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先生，有贵客到了。”
语音语调，都和刚才燕臻进来时一模一样。
左丘见琴更烦了：“又怎么了？来做什么？”
不待两名少女回答，那位红衣女子粲然一笑，弱柳般倚着柜台道：“左丘先生，小女子是来替宗主取碧玉令的，您忘了，之前璇玑阁将我们宗主的令牌扣去了，说是三个月后才能来领呢。”
她的声音娇若黄莺，媚态十足，即使对着左丘见琴这张阴森恐怖的脸仍能自然地撒娇卖痴。
左丘见琴面无表情：“哦，合欢宗的是吧。”
“是，小女子是合欢宗长安分堂的堂主江怜璎，宗主最近在金陵有要事不便脱身，特意让我来取碧玉令的。”
左丘见琴皱眉：“你们这都扣了多少次令牌了？再这样就得降级了啊。”
江怜璎掩唇轻笑：“哎呀，还不都是那帮愚民闹的，先生明鉴，我们本就——”
左丘见琴压根就不想听她说这些，直接打断道：“我管你什么原因，碧玉令又不是我给你们扣的，上面既然扣下了就说明不满你们的行事作风，你们要是不好好整顿弟子门人，以后自有好果子吃。”
江怜璎脸上笑意淡去，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在这儿等着，我去取令牌。”他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拖着脚步撩起珍珠帘，往后面去了。
她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等着，目光一瞥，看到旁边珊瑚座椅上一个眉眼清丽的少女正望着自己。
江怜璎噙着笑道：“姑娘好，不知姑娘是哪家玄门的弟子呀？”
燕臻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举起手里的碧玉令。
女子目光一顿，颇有些意外：“是小女子失礼了，敢问姑娘是何门何派？”
燕臻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令牌，还有点恍惚：“太白山……玄清观。”
江怜璎微微一怔：“这……倒是未曾听说过。”
“哦，我刚立的，”燕臻平静地看她，“你是合欢宗的，是吗？”
“正是呢，”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虚浮的媚笑，走上前来，“姑娘年纪轻轻就能自立门户，真是不简单，想来以后必然前途无量，姑娘若是想要增进修为，或许可以与我们合作呀。”
“怎么合作？”
“唔……你也知道，我们合欢宗练的是双修之法，最会调和阴阳之气，若姑娘需要，我自会挑选功力深厚的人助姑娘修炼，”她暧昧地眨眨眼，贴到她耳边轻声说，“鱼水之欢本就是人间乐事，如此不仅身体欢愉，还能够提升修为，姑娘不考虑考虑吗？或者……姑娘不喜欢双修调协之道，我们亦有精心挑选的炉鼎之体可以提供，随你怎么折腾。”
“炉鼎”两个字倒是让燕臻心头一跳，她想到了白水镇，想到了陈松泉在晚宴上悲伤痛苦的眼睛。
江怜璎见她神色微动，心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倒是狠，对双修没什么兴趣，提到炉鼎修炼居然动摇了。
她唇角笑意更深，吐气如兰：“……如何？姑娘不用担心我骗你，你随处打听一下，和我们合欢宗有关系的玄门多了去了。”
燕臻按下心头涌上的怒气，抬眼冲她微微笑道：“那敢情好啊，江姑娘不如给我留个联络的法子，若我以后修行之路不顺，恐怕还要麻烦江姑娘。”
“这个自然。”
江怜璎从腰间香囊里翻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金铃铛递给她：“姑娘以后若有需要，拿着这铃铛去长安平康坊的春风细雨楼，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她将金铃铛递给燕臻，正要问她的名姓，就见左丘见琴已经走了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真是劳烦先生了。”
左丘见琴不耐烦地说：“签上名再拿走。”
江怜璎连连称是，一时间忘了燕臻这边，燕臻见状悄悄离开。
阿水阿竹那俩灯笼人正站在来时的墙边，见她出来了便一齐行礼，面前的砖墙如石子投入湖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贵客慢走。”
燕臻穿过墙壁，回到了狭窄黑暗的小巷中。
她脚步飞快地走出了小巷，找路人问了春风细雨楼的位置，赶到地方却被告知春风细雨楼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开门，一开就是五天，今日是二十三，还得再等上几日才行。
燕臻只好连夜回了太白山。
回去的时候已近黎明，天边泛出青白，星月淡去，深山之中的残破道观前仅挂着一盏灯笼，随着清风摇曳。燕臻轻轻推门进去，袇房无声无息，唯有主殿依稀有模糊的光亮。
她循着光亮走过去，一眼便看见坐在主殿台阶前的慕岁雪。他早就听到了声响，抬起头来看她，浅浅地翘了一下嘴角：“……你回来了。”
他面容清俊，那抹泄露心情的微笑便如破晓时熹微的晨光，说不出的明朗清澈。
燕臻疑惑地问：“起这么早？”
他抿住嘴唇，低声道：“没有……”
燕臻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一愣：“你不会没睡吧？”
慕岁雪垂下眼眸，缓慢摩挲着怀里的长枪。
“只是睡不着。”
燕臻歪着头看他，目光落到那柄长枪上：“我看这把枪也不像是寻常武器，你从哪里得来的？”
说到这个，慕岁雪好像来了兴致，将淬云拿到她面前说：“是我在海市觅宝会买来的。”
海市为玄门私下交易场所，网罗天下珍奇，甚至还有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能在海市找到，里面龙蛇混杂，人鬼妖魔不分，那些自诩正派的修士平日里从不会涉足，除非赶上海市五年一届的觅宝会。
“淬云的枪刃在锻造时混入了辟水犀的犀角，可以劈开沧海。”
他有意展示，将枪刃横着递给她看，燕臻听到这话又是一愣：“辟水犀？”
慕岁雪温和道：“嗯，落月在修补锻造时不是也掺入了这个吗？”
落月是神兵，并非当世之物，据说是上古神族遗落在人间的兵器，本身就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威力之强乃至劈断山海。燕臻当年在虞渊得到落月，起初不能完全掌握那股霸道的力量，差点反噬自身，险些兵毁人伤。
那时她将落月送到紫霄门的铸剑池修补，因担忧神兵有损，本身的力量也会削弱，特意花重金买来南海辟水犀的犀角掺入其中，如此不仅可以加固武器，还能增强落月辟水的能力。
虽然这件事不算秘密，但时隔太久，燕臻自己都要忘记了，他居然会记得。
“……你知道得还真多。”燕臻缓缓地说，心里对他愈发怀疑。
她能感觉到慕岁雪对她并无恶意，相反，他在刻意讨好贴近，虽然目的不明，但直到现在并未暴露任何不轨之心，所以她才暂且相信他。
但如果对方疑点太多，哪怕舍弃这份信任，她也不愿让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慕岁雪轻声说:“是觅宝会的人说的，我想它既然卖五千金，就应当有五千金的价值。”
燕臻脑子里那些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就剩“五千金”三个字在转悠。
她艰难地开口:“五、五千金啊。”
咳，如果他非要留，那多留一阵也不是不行。五千金放在以前可能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不一样，她觉得五千金很重要，简直太重要了，重要到她觉得慕岁雪都更顺眼了一些。
慕岁雪“嗯”了声，神色淡淡，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袇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祁素素边揉着惺忪睡眼边走了出来，她迷糊着都没看到燕臻和慕岁雪，慢吞吞走到水缸旁边舀水，握着水瓢往房内走，余光瞥见台阶上坐着人，吓得她立马精神了。
“燕、燕前辈，您回来得好快！”她结结巴巴道，腰背都绷直了。
燕臻笑嘻嘻地抛了个什么东西给她，她下意识去接，水瓢落到地上，溅起的水花沾湿她的裤脚。
但她根本不在意衣裳湿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玉牌上，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忍不住尖叫起来：“呀！你——您拿到了！诶？怎么不是紫霄门？”
慕岁雪道：“五年之期未过，按照如今璇玑阁的规矩，还不到撤名的时候。”
祁素素皱起脸：“璇玑阁现在规矩好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总算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明朗的笑容：“谢谢前辈！”
燕臻托着腮道：“虽然现在只有这一方天地，但好歹是个正经的玄门了，以后在外面不必忍气吞声，谁欺负你们了跟我说，我替你们做主。”
祁素素神色一振，又听她道：“但是你跟你师兄的身手太差，往后我也会有顾不上的时候，从明天开始，你们寅时三刻起来练剑，练半个时辰再吃饭，白天的课业我再安排。”
“可、可我还得……做、做饭……”祁素素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确实是个问题。燕臻琢磨了一下，她自己不会做饭，要不还是去垂云镇招个厨子来，省时省力，就是薪酬不好说。
一旁的慕岁雪忽然道：“我会做饭。”
燕臻和祁素素震惊地看向他。
毕竟慕岁雪的外表太不食人间烟火，他看起来合该是枕石听溪，与清风明月相伴的人。
慕岁雪目光认真：“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慕：打灯笼都找不到我这么有钱又贤惠的。
燕臻：为我的宗门节省了一笔请厨子的费用，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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