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铁台后有一个立架，上面放置着十八把大小形制不同的铁锤，由大到小顺序排列，一眼望去好似健身房的哑铃架。
按乌钝海指示，按练习锤法之前，各人需挑选一把与力量相符的铁锤。
含月朦在立架上扫了一圈，自动放弃了第一排最小也比自己脑袋大的锤子，目光落在第二排正中间，一把两个拳头大的锤子。
以往每每碰上幼儿园搬桌子家具之类的事儿，同事都夸她力气大。看模样，这把锤子应该能拎起来。
含月朦深吸一口气，握上木质把手，用力一提——锤子好似被强磁吸在架子上，纹丝不动，重量远远超过预期。
她只好转换目标，挨个试过第二排右边第次减小的锤子，可始终没有一把是能提起来的，这让她有些丧气。
“师妹，这锤头都是沉铁所制，拎不起来很正常，不妨试试第三排。”乌钝海温声提醒。
含月朦点点头，擦了把红彤彤的小脸，握紧小拳头：“师兄说得对！不灰心不放弃，我一定可以！”
第三排左首的锤子只有拳头大小了，看起来小巧可爱，含月朦蓄足力气，一把就把它提了起来，然后吨一声，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可她咬紧牙关，绷着小脸再次把它提了起来。
“师妹，一会儿还要练锤法，你这把怕是挥舞勉强，不如再选个小点的？”乌钝海深怕打击变异灵根的小天才，说得婉转。
“挥……舞？”
含月朦大大分开的两腿好似扎马步，两手握锤垂在正中，姿势颇为不雅。她闻言试着甩了一下铁锤，不料铁锤脱手而出，从身下砸到后方。
咣当！
正在挑选锤子的韩竞猝不及防下看着自己的立架轰然倾倒，有一柄脱落的铁锤差点砸到他的脚。
他黑起脸望过去，只见含月朦缓缓转过身，红扑扑的脸上先是呆滞，再是尴尬，最后是看到他之后，好似羞赧的低下头。
“对不起啊易师兄……”
乌钝海也没料到这种场面，轻咳一声走近，在含月朦的立架第三排取下重量最小、锤头只有二指长宽的袖珍小锤，递给她。
“师妹不妨先用这把，这几日只是学习锤法三十六式，动作比重量重要，等到动作熟练了，再尝试重些的锤子。”
而后两手掐诀，从指尖射出一道微光，韩竞跟前倾倒的立架和满地散乱的锤子纷纷漂浮起来，自动归位。
“这么小的锤子能打铁？给我锤鞋底还差不多。”
“她真的是变异灵根？搞错了吧？”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山门广场上那么多坊主堂主在，应该没错……”
含月朦本只是尴尬，等后排这些话飘进耳朵里，便有些沮丧。
乌钝海皱眉高声道：“你们十人都一样，不过刚入山的凡夫之身，可曾见过十几岁的姑娘家打铁？再者，练锤法亦是炼体，铁锤符合自身力量才最重要，过犹不及，过重反而会在体内留下隐患。谁拿了过重的锤子，我一眼便知，若不趁此时更换，一会儿有苦自知。”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人赶紧回身换了锤子，只有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明明握锤柄的整条手臂都青筋暴露，却只是不屑地撇撇嘴。
很快，他便尝到了苦果。
就在乌钝海讲解和演示锤法第二式时，只听一声惨叫，竟是大汉一时没控制住，一锤子砸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顿时腿骨裸露，鲜血横流。
那场面看得含月朦在内的所有新弟子都头皮发麻。
乌钝海却很镇定，就像早有预料一般，施展几个小术法为他止血正骨，又喂下一颗丹药，便叫了两名师弟来把人抬下去。
然后，继续教学。
这样的插曲又让两个人赶紧换了把重量更轻的锤子，生怕步入大汉后尘。
锤法三十六式更像是一套武功，动作大开大合，只不过每一式的结尾都要求锤头落在铁台上，在响亮的“铛”声中结束。今日是第一天，只学九式，但整整两个时辰练下来，即便是手握袖珍铁锤的含月朦也累得气喘吁吁。
运动是摆脱丧的最好方式，挑选锤子时的沮丧似乎被一锤一锤砸个粉碎，所以即便累，她的兴致却比开始前更加昂扬，一边吃饭一边和十一脑聊。
[我一个女孩子，力气比不过他们是正常的嘛，你说是不是，十一宝？]
[没错！]
[一会儿学天玄道诀，我一定要加油！]
[姨姨加油！]
含月朦抬头望了眼人不多的饭堂，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料等到了经阁门口，正好碰上了韩竞。
她兴高采烈地握起拳头：“易师兄加油！”
只换来一个深沉的凝视。
含月朦很快就发现自己加不了油。
天玄道诀通篇只有千余字，却是实打实的古文，身为学渣，她一句话都念不顺溜，更别提理解其中意思。
她偷偷打量了一圈，只见连同那个负伤的大汉在内，所有人都跟着老师摇头晃脑，念起道诀毫无障碍。
倒是有一人和她一样没跟着朗诵，正是坐姿笔直，低眼看着纸张的韩竞。
[难道易师兄跟我一样看不懂？]
[好像不……]
十一还没说完，胡子花白的老师突然一振戒尺，经堂内顿时针落可闻。
老师是坊主的师兄，叫刘进，按辈分，属于这批新进弟子的师伯，单从长相看，像极了学塾里的老先生。
既然是老先生，自然对课堂上各个学生的表现了如指掌。
刘进用戒尺指了指含月朦和韩竞，两人年纪最小，坐在第一排。
“司空雨，易竞，你们为何不跟着朗诵？是否对方才讲解的道诀，仍有不通之处？”
含月朦呼吸一滞，只觉眼下情况和上学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差不多。
小时候每每课堂提问，她总是举手最多的那位，可不是为了回答老师问题，而是……反问老师问题，着实是因为很多时候她连问题都没听懂。
于是每次老师点她名，她的提问便能招来哄堂嘲笑，次数多了，便再也不敢举手。
[姨姨，加油呀！]
十一在给她打气。
含月朦又在桌下悄悄握起拳头，没错，如今她是12个女宝的单亲姨姨，她必须得加油完成任务养活孩子！
片刻的迟疑，让刘进把注意力先给到了韩竞。
“易竞，你先说说，有哪里不通？”
含月朦顿时扭头看去，期望着韩竞能提出一些她也不懂的地方，好让她一会儿提问少几个问题。
只见韩竞抬起头，定定回望刘进：“道诀本身倒是没有不懂，但我方才按照道诀行气，只能勉强行气一周，很多地方似有阻滞，不得其解。”
“行气？”
刘进长眉一敛，起身走上前来，用手掌覆住韩竞额头，面色上逐渐浮现出惊讶和喜色。
他没有马上回答韩竞的疑问，先转头扫了经堂内的新弟子一圈，抚须笑道：“易竞已然炼气一层，正式踏足仙途了。”
“？？？”
“嘶——”
短暂的迷茫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天灵根？听一遍道诀讲解，马上就进入炼气一层？
恐怖如斯！
他们的艳羡的目光不由转向含月朦，天灵根的易竞都如此神速，那身为变异灵根的司空雨，岂不是更加骇人听闻？
与他们一样，刘进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司空雨，但少女只是低着头，如同先前的韩竞的姿势如出一辙。
莫非……也在行气？
刘进思忖片刻，决定先不打扰天才弟子，而是笑呵呵回答韩竞的疑问。
“你今日刚开始练锤法，体内杂质尚未清除干净，行气过程中自然会有许多阻滞。等到锤法练得精纯，杂质一一排出，吸收灵气和行气的过程自会畅通无碍。”
“不过这事急不得，也不能急，炼体是大道基石，基础打得越牢，往后便能支撑你走得越远。这也是炼气期分了整整十二个小境界的原因……”
一步之外，众人眼里的变异灵根小天才只想咬舌自尽。
[呜呜呜，十一宝，我好没用……]
[还以为师兄跟我一样听不懂，原来人家早就学会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当天才，我才不要什么变异灵根呢……]
[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宝宝……]
读取不到韩竞心思的十一也很无措。
它能隐隐察觉到韩竞身体里的变化，但分析功能在主脑层面，不在它这里，这些变化于它而言只是一连串的数据而已，谁能想到韩父皇真的这么魔王。
[姨姨……]
历经上午下午两次挫折，十一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它灵机一动，将星岛的实时画面投映到含月朦脑海中。
崽崽们正躺在山洞床垫上睡午觉，一个个小嘴微张，有的还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头，憨态可萌。
含月朦果然止住了意识哭声，只见画面一转，一双金色眼眸直愣愣看了过来，同样咬着一团白布，眼睛眨巴眨巴：“阿巴？”
[呜呜呜，我的小扎芭！]
含月朦只想把她拥在怀里痛哭一番。
画面中的崽崽正是个头年纪最小的一位，却也最白皙软萌。
含月朦挨个问过崽崽们的名字，其他人都是叽里咕噜，只有扎芭说出类似”砸吧“的发音，此外只会“阿巴阿巴”。
于是含月朦给她取了个谐音名字——扎芭。听上去还挺乖巧可爱。
[姨姨，为了乖宝们，为了小扎芭，要加油哦！]
十一适时给她加油打气。
[我也想啊！可是锤子我也挥不动，古文也看不懂，怎么办嘛？]
[要不……]
十一犹豫着，反正它绑定了两个保护者，就算姨姨完不成任务，悟性逆天的韩父皇也可以。
再说，冉疆都说了不可能收司空雨当亲传弟子，姨姨完成任务的概率很低。
行！就这么办！这样正好能避免姨姨和韩父皇直接竞争，两人面对面的场面实在太刺激了，它的小核芯受不了。
计划完美！
[姨姨，要不我们先去完成隐藏任务？反正完成任务也是为了赚积分，不如先去赚点小钱钱？]
含月朦心中一动。
对哦！
放着十一宝的逆天金手指不用，多浪费！
刘进一边解答着韩竞的疑问，一边暗中用神识留意着含月朦。
只觉少女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内敛，显然是进入了心无旁骛的冥思境界。
刘进不由又捋了一把花白长须，暗自点头。
这都多少年了，剑坊一鼓作气迎来两名天才弟子，能当他们的启蒙老师，对于已望见自身大道尽头的他而言，也是一种荣幸。
不论二人往后取得什么成就，会成为一对多么耀眼的神仙眷侣，他都将与有荣焉！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第二日，天才弟子司空雨，竟然翘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