甚至冲长史大声嚷嚷。你究竟是受罚受糊涂了,还是有心为之?”

“你之前受伤成那般模样,难道就没有一丝怨念?”叶儿不服气地反问道。

“对王爷没有......对客巧玉他们......等等,我和你的情况怎能同日而语?你这是存心欺我呀!”

“因虽不同,可果是一样的呀。两天两夜没吃过一点东西,没沾过一滴水,换作是你还能心平气和吗?不瞒你说,单就是被那个家伙都吓得五劳七伤。”

“可你也不该那副模样,像是要与长史打架的架势,若非王爷及时制止,你呀又要被罚了!”

“是、是、是,等长史出来了,我自向他道歉去。”叶儿也准备站在门口不动了。

“行了,别耍嘴。早些回去歇息。”洛慜抓起她的手,强行拉她离开。

“不、不,我才不敢私自回去睡觉。万一长史出来没看见我的人,明儿指不定又要在我头上安什么罪名了。搞不好,就公报私仇,我可不能被他落下话柄。”叶儿不断扭动胳膊,想要挣脱洛慜的控制。

洛慜的气力绝非常人可比,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带着叶儿远离书房,“还说与他致歉,我看你就是等着看长史的无奈妥协的样子。”

“你也说他一定会妥协了。不当着我们的面,还不就是想强撑他的面子吗?既然结果都是一样,起初你和长史又何必要与王爷作对呢?”

“这怎么是作对?”洛慜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看着叶儿,“长史与我身为王爷的左膀右臂,重要职责便是避免王爷误入歧途。倘若轻易允许王爷草率处置性命攸关之事,那王爷日后又如何能审慎对待封地之内的万余口人?今日要不是你在旁撺掇,说不定我和长史就能劝王爷回心转意!”

“我撺掇?!”叶儿睁圆双眼,忿忿不平,“王爷如此意志决绝,你凭什么觉得是我的缘故!”

“之前每有异议,只要我与长史连成一线,好好向王爷说清楚道明白,王爷都会顺遂我们的意思......”

“你们这哪叫什么劝王爷回心转意?根本就是孤立王爷、逼迫王爷就范!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居然还会指责我以下犯上,你和长史两个人都能如此轻易地控制住王爷......那你们这又算什么?”

“我......我们这是为王爷着想!”被叶儿一说,洛慜也似乎觉得有些心虚,声音虽大,底气却不足。

“难不成我就是出于私心,偏你和长史就是忠心耿耿?王爷若是哪天醒悟过来,一定只会觉得你和长史就是在牵着他的鼻子走,就是在欺他年幼无助。我看王爷的心性,早就超过一般少年,比你还强出不少。讲不定......讲不定王爷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不拆穿罢了。”叶儿环视四周,而后神秘地走上前,小声说道:“我看你就是被长史利用了!他说什么你应什么。以前还能说王爷少不更事,但是现在呢?尤其是追查此案以来,你所见的王爷可还是以前那个孩童吗?究竟是你忽视了王爷的成长,还是在害怕大权独揽的长史呢?你有没有想过,王爷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他,还美其名曰是教导的职责所在,王爷一旦认清这个事实,他会作何感受?”

入耳之声虽轻,但入心的动静却大得很。洛慜由始至终从来没有怀疑过长史的动机,因为长史是他是十分倾佩的人。但近来、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王爷的变化之大连自己都适应不过来,更何况是疏于陪伴的长史呢?

洛慜其实已经能感觉到长史对信王的认识了解依旧停留在以前程度,致使教育的方式一直也没有作相应的调整。小孩子尚且不喜被人强逼着妥协,更何况心智愈发成熟的王爷呢?

无论如何,听从王爷的命令才该是自己最应尽的本分。

叶儿见洛慜一直闷声不语,脸色也十分凝重,还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伤了他的自尊。于是试探着说道:“洛护卫,其实......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有错漏......或者说得过分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绝对不是针对你,当然,也不是针对长史。我一个小小的侍婢,谁也不敢针对,就是......多嘴给你分析分析。你要是觉着没道理,觉着长史的做法有道理......你大可以再与他复行故是,我绝对绝对不会对王爷透露半个字的。”说着,她单手举起,准备立誓。

“这番话,你也得跟长史说一遍......明天、不,是明早就去和长史说。还得再诚恳些,再多些敬意。我不计较你的说话措辞,咱俩算是平辈而交;可是你对长史绝不可肆意任性,胡妄乱为。”洛慜俨然一副兄长模样。

“知道知道,”叶儿连连点头,灿烂微笑,“只要啊,你不记恨我就行了。”

“我怎么听着还有阴谋在里头?那天你离开长史书房之后,你可知道长史怎么夸你的?”

“夸我?我差点没和他吵起来,他怎么还会夸我?”叶儿是真心好奇。

洛慜故意稍作停顿,慢慢悠悠迈开步子,“他道你是个心思缜密、顾全大局的丫头。还有几分刘端的风范。”

“刘端的风范?”叶儿嫌弃地皱眉,小声抱怨道:“也就是你才会把这当作是夸奖的话吧。”

“你说什么?”

“没......我、我只是在想,洛护卫先前应承我的大宴可有着落?” 叶儿语速放得虽慢,可一说完立刻撒腿就跑。

“怎么成了大宴了?!”洛慜赶紧追出去,仿佛看见自己的荷包即将大大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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