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英自以为想明白后,利落安排舒婧用早食。
舒婧之所以说得含糊,是担心有朝一日私情被发现,含英作为局外人好歹不至于丢了性命。否则就是助主子魅惑太子,罔顾礼义廉耻,不贞不洁,家风严的人家是要动用私刑打死的。
况且,她也想在亲近之人面前,保有一丝颜面。
那种事情,只有萧承聿知道就好,她迫不得已做出的举动,说过不堪入耳的话,都是应付他讨好他而已。
只他一人领略过便足够。
她本性并非如此,只要无人知晓,她会一直是温婉文雅的舒婧。谁不想宁折不屈,品行高洁,但她吃不得其中的苦,也承受不住当权者的威压和雷霆之怒。
她总得活得华丽漂亮,让所有轻视她的人见识她的风光。
她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减轻了负罪感。
大夫似乎看出她身体无恙,只开了些无功无过的方子,宅子里的夫人小姐多是心病,思虑太重。
遇到那位来者不善的姑娘,他便知这回也没猜错,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崔雯柳眉倒竖:“她净会出风头,哪是病了,怕是没巴结上公主,没脸见人。”
走到廊下,远远瞧着那对主仆情深的场景,崔雯捏紧手中的药瓶。
秦姨娘真是动了心思,连平日舍不得用的药丸都拿来送人,崔雯本意不想帮她,可想起舒婧在郑素郑若面前怡然自得的神态,再回想自己唯唯诺诺任顾蓁驱使,她已经容不得舒婧在婚嫁上也压她一头了。
她的祖父,舒婧的外祖父崔演有意和吏部杜家联姻,这是秦姨娘从父亲崔进口中套出的话。崔家待嫁的孙女只有她一人,但如今才貌兼备,美名远扬的可不是她。
祖父宠爱舒婧,恐怕细算连她也比不上。
而且舒婧比她年长,谈婚论嫁她还得排在她后面。
她放着平江老家不好好待着,远远跑来京城,无非是想借着崔家的大树,嫁入高门。家中长辈疼爱她,也舍不得她回去。
杜家书香门第,杜老也是朝中元老,和崔演是多年好友。两家若结秦晋之好,他们第一个考虑的一定是舒婧。
崔雯急了,一种嫉妒和恐慌催促她应下这门差事。
“姐姐,听闻你病了,姨娘心疼坏了。喏,这是上好的清心丸,有什么头疼脑热,疑难杂症,吃上一粒保证药到病除。”崔雯笑盈盈递上。
舒婧正给手指消肿,双手嫩如玉笋,指尖包裹一层褐色药膏,气息微苦。
含英小心地给她缠绕,一时无法接待崔雯,跟前伺候的侍女踌躇不定,等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崔雯塞入药瓶了。
“多谢姨娘好意,也辛苦你跑一趟。给姑娘上茶。”上回推脱过,这回再拒绝便显得拿乔做作,舒婧无法只好收下。
崔雯本性不坏,她只是懦弱,没主见。顾蓁的坏主意都是许盈月出的,崔雯只不过是她们使唤的小喽啰,听从她们不见得有好处,但和顾蓁对着干一定没好果子吃。
因此在崔家,崔雯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她,她们井水不犯河水。
舒婧留她吃盏茶,不咸不淡和她寒暄几句。
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没必要和崔雯敌对。
崔雯抱着茶杯,像是忽然想起话题,语气生涩:“真是遗憾,以姐姐的琴艺没被公主选中,我都替你惋惜。”
舒婧抬眸,微笑道:“没什么,人生不如意的事多了,是我技艺不精。”
“若是顾蓁和公主说一下,公主或许会为你留个位置。”
舒婧摸不透她,难道她想替顾蓁当说客,将她招揽至顾蓁麾下,也任她差遣,或遭她欺辱?可惜昨晚她已经明白萧妙仪拒绝她的原因,她和萧承聿太像,不容人算计分毫。
“你这衣裳是孤借妙仪之名赠予你的,莫非你想暗示妙仪你与孤不清不楚,想让她卖孤个面子?”
“当然不是。”
她绝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与萧承聿这段见不得人的私情。
这将会是她一生都要掩藏的秘密。
“可她就是这般想的。”
萧承聿褪下湿透的海棠粉罩纱,面对舒婧可怜兮兮,任他宰割的模样,下手略重,隔岸观火般淡漠的声音道:“心思不纯,精于算计,你完了,她已经看出你的真面目。”
舒婧认为他在幸灾乐祸。
但既然萧妙仪已然误会,那她也不必辩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公主认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事关太子清誉,她非但不会声张,还会谨慎遮掩,甚至必要时护她周全。
崔雯瞥见她耳根一抹粉红,以为她拉不下脸。不过,很快她可悲地意识到她之于舒婧全无价值,只有那点与顾蓁之间脆弱的联系,而这又是她引以为耻的。
而这也是舒婧不屑一顾的。
她淡然一笑:“不必麻烦,我与公主无缘,何必强求。我手上涂了药膏,不便陪伴,委屈妹妹陪我闲坐了。”
就是这云淡风轻的一抹笑,反而令崔雯下了决心。
舒婧是看不起她的,鄙夷她巴结顾蓁,甘当走狗。她多高洁,以琴会友,企图得到公主的赏识,她比她高贵多了。
即便公主她攀不上,京城第一圣手越菱她够得到,她有名气有宠爱,强她百倍。
崔雯情绪不佳回去,秦姨娘不敢招惹她。
“我和她处不来,你想让她给你当侄媳,你自己和她攀扯去。只是要赶在杜家前头,否则人家凭什么放着杜家正头娘子不当,嫁给一个赌鬼。”
她说完,心虚又厌恶,这种推人入火坑的话她居然也说得出口。
秦姨娘见她和自己一条心,也就安稳了。
有了和萧承聿的口头约定,舒婧暂且安分,不敢动心思和郑度邂逅一场。因此郑素邀请她入府饮茶赏花,她借口推脱了。
太子的耳目无孔不入,今日郑度休沐,她担心碰见他,不太敢冒险。
她要学一些务实的手段,缓和她和萧承聿之间的氛围,不至于一见面便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马车在越氏茶坊停下,舒婧戴着帏帽,避着人流在越菱休憩的屋内等候。
“你没入得了贵人的眼?”越菱一见她,不无奚落道。
舒婧习惯她的冷嘲热讽,她就是个冰块一样的冷美人,但一副热心肠。
“我又谱了新曲,最适合你弹奏。”
越菱眉毛一抖,很是新奇,迫不及待勾起琴弦,一曲凛然,悠扬肃穆,壮怀激烈。
她的面纱下掩不住赏识和喜悦,直白问道:“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舒婧庆幸今日有帏帽遮挡,否则她实在没有脸面,然而就在她嗫嚅着说完。
越菱意外地起了情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怎么,讨好不了女人,就自甘下贱投奔另一个男人?你的生活真的窘迫至此?”
一下子把她问住,舒婧扪心自问,一切都源于她的贪欲。
可回不了头,她不甘于平淡庸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放手一搏。
她哽着一口气,要风光快活给别人看,背地里遍体鳞伤又如何,只要不再仰人鼻息,做小伏低,她甘之如饴。
累累伤痕是她一路艰辛的见证。
但当着越菱的面,她还想维持体面。
她遮掩道:“我……那个人,他有几房姬妾,我想拿出点不寻常的手段……”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良久的沉默。
越菱叹了口气,“我确实认识几位欢场中谋生的女子,于男欢女爱之事上各有见解。但你要想好,一旦越过雷池,女子往往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非要受尽磋磨,折损半条命才能摆脱。你真的非做不可?”
话音往后,她的声音越加凝重,语气也越发沉重,好似怒其自甘堕落,劝她深思熟虑,打消这门心思。
越菱鲜少流露情绪,她神秘冷漠,不问人间。她只在乎那把琴和这间茶坊,从不关心舒婧的意图,而今日,舒婧见识到不一样的越菱。
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子,要学习坊间迎来送往的本事,本就是令人不齿的。
烟花之地的女子或因家门不幸,或为谋生,不得不以色事人。她一个被侍女簇拥着侍奉的官家小姐做,那就是有辱家门,愧对父母,败坏教养,德行有失。
舒婧太害怕越菱的眼光了,她的目光太过犀利,像是能准确无误看出她的真实想法,看出那些狂妄的不容于世的贪念,那些龌龊的不守妇德的妄念。
她会瞧不起她。
见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越菱语气松软了些,道:“你若是得罪什么人,不便与家人言说,我倒是可以帮你。立足京城数年,我也认得些许权贵,从中周旋或许那人会放过你。”
劝萧承聿放过她?她苦笑,帝后都做不了主。
更何况根源在她,是她不知死活招惹上他。
她已经惹怒过他很多次了。
这一回,是那这双手起誓,今后当他身边乖巧听话的玩意。
“多谢越姑娘好意,只是我心意已决。他虽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姬妾众多,但他的宠爱是寻常人求而不得的福分,我想试一试。”
越菱心里有了答案,她要讨好的男人多半是京城里权势滔天的权贵,至于是何人,她思索片刻,以为是府中姬妾成群,作风不正的皇帝同母幼弟陈王。
她不做批判,只说安排好会通知她。
舒婧在回去的路上,手指都因激动而颤抖,她死死扣住双手,稳住心神。
话是说给越菱听的,但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萧承聿不肯让她嫁给郑度,那她便借着这近水楼台的机会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