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白雪跟在猎人身后，沉默地前行。

二人身后，两只乌鸦一前一后地飞着。

后面那只翅膀像生了锈一般，动作僵硬得影响了速度，前面那只，虽然展翅流畅，却似乎不敢张扬，小心而平稳地飞翔着，飞一小段，就在树枝上歇一会儿，老实等待同伴赶上。

越往林子深处走，高大的树木越多，层叠树叶之间，漏下来的阳光越来越少。

周围渐渐变暗，“布谷……布谷……”的鸟叫声显得更近，猎人踩踏厚厚枝叶蕨草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可闻。

突然，猎人停下了脚步。

白雪没来得及停下，多往前跟了几步，猎人转过身时，二人的距离已经不远。

猎人一路上都在琢磨王后的意图。也许是幽暗激发了他的恶念，无人的环境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胆量，他越来越觉得王后虽然没有明说，但真正的目的是让他杀了白雪公主。

要动物内脏，却不要珍贵的黑熊内脏，森林里常见的野猪内脏，不就与小孩的内脏相似吗？

尊贵的陛下只要吩咐一句，顿顿都能吃羊肉，牛肉都上不了贵人的餐桌，怎么会对怎么煮都去除不了骚腥的杂碎感兴趣？这不合常理。

王后想让她死，但在没有第三个人的这里，除了我，不会有谁知道她的下场。

我应该拯救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我可以把她带回家，不，王后知道我家在哪，我可以把她带回我搭的猎人小屋，不让她出门，这是为了保护她不受王后的侵害，还有那些可怕的野狼和黑熊……

猎人的鼻孔因兴奋而翕张，他竭力控制自己低沉地说道：“王后要我杀了你。但你是一个无辜的可怜孩子，你跟我回去，我不杀你。”

“嘎！”不知从哪传来一声突兀的乌鸦叫，但猎人没功夫去注意这种小事，他牢牢盯着白雪公主，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白雪皱起了眉头。

她见过各种各样怜悯的眼神，那些眼神有的来自贵族，有的来自仆人，有的发自真心，有的暗含幸灾乐祸。城堡里只有一个人从没那样怜悯地看过自己，那个人就是王后。

王后对她没有喜爱，但也没有厌恶，看她跟看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像在看她的侍女，看来参加晚宴的小姐夫人。

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眼神，来自国王身边那个蒙着脸的怪人。他看她时，像在看一个杯子，或者一个碟子，让人浑身不舒服。

但无论如何，没有哪一道眼神如同猎人现在这样，饱含恶意。

“王后要你杀我，你不杀我，怎么跟王后交差？”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我可以杀一头小猪，把它的肝和肺当做你的，献给王后。”猎人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那你别杀我，让我走吧，我会跑到很远的森林里，永远不再回家。”白雪两手用力捏起拳头，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声音的颤抖。

她不认为王后想杀她。

若真是王后要杀她，猎人绝不敢将她带回自己的地盘。

她大胆赌了一把：这个猎人在虚张声势，为了哄骗她跟他走。

猎人一时卡了壳，他没想过这么个小女孩，竟然敢一个人留在森林里，便上前一步，粗着嗓子吼道：“真是不知死活！你知道森林有多危险吗？你一个人在这儿，马上就会被野兽吃掉！”

白雪被他吼得想后退几步，离他远点，但咬牙稳住了自己，语气也变硬：“我不怕！我是迪森堡国王唯一的孩子！”她说起仆从们最喜爱的版本，“我的母亲因生我而死，我的父亲爱她，所以不想见我，但我仍然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听她提起国王，猎人一下子没了气势，又恢复成了那个犹豫胆小的模样。

白雪乘势追击：“如果我死了，谋杀我的罪名不会落在王后头上，而一定会落在你头上。但如果我活下来，我就成了证人，证明你善良勇敢，冒险违抗了王后的命令，你将成为迪森堡的功臣。”前提是国王真能发现并追究这起罪案，她在心里补充道。

猎人一听，出了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冲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好吧，你逃吧。”他故作叹息地说，“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

白雪身后不远处，两只乌鸦停在一棵矮树的树枝上，其中眼睛格外漆黑而无神的那只，专注地看着这二人，脑袋都不曾转动一下。

猎人站在原地，看着小公主越过他，坚定地往森林深处走去。随后，他在附近转了转，猎到一只野猪，决定把它的内脏献给王后，反正这是她亲口下的令。

等到再也看不见猎人和白雪的身影，树枝上的一只乌鸦突然开口说起了话：“尊敬的女巫阁下，我们不跟上去吗？”

眼睛显得没有光彩的另一只乌鸦回道：“不。”

那只乌鸦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道：“万一，嘎，万一公主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一动不动的乌鸦总算转动脑袋，望向提问者，冷冷地吐出一个词：“忽略咒。”

乌鸦舒了口气，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可、可我们还是能跟着她，嘎，万一她自己不小心摔伤了怎么办？”

王后的傀儡鸟维持着看向对方的角度，视野里尽是乌鸦清澈无知的眼睛，她只好说：“这一只是试验品，飞行姿势奇特，没有猎人分散她注意力，她迟早会注意到。至于你……也许她能认得出你。”

“真的吗？她能认出我？”乌鸦先是一喜，又立即紧张起来，解释道，“我没有经常跟她玩，是、是轮班结束后才偶尔去一趟。”

王后没理它。她在想国王或者说术士得知白雪失踪，会有什么反应。

她特意让侍卫大张旗鼓地去找猎人的小儿子，等他回家，老猎人一定会询问，老猎人知道了，不可能不告诉庄园里的人。

庄园周围的死寂、针线盒、十三年……都让她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联想。可能是诅咒，可能是邪术，但她却不明白这样做对国王和术士能有什么好处。

尤其是白雪刚满七岁，镜子就突然称她为最伟大的女人，国王也突然离开庄园，把针线盒交给她。

十三年后，白雪正好二十，这是一个对于巫术和魔法而言，极具象征意义的数字。

对女巫，它代表着身体机能和魔法天赋的稳定。

对魔法生物，它代表着成功突破短命的限制。

对许多大型魔咒，它代表着终结。

对含有稀少材料的珍贵魔药，它代表最长的有效期限。

她的直觉告诉她，躲在庄园里那二人的谋划，一定与白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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