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漪的课一般都安排在一周前几天的下午，因为早上要睡觉，前几天就上完课，后面才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她的课在几天后，横竖闲着也没事，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通过系统的定位精准堵住了准备出门的白辞月，清晰的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捕捉到了几分没藏住的崩溃。

扶漪的心情瞬间就好起来了。

俗话说得好，一个人的快乐往往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可能是她仅剩族人的白辞月竟然不知道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势力有关系，这已经很让她烦躁了。

但如果白辞月也很烦躁，那她就快乐了。

扶漪一手插兜，一手拉住剑鞘的背绳，丝毫不在意路边学生的目光，将白辞月堵在宿舍门口，笑吟吟道：“小白同学，上课去吗？”

白辞月：“……扶老师。”

扶漪大大方方拍拍他的肩，给他拍了个趔趄：“客气！叫我扶漪就行！”

召唤师大多体弱且养尊处优，白辞月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孔武有力的人，当场瞳孔地震，说不出话来。

扶漪也有些诧异于他的“身娇体弱”，忍不住多捏了两下，疑惑道：“小伙子，你好虚啊。”

她们望城人可不能这么虚，感觉她一拳能打十个白辞月。

白辞月整个人都是一僵，自脖颈到耳后迅速泛起红晕，并且隐隐蔓延到了脸颊。他抖了一下避开，不知道是羞是恼：“扶漪！”周围人纷纷看了过来，他顿了顿，放缓了声音道：“……老师。我们上去说话。”

扶漪见周围的人多了，灵兽也多了起来，有些不习惯地往后躲了躲：“走吧走吧，你宿舍在哪？”

白辞月没吭声，低着头就往楼上走。这是一座高大的公寓楼，从外面看是晶莹透亮的水晶似的墙面，从里看则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一切。扶漪进去后上手敲了敲，发现质感坚硬带有充盈灵力，显然是上等的晶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白辞月已经上了电梯，看她还站在门口，不由得疑惑出声：“扶老师？”

扶漪回过神来，赶紧快步走进去。她习惯性站在电梯角落，和白辞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宿舍楼是六七十年前建的吧？”

“倒是挺坚固……现在还能产生灵气。”

“这是晶矿材质的吧？”扶漪还是不习惯弯弯绕绕，图穷匕见：“我怎么听说大陆很少有晶矿山的存在？好像沧山那里更多？”

沧山的地点更贴近大祭台，那里是本世界灵兽的聚集地。扶漪后来去看过几回，发现自己似乎就是从那里摔落到大祭台上的。

白辞月性格温吞，忍无可忍了也只是闭着眼只当没听见。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悄无声息睁开眼，眼里带着不动声色的警惕：“晶矿虽然稀少，但学校毕竟是整片大陆的防线，总要设置的坚固一些。举整片大陆之力寻找，时间久了，总能攒下一些。”

扶漪没套出自己能听懂的消息，有些蔫，“你说的是。”

白辞月住的楼层在六十多层，基本是一层几个学生。这个时间段人们都在忙，四五个电梯上上下下忙得厉害，好在几乎没有人往上走，中途不至于上来个人。

电梯门打开，入眼是很长的一段走廊，四通八达，呈“回”字型。学生们都是一人一间房，不存在窥探隐私的问题。白辞月步履从容，脸色平静，仿佛并不在意扶漪的来访，但他时不时轻捻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几分紧张和焦虑。

扶漪冷眼看着，也不出声催促，想看看他还能纠结多久。

再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何况这只是一座公寓。

白辞月在门前停住脚步，伸手想按门铃，扶漪按住他：“你没有带钥匙吗？”

他侧耳感受了一下，神色微松，笑着摇头后退一步，到电子锁的扫描范围里：“不用钥匙。”

电子锁自动扫描，识别成功后发出一声轻响，房门应声打开，扶漪进门后先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人，心里一时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轻松。

那天谢尘风说的话始终是卡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既想和白辞月相认，又本能不信任他，矛盾得很。

白辞月也隐晦地松了口气，温和地笑着，伸手指了指沙发：“扶老师，请坐。”

扶漪应声坐下，开始掏起自己的存储手环：“正好今天闲着，我来跟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接下来的学习任务……嘶，哪呢……等下我找找，我昨天整理了资料的。”

白辞月静静看着她掏出一本又一本和灵兽以及大陆发展史有关的历史书，神情微动。

扶漪做出了自己能想到最精妙又不显得自己急躁的暗示，看他还没反应，不禁有些急了：“白同学，你的灵兽呢？”

白辞月没看懂她想干什么，闻言下意识左右找了一下，也有些疑惑：“可能是还没醒吧，它……”

他话还没说完，阳台的玻璃窗突然传来“砰砰”两声撞击，虚掩着的窗户被猛地撞开。身穿黑衣的谢尘风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地，拍拍衣服上的土，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在看见沙发上的扶漪时笑容突然一僵。

“………”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还不等谁作出反应，一条细长的小金龙也连滚带爬地窜进来，径直撞上了扶漪面前的茶桌。

白辞月终于回过神，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它这不就来了么？”

扶漪嘴边的笑意彻底消失，脸色冷了下来。

战火一触即发，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开始的，空气就像被点燃了一般猛然炸裂。

扶漪出剑很快，周身灵力迅速炸开，连没有防备的小金龙都被余波震出了几米远，更别提这两个“身娇肉贵”的召唤师。

白辞月脸色一白，下意识按住剧痛的胸口，将涌至喉咙的血腥咽了回去，赶忙去扯扶漪的手臂：“等等！”

扶漪回头看他，眼神很冷，带着打量：“上次的事还没掰扯清楚，你还想怎么样？”

对比白辞月，谢尘风显然更狼狈一些。他瘫坐在地上，擦去嘴边的血丝，笑意盈盈：“诶——这位姐姐，怎么这么凶啊？我有做错什么吗？”

扶漪皱了皱眉，将剑压得更重了些：“经测定，夜无双的灵兽是C级，够你坐七年牢，你说为什么。”

召唤师也有等级之分，夜无双能入学，就代表她当初测定出来的灵气亲和力不会低于B级。所以虽然C级在灵兽里算是最底层，但夜无双身为盛辉学院的学生，社会地位首先就与常人不同。

何况大陆打击灵兽犯罪很严格，就算是个普通人被抢走了D级灵兽，也够他判几年的。犯了法，也好意思问她为什么？

谢尘风摊手，脸上虽然在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咦，你们好奇怪啊。一边保护灵兽，一边剿灭灵兽，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精神分裂吗？”

扶漪微微皱眉：“少废话。”

她把谢尘风扯起来，无动于衷：“跟我去见院长。”

她刚要找东西将谢尘风捆起来，突然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刺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扶漪上课时很少说废话，一尴尬就冷脸，因此熟悉的人并不多，也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在人少的地方转转，观察一下地形地貌。她始终是游离于世界外的，不了解灵兽，也不了解白辞月。

她下意识把不知情的白辞月划分为“望城出身的自己人”时，就已经失去了警惕。

“……”

白辞月弯腰探了探扶漪的脉搏，扭头看着金龙，微微皱眉：“你下手太重了。”

“得了吧，她那精神海稳当着呢，刺都刺不穿，我差点跟她一块晕过去。”金龙却是流利对答，完全不见灵兽野性。它嘴巴不动，声音却很清晰：“只能这样了，等她把事闹大了，你想解释都没用。”

谢尘风坐一边看着，好心提醒：“其实你可以杀了她。你可是我们伟大的白辉院长的养子……不会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吧？”

“伟大”二字，他拖长了语调，听着特别阴阳怪气。

白辞月觉得阴阳人真是烦透了：“你闭嘴吧，院长从不假公济私，她出事，你就等着被通缉吧。何况维护学院学生本就在她的职责之内，你没资格杀她。这件事我会解决，你少管。而且你今天为什么又回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最近少联系吗？”

谢尘风嗤笑：“妇人之仁。”

白辞月看着孱弱，却并不像多数召唤师一样完全没有灵力。他反手一记风刃打过去，精致的面容上覆盖了一层冰霜，看上去有些吓人：“够了。我在问你话。”

谢尘风被风刃割出了好几道血痕，刺痛下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他狼狈地用手背擦掉部分，终于乖顺了一些：“……王上那边又有新消息，冰原狮族和苍翼龙族也叛乱了，我急着来告诉你。王上已老，现在族里要启用禁阵的声音越来越大，它急需继承者稳定局势。你要尽快把殿下带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辞月微怔，突然问道：“望城覆灭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谢尘风觉得这话真是莫名其妙：“啊？你说望城？这都几年前的事了……我能告诉谁？你我这样的人，都是生在阴沟里的，还有谁会信我的话？你不会以为你是白辉养子就有多特殊了吧？”

白辞月下意识想看一眼扶漪，忍住了：“望城，真的没有人活下来了吗？”

这话就更有意思了，谢尘风道：“你这不是废话，那地方就正好生在灵兽的老窝中央，防线一旦垮塌，还有谁能活下来？你这么在意这地方干什么？”

白辞月没说话，挥挥手道：“随便问问，扶漪来的突然，我也要防着你告密的可能。你走吧。”

谢尘风翻了个白眼，“六十楼，你让我飞下去啊？”

白辞月弯腰将扶漪抱起来，鞋尖在金龙面前点了点：“去把他送下去吧，注意避开人。”

金龙点点头，从窗户口飞出去，身形迅速变大拉长。谢尘风也不废话，翻身起来，踩着窗台跳到它背上。

白辞月没再看他们，稳稳抱着扶漪，打开客房的门走了进去。他将人放在床上，随手拉了拉被子盖着，就拿着凳子坐在扶漪面前发呆。

身后传来轻轻的关窗声，是那条金龙回来了。它慢吞吞飞进来，盘在椅子扶手上，说：“你今天对谢尘风提起望城，是怎么了吗？”

白辞月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它一眼：“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金龙语重心长道：“过去的事，最好别提了，那些灵兽不管有什么纷争，只要一提到望城就都是一个态度，比什么都团结。我能偷偷保下你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给你本来也不怎么平静的生活增添波澜了。”

白辞月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

他想起那天听到的“首领”二字，又想起扶漪出现那天的一切巧合，希望的火星怎么也无法熄灭。

他是在战争中机缘巧合被金龙救下，辗转了很多次的工具，只隐约知道自己来自望城，却不清楚具体身世。

他是没有根的人，终其一生，也在寻找自己的来处。

可一个人最难的，就是证明自己的出身。金龙不愿意告诉他，他连猜测的机会都没有。

金龙到底是灵兽，再高的灵智也无法理解人类的复杂想法。它用腹部最前方的小短爪挠了挠脸，咕哝一声，扭头窜出客房，找了个地方盘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