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说她跳槽到华荣，是因为强烈的不安全感。她侧过脸说话的时候，林曦的耳环再次吸引了谢墨白的注意。那是一个款式很别致的耳环，古铜色金属质地，大水滴形的造型，上面镶嵌着绿松石，下面点缀着金属流苏。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耳环上的流苏，就会随之晃动，显得林曦面容较好、白皙细腻极了。

谢墨白恍惚了一下，才回神去想林曦的话。强烈的不安全感……他很难想象，林曦这样优秀的职场人士，会因为工作而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他心里大致有了答案，甚至略带了一些厌恶问道：“周唐？”

谢墨白以前没有关注过，但最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周唐是周虞的弟弟，天坤的二公子。几年前，他狂热地追求林曦，后来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幸而，林曦意志坚定，又有一众师长友人支持。最后，一场纠葛以周唐锒铛入狱而平息。

林曦点头，她说：“我从小没有经受过太大的波折和挫败。困难当然是有的，那些困难都很常见，学习任务重、缺钱、项目赶进度之类的。而且，我一直坚信只要努力去想办法，困难总是可以被克服的。”这一点谢墨白非常同意，林曦一直都是很有办法的人。

她慢慢提及学生时代的看法，道：“我当然知道，在社会上，身份的高低会带来很多不同。但是在学校的时候，这一点其实并不特别明显。特别是在a大这样的地方，大家都自诩为天之骄子。能够成为同学们的焦点和中心的，往往并不是那些所谓出身优越的同学。优秀的成绩、活跃的性格、有趣的人格魅力，甚至漂亮的容貌，都比出身更加容易引发关注。”

谢墨白无缘得见学生时代的林曦。但他知道，刚才提到那几点特质，林曦身上全都有。想必在学校时，林曦也是同学中的风云人物。也同样会……吸引大量的注意和目光。

林曦看着草坪，继续道：“我在校期间，就见识过许多通常意义上的大人物和重要人士。或者说，我的导师就算一个。而这些前辈，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自有一番独到之处。他们对待一个年轻的、颇有潜力的后辈，态度可想而知。”

谢墨白也很有经验地说：“也许会欣赏，或许会夸赞，或许会包容。当然，也可能淡淡置之，并不热情。但总归会保持一定的礼节，哪怕关系不亲密，也不会让人觉得受到轻视或者不被尊重。”

林曦点头，接着说，“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又能早早参与一些项目实践，毕业之前，就积累了不少工作经验。早就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职场上的打压甚至霸凌。”

她说起曾经的辛苦，语气也很淡然，“我也曾因为背景和资历的原因，给一些前辈、同辈让过路。或许会有一时的沮丧，但其实心里没有那样在意。平心而论，这是人家靠父辈或者靠自身，完成的积累，凭什么就要求他们，一定要和我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公平竞争呢？甚至扪心自问，若干年之后，难道我就会放弃先发优势，坐视一个个的竞争者的追赶而无动于衷吗？就一定能保持高姿态，对到手的利益不屑一顾吗？”

谢墨白感慨道，“林曦，你很坦诚。”批评别人的短处，是很容易的，但直面自己人性的弱点，却很困难。林曦既有勇气，又很坦诚。

林曦笑笑说：“这都是职场上的潜规则。我不太喜欢，但也不会因此感觉到有压力。甚至，之所以说是潜规则，‘潜’意味着到底不能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规则’却是说自有一套运行的逻辑。所以，我一直以为，职场乃至社会，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或许会有不公平，但也有大众形成共识的底线。”

林曦提到一件事，“孟家梦孟祁，一度非常厌恶我。”她问谢墨白，“你知道孟家吧？”

谢墨白自然是了解的。“s市的孟家，孟祁是以这一代的领头羊。”他关心而又担忧地问：“你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孟祁？”

林曦不在乎地道：“一点小事，本来就是误会。现在已经化解了。”接着说道：“即使孟祁曾经那么的讨厌我，但是他，也没有对我动用一些恶意的特权手段。当然这因为孟祁他自有教养和人品。不过，我当时真的就这么以为，这世界大体上是公平宽容的。便是有一些龌龊，也只是局限在潜规则的范围内。”

林曦双脚一踩一踩地在草坪上踏步，继续道：“但是周唐，打破了我的这种认知。他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上位者，却已经让我感到了特权的肆无忌惮。”

她现在说起这些事情，已经心中毫无波澜，但谢墨白从林曦的言语之间，却能依稀窥见当年她所承受的痛苦，“这几乎动摇了我的价值观，以至于让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这也让谢墨白倍感心疼，他甚至想出声安慰，但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林曦不需要安慰。

这段经历，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于过去那么多年，还可以深刻地回想起初的感受，“让我恐惧的，甚至不是与周家为敌这件事情本身。让我恐惧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周唐？还有多少个比周唐更厉害的人物，可以轻而易举、随心所欲地伤害我、毁掉我？”

林曦并不避讳把这段经历拿出来说，但她却从来没有在与其他人面前，剖析过自己当年的心路。“小谢总知道吗？当时我所在的公司、各级领导几乎一边倒地在‘劝’我与周家和解。投行就是这样的，贪婪是美德，一切向钱看。”

她坦诚曾经的脆弱：“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如此坚定地说不。我也是经过了一番反反复复地痛苦挣扎，才决定要奋起反击。但我其实并无半分把握，甚至都不觉得，这会是一场玉石俱焚的对抗。最大的可能是，我拼尽全力，结果只是蚍蜉撼树。”

林曦目光悠远，神情冷淡：“一方面，我绝不能允许周唐和周家践踏我的尊严。一步退，步步退。我的人生中，还会遇见许许多多的周唐和周家人，难道我都要一步一步地忍让？一步一步地接受羞辱和伤害吗？”

“另一方面，我也是抱着献祭的心态，在探索这个世界和社会的真相。在我的身边，那些令人尊敬的师长、令人敬佩的朋友，他们或用心教导或潜移默化，都在告诉我一个道理。要敬畏强者，也要敬畏规则。这个世界上自有规则和底线，底线不容易跨越践踏。要在规则之内，要在底线之上，用包括能力在内的一切资源，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谢墨白被触动了，看着那摇动的流苏，喃喃地道，“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如此深刻地受到身处环境的影响。”

林曦看着远方，目光极其明亮而坚定，“我必须要知道，这一条道理究竟是真是假。我甚至无法预测，如果这个社会运行的基础，并不如我所愿，我到底该何去何从？是接收同化，还是坚持对抗？是的，我甚至真的担心被同化，毕竟我并不是那么性情执着的人。”

“所以，当我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我还是想全力一试。一直有人诟病，我回到母校煽动人心。但平心而论，我对这a大同学说的那番话，固然不乏技巧的渲染，难道就没有真情实感的流露吗？”

“我希望我的同伴、更重要的是我自己，能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希望我们生活在一片有规则的天空之下。为此我愿意付出全力，哪怕以卵击石赌上所有。”谢墨白觉得，林曦的耳环，轻轻在风的吹拂下晃动着。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和她此时的目光一样明亮。

这时林曦再次看向谢墨白，“幸而我赌赢了，我觉得未来还依然值得期待。让我倍受感动的是，我的老师长辈、我的同学好友，哪怕他们一开始出于担心我的考虑，劝我忍一时之气，以图后报。但当我摆出玉石俱焚的态度后，他们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各自从从自己的角度、在各自的领域做出努力。他们有的用尽各种办法来帮我，有的特意从国外回来陪着我。甚至后来，我的一些学弟学妹们也加入了进来。这既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又是……”

谢墨白这时开口，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又是因为他们和你志同道合。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周唐伤害了你的尊严，也同样伤害了他们的尊严。周家践踏了你的价值观念，也同样践踏了他们的价值观念。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林曦笑了，她说：“虽然过程是那样的艰难，但结局还是好的。而且让我有了一些感悟，塑造了今日的林曦。”她调皮地问道：“小谢总想听听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