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徐枭把福生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简短的通话只占用了他几分钟的时间，喝完了奶茶，不紧不慢地吃完三明治，继续了他的原定计划。

路上，徐枭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这段时间认识的一个人，几面之缘，没有那么熟。

可这些人面对感情的方式很直白，每次见面这个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到徐枭身上，就算徐枭想装作不知道也很困难。

电话对面的人表示，他有和徐枭一样的想法，希望和徐枭一起去。

徐枭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两个月了，租了辆车，出行也比较方便，电话打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在驶往目的地的路上，理所当然把对方拒绝了。

在这个地方已经待得够久了，徐枭忽然想到，他可以尝试着，去往更远的地方。

那几年和徐枭保持联系的只有谢鸾，来自国内的电话也只有谢鸾在打，未接来电里永远只有新交的但是没有很熟的朋友。

有一年除外。

那是徐枭离开的第二年春天，四季更迭过一个循坏，再重新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内心平和了很多。

但那年春天出行时，徐枭乘坐的飞机遇到了强烈的雷暴天气，飞机在空中颠簸的十几分钟里，所有人的心陷入了谷底。

一开始还有人保持冷静，短短数十秒便有人开始失声痛哭，情绪传染的很快，机舱里吵杂得像是徐枭记忆里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样子。

乘务员是老师，乘客是刚来上学的小朋友，想哄但哄不住，哭声振动天地，和窗外恶劣的天气交相呼应。

身边的男人也在哭，徐枭冷眼旁观男人脸上的眼泪无声滑落。

十几分钟后，飞机迫降，男人从失态中回神，摸了把眼泪，回头看到徐枭望向他的眼神，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徐枭的冷漠，两人共同的经历反而让他忘了看人脸色，他问徐枭：“我们刚刚差点要死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徐枭淡定地不像个在生死一线才徘徊回来的人，这让男人感到好奇，不由自主想去揣测眼前人的想法。

这几年的旅行经历让徐枭变得开朗很多，至少让他不那么讨厌陌生人的接近和热情。

没有隐瞒，徐枭说：“有点后悔没有给我爱人留一封遗书，我怕他因为我的死太难过。”

男人才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见徐枭说的痛快，迫不及待也要吐出他那份委屈，捂着脸，声音颤抖：“我还这么年轻，我一点都不想死。前两年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还想过自杀，”他让徐枭看手腕上的疤，“可是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飞机迫降在附近最安全的机场，落地后有一半的乘客软了腿脚，要被扶着才有力气走动。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有很多人乘客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有很多人在打电话，意外的，广阔的环境下，人潮中的痛哭声竟然比在封闭的机舱里更加明显。

这是两年来，徐枭第一次给谢鹤临打电话，电话拨出，冰冷的机械女音说：“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了电话，再打，还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一连两个电话，冰凉了徐枭升温的情绪，刚做出想把手机放回口袋的动作，来电铃声突然响起。

“喂。”偌大的机场里，徐枭的声音显得那么轻。

“还好吗？”电话那头的人说。

这样发抖的声线，徐枭刚刚也听过，想象着那样的表情，徐枭回答：“不太好。”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望着眼前的场景，徐枭的害怕一点都不比这些人少。

可大概是前些年哭得太多，他反而不会哭了，那些强烈的情绪在胸口不断汹涌，脸上却难以表现。

“我很害怕。”徐枭诚实地告诉谢鹤临。

当年徐枭不告而别，谢鹤临没有给他打过任何电话，也没有做任何挽留，他知道徐枭想要什么。

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谢鹤临已经圈禁徐枭够久了，承氏一倒，谢鹤临再难找到那样合理的借口。

他没有再强留徐枭，只有柳生和原先跟着徐枭但徐枭从来没见过的那帮人继续保护他。

没有想要剥夺徐枭的自由，谢鹤临只是想要在这个不够安全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保护住徐枭。

这几年来徐枭一直有被注视的感觉，也猜测过谢鹤临可能没有撤走他身边的人，甚至连柳生都没有，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

直到现在，才真正确认了这件事。

谢鹤临刚刚正在通话中的两个电话是给徐枭打的，他一直知道徐枭在哪里，在干什么，飞机失事也好，安全迫降也好，徐枭在空中胆战心惊的十几分钟，谢鹤临都知道。

如果和徐枭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通电话，在徐枭说完害怕之后，谢鹤临一定会问他，要不要回来，徐枭已经走得够久够远了，谢鹤临很希望他可以回来。

谢鹤临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就像徐枭当年离开一样，谢鹤临没有资格挽留。

“你愿意回来吗？”谢鹤临却忍不住问。

“不愿意。”果不其然徐枭说。

徐枭离开了四百多天，很多时候，已经不太想得起谢鹤临了，他们两人走在彼此相反的道路上，时间越久离得越远，久而久之似乎再也找不到当年分开时的岔路了。

回不去，造成了一种沉默，值得庆幸的是，这通电话仍然有他最初的理由：“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没有事，让爷爷不要太担心。”

徐枭没有提谢鹤临跟踪他的事，比起不在意，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安心。

从小到大，徐枭出国的次数其实很少，国外的日子远没有他想象的太平，很多次曾目睹堂而皇之的事故在眼前发生，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徐枭从来就是胆子很小的人，不仅他承认这件事，谢鹤临或许比他更加明白。

谢鹤临犹犹豫豫递出一个“好”，半晌开口一声：“枭——”

才出口，便被徐枭打断了：“我要挂了，机场安排我们去医院检查，现在要走了。”

这次，连说“好”的机会都没有，电话就被挂断了。

徐枭表现的比柳生发来的照片里更好，他变了很多，也不再介意谢鹤临靠近，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熄灭屏幕的手机紧握在手上，车窗玻璃不明显地照出徐枭冷峻的侧脸，过了一会儿，人影动作，屏幕亮起，徐枭点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聊天软件。

最新消息来自赵寒，徐枭人虽然离开，却没有停止对赵寒的雇佣，一年来以来，赵寒仍然每天会给徐枭发谢鹤临的照片，像当年徐枭要求的那样，分享谢鹤临的近况，只是徐枭一张都没有看过。

这会儿依然没有要点进去的意思。

消息列表第二是谢鹤临，这个好友是当年谢鹤临自己加上的，在那段短暂平和的时间里，两人互相发过很多日常消息。

比如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吃过饭了没有，晚饭吃什么。

时间久了，差点让徐枭以为，那七年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发现这才是他们本来的生活。

徐枭离开之后，谢鹤临每天都有给他发消息，内容改变了一些，像在写日记。

像是今天起晚了，最近在降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吃到了芥末，昨天酒喝多了有点头疼。

前年除夕，挂断福生的电话后，徐枭收到了谢鹤临的新年快乐。

那之后这个聊天软件只成为一个摆设，被徐枭放到了屏幕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再也没有点开过。

医院检查结果当然是没事，航空公司对本次航班的乘客进行了相应补偿，比较可惜的是，因为天气原因，目的地飞机暂时没有班次，简单来说，徐枭被滞留了。

好在这对徐枭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虽然是有计划的出行，可对目的地的一切徐枭都没有精确的准备，于是连需要退的酒店都没有，反倒在眼下的城市留了下来，这一徘徊，又是一两个月。

徐枭想要的自由兜兜转转总算是得到了，只是时间有点久，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刚好，没什么太大的惦记。

虽说知道柳生他们就在身边，可徐枭从来也没有见到。

这一点让徐枭不由想到赵寒，相比起柳生这个专业的私家侦探，赵寒这个半路出家的实在是菜的没眼看。

因为年龄的限制，十七岁的徐枭想要做一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当年他花了双倍的价格，最后找了个第一次偷拍就被谢鹤临抓到的赵寒。

往事果然是不堪回首。

徐枭没有刻意寻找过柳生的踪迹，就像他没有刻意去想，到底什么时候该回去。

谢鹤临的人生在十年后回到了正轨，而谢鸾说自己可以活到一百零三岁，徐枭连惦记都没有，更遑论回头。

第三年冬天，胆子日渐变肥的徐枭已经敢去接近无人区的地带了，地方偏僻，雪层厚重，手机信号都很差。

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也知道有人在保护着，徐枭玩得倒是很安心。

手机铃声响起，震踏了近处的雪层，不知怎么，徐枭忽然眼皮一跳，电话接通，对面的人声音断断续续让他听不清楚。

“九......了车......您快......”

乌云密布，雪落了下来，徐枭的声音不再平稳：“你说什么？”

“快回......回来......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