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云拂晓带云斐出去吃了点，打算下午出去逛一圈再去超市。

但他们的运气大概不是很好，这次遇到了……云斐的母亲。

其实要这么想好像有点不太礼貌，但云拂晓在感觉到云斐的手心渗出冷汗后，能想到的只有倒霉两字。

她到底还记得这是长辈，语气温和地道：“阿姨。”

云欣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她只能靠别人庇护，对于儿子就显得无能为力。

她看见云拂晓微怔了怔，也轻声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问道：“阿斐，你最近还好吗？”

云拂晓微微挑眉。她不常见云母，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一开口才能感觉到，这位都已经四十多岁的夫人，是真的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长进。

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似乎从来没有打电话来问一句，好像全然不在意这个儿子，但这么看来，又应该不是这样。

云拂晓没说话，歪头看了云斐一眼。他微微皱眉：“挺好的。明天过年，你怎么还没走。”

他这话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单纯就是字面意思，按理说云母应该跟着他那位继父回老家过春节。

但云拂晓真就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冷淡又尖锐，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了凉意。

云母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轻声细语地说：“那两天……之前，网上的事……我担心你，想来看看，但是……没找到你。对不起。”

云斐顿了顿，这才意识到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住在云拂晓和林澈他们的家里。从今年起，他的新年终于不是愁云惨淡，冷清沉默的样子了。

这也很好。

他和母亲都各自组成了家庭，她有她的归宿，他也会有他的幸福。

一切恩怨，到此为止就好。

云斐缓慢卸下了那份防备，神色渐渐软化，扭头看了看边上的奶茶店：“……天冷，进去说吧。”

新年期间人反而越来越多，商铺也都大多开着门，云拂晓去点了两杯热奶茶，给云斐单独点了橙汁。

她站在前台犹豫了一会，想了想，拿出手机随便翻了翻，想着待会再过去。

云斐看了她一会，见她没有过来的意思，也没有强求，回过头看向云母，道：“有话直说吧，别浪费时间。”

和其娇柔无害的面容不同，云欣此人如果下定决心，倒是真的果断：“流言的事，你不用管我，直接报警就好。还有，我给你卡上打了钱，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说。”

云斐愣了一下。现在已经开始走程序了，最晚到年后，判决结果就可以下来了，云欣大概是没注意网上的消息。

他顿了顿，说：“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她还没有反应，云斐歪头看了一眼云拂晓，就道：“你有你的家庭，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以后……我以后也会有我自己的家，”他垂下眼睛：“我们都不要互相打扰最好。”

云欣闻言却并没有恼怒，微怔片刻，轻轻笑了一下：“你有女朋友啦？”

云斐：“嗯，我们认识很久了，我会过的很好。”

他们母子的关系，说到底，也就这样了。如今他们都各有归宿，也是分开的时候了。

云斐抿了一口饮料，这才发现被塑料杯里装的是橙汁，无奈地笑了笑，心想云拂晓是不是还当他十几岁没成年，这都是他小时候爱喝的。

不过云斐对于饮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偏好，也就默认了这份小偏爱，默默将杯子里的橙汁喝完，站起身来：“快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

他转过身，越走越远，直至分道扬镳。

云拂晓还在抿着奶茶，她感觉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酸甜口的果茶，奶茶对她来说甜了点。

云斐见她喝得艰难，伸手接过来，疑惑道：“不喜欢吗？那你还点。”

云拂晓郁闷道：“这家店只有奶茶是热的，早知道和你一块喝橙汁了。”

云斐道：“你回去要吃药，少喝点饮料也好。”

……一提到吃药云拂晓更糟心了，一脸见鬼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喝了算了，这辈子不想再喝奶茶。”

也不知道是在说奶茶还是说的药。

云斐道：“你讨厌也没用，你这感冒都快一个月了，再不好就得打包住院去了。奇怪，我记得你以前体质也没这么差啊……”

云拂晓心知肚明，也是有她心情压抑，又不好好吃药的缘故，但这她哪敢明说，挽住他的胳膊转移话题：“我突然想起买什么了！走！快走！”

她生拉硬拽带着云斐往出走，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要不要去跟阿姨说声再见？”

她扭头看过去，云欣还低头捧着奶茶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斐沉默片刻，按了按她的肩膀，“不用了。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

云拂晓抬头看他，顿了顿，没说什么。

他们走出奶茶店，沿着原来的路线继续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小路狭窄，车不好进，这条路边上倒是没什么人，云拂晓踩着马路边沿，突然问道：“阿斐，你知道我妈妈吗？”

云斐愣了一下：“是林阿姨……？”

云拂晓笑得直晃悠，“就知道你没见过。”

她摇摇晃晃站稳，张开手比划了一下，“我妈妈，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走的。”

云斐怔了怔，默默走到她面前，随时准备接住她。

但云拂晓站得很稳，她在窄窄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说：“我从小就不太一样。我一直想长大，想长高，长得和大人们一样……”

不过，她体质不太好，再尽力也就那么高，比云斐要矮半个头。

云拂晓道：“我爸妈是青梅竹马，你应该没见过她。”

云斐垂下眸。何止没见过，他一直以为云拂晓是……丧母来着。

不然怎么会那么亲近林清一个继母？

这对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继父家庭的云斐来说，是很难以想象的。

云拂晓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脸，想了想道：“我的爸妈，他们结婚虽然不是没有感情，但更多还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老一辈的人，都那种想法，觉得孩子一定要结婚，知根知底的最好，可我妈不想结婚，她喜欢我爸，却又不是那么喜欢。我外公外婆不是不爱她，只是用错了方式。”

云斐隐隐猜到什么，抬起头，一脸乖巧。

云拂晓看着他的脸，晃了晃神。云斐乖巧的时候有种很独特的魅力，不知不觉让人卸下心房，这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是云父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

她想了想，比划着指了指天空：“我妈妈她，更爱自由，爱大海，爱山川河流，但是唯独不爱被家的墙壁划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在我懂事的时候，就感觉她不开心，哪怕她对我很温柔，一直都在笑，我也觉得她不开心。她跟我讲睡前故事，讲小恐龙历险，讲青蛙旅行，也说穷极一生实现梦想的人，却从来没有讲过爱情童话。”

云斐轻声道：“但她留在了婚姻里。”

云拂晓指正：“最后也离开了。”

她尚且年幼的女儿察觉到母亲的郁郁寡欢，笨拙地用尽了一切地讨好她的方式，不丁点大就搬过板凳站在厨房学做菜，最后还是被妈妈温柔地拎了下来。

她的女儿想留住她，所以她一直没有走。

“但最后，我还是想看她开心，”云拂晓说：“我有过真正的开心，知道什么才是笑。我不想看她强颜欢笑。”

懵懵懂懂小豆丁一样的小姑娘最初拿起锅铲，是想留下妈妈；最后她站在锅台前小心翼翼地挥着锅铲时，是想放妈妈走。

如果真的很痛苦，那就放她离开吧。

云拂晓低头看着他，目光温柔，若有所指：“我的妈妈，在成为母亲之前，也只是一个怀有梦想的小姑娘。她生了我，却不该被此捆绑。我们一脉相连，却又属于不同的分支，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同的人，走向不同的路。我爱她，也祝福她，更不想她为我妥协。”

“我希望她在爱我之前，可以先爱她自己。”

云斐似有所感，抬头看她。云拂晓大笑着跌入他怀中，故意重重往下一压。

他稳稳接住，面不改色，身形晃都没晃一下。云拂晓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失望，靠在他耳边嘟哝：“你接住我了。”

云斐道：“你体重很轻，是不是该多吃点。”

云拂晓恼羞成怒，拧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叹了口气：“没办法，先天不足，体质就到这了。”

她的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大概并不太开心，病殃殃的心理，生下了一个病殃殃的女儿。

好在他们都是爱她的，云拂晓在爱中长大，弥补了一切不足。

云拂晓说：“她现在是志愿者，在世界另一边的岛上，每年能给我们打一次视频电话，给我们看那里的海岸、阳光还有……被垃圾缠住的倒霉海狮。日子应该很苦，但她很快乐。我也很开心。”

云斐眉眼带笑：“你开心就好。”

云拂晓眯着眼睛抬头，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呢。”

随后她自己倒是没憋住笑了：“脑子被网络泡久了，好话都能听成讽刺。”

云斐道：“我没有讽刺……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的很好。”

云拂晓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脸：“你也是啊！”

她拿出手机窸窸窣窣翻着相册，找出几页全家福给他看：“你看。以后，这就是你爸爸，你的两个弟弟，你的猫，你的狗……哦不对绵绵本来就是你的，我说这个边牧……你有两个妈妈！别人都没有的！开不开心？”

云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在安慰自己，手指微微收紧，心脏酸胀，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云拂晓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在一起是为了幸福，分开也是。你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多了很多人来爱你。”

云拂晓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踩上那个石阶：“我以前特别想长高，想长得特别高，这样就可以保护我在意的人。但是，你看，我站在这里，也是很高的。”

云斐抬头看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只能抿着唇低声道：“嗯，很高。”

云拂晓却不在意，她眨眨眼：“想不想给阿澈他们一个新年惊喜？”

云斐摸着良心想也知道，这对于林澈来说一定是惊吓，但他果断抛弃了不必要的良心：“好。”

云拂晓跳下台阶，牵起他的手：“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