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三就近从小木桶里接了杯几乎已经是醋的葡萄酒，递给白雪，可白雪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开心地接过去。

他低头嗅嗅，加了勺糖，“白雪？”

这小孩半个身子趴出了窗外，一动不动，老三终于发觉到异常，端着杯子往窗边去。

没等他走两步，白雪猛地抽出支撑窗扇的木棍，“嘭”地合上窗户，风一般地掠出，只留下一句话在屋内盘桓：“我要散步，独自！”

“一个小孩的自尊心，”老四浑然不觉醋味似的，惬意地咂了口酒，“也比你高上不少。”

塔塔瞬间就领悟到他在奚落谁，却反常地没有立刻激动起来，他双手抱臂，翘起一抹得意的笑，“你又知道什么？你对她一无所知。白雪就是喜欢一个人散步，这是她的习惯。”

他看向老三，希望得到佐证，但老三正忙着找东西盖住酒杯——加糖的饮料，不马上盖住，很快会招来蚊虫——压根没注意到他。

秘密同盟只剩他孤军奋战，塔塔毫不泄气，抬起下巴，确信地道：“这样有助于睡眠。”

“她经常一个人散步？”

塔塔向声音来源望去，老七低头切着明早的面包，明明眼皮也没抬一下，看都没忘这边看，却突然加入了对话。

“也不是经常……偶尔。”

老七没再接话，塔塔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后脑勺。

屋外，白雪一关上门，就以一种久经训练的姿态，飞快地在林间穿梭。

裙子不利于奔跑，她来时身上穿的那条，裙摆已经又脏又破，被老七裁去，剩下的制成了上衣和短一截的裤子。

现下，裤脚被她扎在长袜中，再没什么能阻止她奔跑。

从门前开出的这条小径，看不到窗户那边的风景。白雪在心里祈祷：千万要赶上！

她憋足了劲，闷头跑一阵，就比照月亮调整方向，终于再一次看见那个身影。

她没有减缓下来，反而更快了，冲刺一般往那奔去。

玛利亚老远就看到一个小矮个儿冲她飞奔而来，她感到诧异。这里并不靠近矮人的住所，这个时间，矿工们都在屋里待着，谁能这么警惕？

她侧身去解拴在树上的缰绳，余光里，那矮个儿似乎跑得更快了。

牵马行至稍显宽敞的地带，玛利亚正准备翻身上马，不经意间瞟到越来越近的矮人——不是矮人。

脑袋很小，没有蓬乱的头发和胡子，身形单薄，像个小孩。

她顿了顿，停下动作，犹豫了片刻，又重新拴上马。

玛利亚站在原地，看着白雪向她跑来，没有什么负担地想，如果她问，就直接告诉她，用词可以委婉些，比如，你父亲在做一些不好的事，你呆在城堡很危险，最好不要回去。

这能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玛利亚皱起眉，在这一刻理解了十二年前的老师，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该死”，还是两次。

该死，要怎么跟一个孩子沟通，告诉她，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又想害死她？

尤其令人为难的是，这个孩子对她没有任何信任。那该死的猎人，竟敢拿她作施行他阴私恶念的借口，仅仅维持半年的诅咒是她被独角兽执念左右的明证。

玛利亚发愁地注视着已然来到跟前的白雪。也太能跑了，所以总是气喘吁吁的。

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白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尽快捋顺了好说话。但又有什么不同了。

她褐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个似乎总是欠缺表情的女人。心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

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着这双眼睛，玛利亚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沉默着，等小孩平静下来。

白雪等不了那么久，她稍微能喘匀气，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玛利亚陛下！”

在寂静的森林里，她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以免惊动矮人或其他生物，但玛利亚仍然被她惊吓了一把。

这个称呼着实新鲜，从未听过。

叫她玛利亚的人，除了父母，就只有她的老师。他们或严苛或亲昵或戏谑，都用一种独独为长辈所有的语气叫出“玛利亚”。

这个陪伴她十五年的名字，不知为何有些陌生。它俨然应该属于一个“孩子”，而不是她。

称她陛下的人就多了许多，城堡内外，无数人这样称呼她——“陛下”、“王后”、“王后陛下”。

大多仆从是恭谨的，他们无论在哪个城堡做事，都是一个态度。

正如同教职人员，对谁都是一个态度，起码看起来如此。

相当多的普通市民是真心崇敬，王室对他们而言，似乎象征着完满。

玛利亚总是避开这些眼神，他们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活着的美梦。

而所有本地大贵族，即使恭敬地低下头，吻她的手背，朝她鞠躬，也掩盖不住遣词中嘲讽的底色。

在这片领土上，他们比王室坚持了更久，对她这个空壳王后有本质的认知。

新兴贵族则带有一种并非冲她而来的热切。他们需要晚宴的邀请函，需要在舞会上旋转、跳跃、放声大笑的资格，需要在赛马场上一掷千金的席位。

比来比去，她竟是城中最方便说上话的“大人物”。

“陛下”、“王后”、“王后陛下”……有几年，她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直到老师时隔六年，再次叫她“玛利亚”——虽然只是一行黑字，但她宛如当真能听见。

从没有人叫她“玛利亚陛下”。

玛利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她与这个名字，与这个头衔，第一次有了什么交融。

这令她感到不适。

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玛利亚心中卷起波澜，而白雪对此毫无所知。

白雪仰着头，脸上泛起一层奔跑带来的红晕，细细的汗珠渗出，皮肤在月光下发着光。

“玛利亚陛下！”她兴奋不已，脱口而出，“我在帮你找石头呢！我学了很多，我今天分清了裂隙石和裂甲石！”

玛利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