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吸引游千刃的寮房果真非同凡响,李眠枫跟着走进他单独居住的卧房,看着他搬开一排斗柜露出下面的铜门,不由得回忆起苏府那间冒冷风的小屋,隐约生出一点不快。
怎么都喜欢把密道藏在自己屋里。
游千刃推开封顶的铜门,做了个“你前面开路”的手势。
李眠枫站在洞口驻足不前,犹豫到:“这条路挖了多深?”
铜门打开,他吃了一惊。深感济广寺坑钱不少,花钱也实在大手大脚。
洞口大还在其次,明明是条打算挖矿的暗道,竟然用汉白玉砌了地板,两侧的墙体也挖的
整整齐齐,比他送给沈祁的小客栈看起来还讲究,只差没铺上丝绸。
卖财神爷也太赚钱了,还以为是开了个盗洞,现在看简直是修了个皇陵的地宫。
“没多深,里面路倒是挺长。”游千刃答。
李眠枫偏头:“大师,济广寺的地盘,还是由济广寺的住持引路比较好吧?”
一直缩在卧室屏风沉默不语的和尚闻言从阴影中走出来。开口说话时,面部表情不自然地牵动着,看起来好不诡异。
“李大侠,也不是贫僧非要让你下去不可的。”
游千刃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哎哎哎青云大师此言差矣,你是不在乎,我可是要他下去的。”
这和尚果然就是那晚沈祁撞见的济广寺住持,却不去客栈附近等待于沈祁会面,就先迎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李眠枫虽今日第一次得见清云和尚,不知昨日内情,倒已在这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中将游千刃与他的关系琢磨了个大概。
显而易见的是,如今他二人虽一同谋事,却谈不上同心。
游千刃此人在发家致富一事上颇有些作大事的果决,讲得直白难听些,叫做贪财不要命。这种事拉他入伙实在容易,无非是就是让他知道有利可图。他只要有得钱赚,没什么不敢冒险的。况且此人并非是那种要把所有钱财揣进自己一人口袋里,而是讲究个和气生财有钱就行。
问题在于,如果这事情真的能跟随文珮扯上关系,又是济广寺长久存在的秘密,清云和尚怎么就舍得如此草率的拉一个不会武功的员外下水,难道仅仅看中他只贪财,无意于什么绝世武功吗?
亦或者,他同游千刃都能猜得到,清云和尚没有说实话。
游千刃可以不在乎,他却不能。
所以就算觉得这件事再怎么不靠谱,他还是非下去一趟不可。
李眠枫小半辈子,自从获知了这个秘密开始,就算是给套牢了,框定了,至死方休。
而现在他搞不好真的要死了。
他明明有那么多朋友,这条路上却似乎永远只是一个人。
“走吧,我带路。”
铜门下灯火通明,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李眠枫缩在长袍衣袖中的手指一紧,感受到随文珮表面的纹理印上自己的皮肤。
暖玉自带温度,给掌心送来柔和的温度,让他想起在客栈醒来的第一夜里,沈祁握住他的手。
只可惜,他知道这东西是假的。
*
沈祁意识到自己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
机关暗器没有,就是虫子特别多。
他几乎要闭着眼睛趟这条路,只留一条缝隙关注着走在前面的魏景明。
据说特别会识记的缺牙少年揣着地图走在前面,坚称已经将这图上的每一处标识都烙印脑中。一路上面不改色地惊叫连连,带着沈祁在狭长的洞道中七拐八绕。
因此听到他惊呼的时候,沈祁倒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这小子叫唤了一路了,其实胆子倒是比他大,不知踩扁了几条百足虫,半点没耽误走路。
结果差点猝不及防撞上。
他们进入了一处似是房间的地方,形状规整,天顶虽然低矮压抑,四周皆有通路,倒是不小。
魏景明却不是为了这个才停住的,而是被另一条通路里冒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叫地比见鬼了还要惨。
“太太太太太师叔?!”
“哎呦,折寿了,我辈分没那么大。”黎为龙灰头土脸的从一条小路里钻出来。
沈祁心中没来由地紧张,活像是儿时偷吃罐子里的蜂蜜叫师父发现了一样。
这时候被黎为龙撞见,真是比撞鬼还麻烦。
毕竟鬼又不认识李眠枫。
“你俩来干嘛的,采买买到石头缝儿里来了?”黎为龙先发制人,不等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倒先向他们二人发难。
“……迷路了。”沈祁道。
黎为龙被噎了个半死,心说你半点不会撒谎,怎么跟在李眠枫身边混了这么长时间的,还不得被那小狐狸坑死。
沈祁却已经逐渐领悟了和人说话的精髓,既只要我不心虚,心虚的只会是别人。
理所当然地回问道:“黎师叔又是为何至此?”
黎为龙果然露出了一丝犹豫,但很快反击他:“我也迷路了。”
这借口虽然愚蠢,但确实无法反驳。
谁知魏景明竟问:“师叔,你不是来找矿的吗?”
黎为龙寒毛都竖起来了:“你从哪儿听说的!”
魏景明道:“你夜里说梦话,我听见了。”
“我——”
他还真会说梦话。
唯独沈祁蒙在鼓里:“什么矿?”
“金矿。”黎为龙放弃了掩饰,“ 我听说这里有金矿——怎么,我看起来就不像会贪财的样子吗?”
那还真是看起来就像,沈祁心想。
“师叔从何处获知此处有金矿一事?”沈祁问。
对方跟他马虎眼:“我这么大个人了,混了半辈子江湖,总该有点秘密吧。”
沈祁颔首:“师叔说得是。”又问:“师叔独自来此?”
黎为龙心道辛辛苦苦偷跑出来,不自己来难道还要拉上三五好友一起来。
沈祁竟忽然转身就走:“既然如此,师叔找师叔的金矿,我便先回去了。”
这反应真让黎为龙愣了:沈祁来此自然不会是因为迷路,他要找什么东西这么金贵,以至于看见他扭头就跑。
既然不能给他知道,那还带着魏景明干嘛!
魏景明则已然沉不住气,大叫:“沈大哥,你不是要——”
“你若不欲回反,黎师叔是你正天府长辈,他愿意带着你,我自也无权插嘴。”
黎为龙更不想多个拖油瓶,对魏景明有点不耐烦:“谁带你来的你跟谁走。”又问沈祁:“不是迷路了吗,怎么一看见我就想起来路怎么走了?”
沈祁不理会他的奚落:“江湖人都认为是李庄主偷了随文珮。”
黎为龙不懂他怎么忽然把话转到了此处:“怎么,你陪了他这么些日子,还没问清楚此事的因果?”
其实他也不知道东西哪儿去了,若非沈祁说,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了。
沈祁话说得很慢:“我不在乎他到底碰没碰过随文珮,但如今江湖人只道此物下落不明,而最有可能带走它的人就是李眠枫。”
话到此处,他的语调逐渐地冷了:“我以为黎师叔身为李庄主的亲师叔,又常年同他生活在荟萃山庄中,感情应当十分亲厚。是不会放心在此种情形之下,放他同不善武功的华前辈和卢十二单独留在客栈的。”
黎为龙刹那间冷汗爬了满身。
“你……”他哽了片刻,一时竟想不到措辞。
寻找李眠枫只是他离开江南的托词,实际自然另有目的。这件事他与李眠枫两厢清楚,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坦诚的。
即便是鱼山一事的确有了些变故,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随文珮到底下落何处,而李眠枫又是怎么不小心搞没了自己的内力。但在他内心深处,对方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亏,事事都办得妥帖,从来只有他沾别人便宜,算计人家的份儿。
况且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内力,自然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把“李眠枫可能有危险”这个念头放在脑子里过。
“眠眠他……你见到他的时候,他伤得很重吗?”黎为龙最后只问得出这句话。
沈祁点点头,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淡淡的血腥味道在嘴里逸散开来。
“我一度很怕他,他——”
他想到那个字眼,便再也说不下去。当着李眠枫面儿的时候,沈祁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软弱。但当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如今再度回想起来,他竟有些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正天府为什么不派人来找他,但他没有一刻不惦记着早点回到正天府,把随文珮的下落弄清楚。”
黎为龙解释道:“正天府并不是不信他,只是……”
只是……正天府的确迟迟未有动作,他也不知道辜冰阳在打算什么。
沈祁越说,越感到血流顺着胸膛,顶到脑袋上:“正天府怎样对他,是你们正天府的家事,与我一个外人倒也没有什么关系。黎师叔若是要寻什么东西,只管寻便是了。”
“那你到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祁低低道:“我的事,谈不上什么要紧。”
洞在这里又不会跑掉,早一刻晚一刻罢了,他已经茫茫然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了。
眼下还有什么比李眠枫要紧的呢?
沈祁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
就在他即将迈出一间四方空间的片刻,一道石门落下,挡住了他们来时的路。
一室寂静,唯尘土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沈祁:我是外人,你们自己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