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上一丝云也瞧不见。
大太阳底下,沈祁屏息凝神,站定不动,汗水已经在脚底下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小和山人习外家功法,正式比武时,从来赤手空拳不带兵刃。张少源负手而立,罡气吹得衣袖鼓胀,无风自动。
尽管还未出手,沈祁可能是他自下山以来遇上过最难缠的对手。
哦,李眠枫除外,且不说摇骰子和比武不同,李眠枫身上没有杀气,武功再高,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
对上张少源,沈祁很紧张。
倒不是真的怕打不赢张少源,实在是李眠枫交给他的任务太艰巨。
紧张,就会容易出错。
所以张少源不动,他绝不先一步动手。
擂台之下,张久山把目光从对峙的二人身上移开,意味深长地对身边的张少灵说道:“这位沈少侠,年纪虽然不大,耐性却很好。”
张少灵却看也不看他,紧紧锁住台上他两人。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元平和他正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是个很有耐性的孩子。”
他这两天来一直在跟人打架吵架,看上去是个十足的火爆脾气,这句话却说得很轻柔。
张久山如遭重击,一张脸白的像蹭了石灰。
他喃喃道:“你说的对,元平的确是个好孩子。”
*
擂台之下,窃窃私语声渐起,张少源以余光看看地面,正午的太阳晒得影子缩在脚下。
是时候出手了。
张少源的攻击来得很突然。
吐息之间,瞬间来到了沈祁面前。
黄昏刀出鞘,对方一掌拍在刀身上,沈祁手腕一旋,立刀锋而起。
张少源没有武器,他的手就是他的刀。
这双利刃一般的手劈在沈祁刀上,发出金石相击的锐响,张少源腾空而起,像后飞去。
台下观战的张少灵见此情形,不由得“啧”了一声。
看起来,是沈祁略占上风。
沈祁长刀在身前画出漂亮的弧线,逼进张少源,凌冽罡风袭来,对方急退不进,锋刃擦着他的脸颊一侧扑过去,他的脸上赫然多了一到血痕。
台下顿时惊呼一片。
张少源在心里冷笑。
这一刀,他看到了沈祁身上盛怒的杀气。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许叔舟小结巴一个,心思倒是真够歹毒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沈祁腾身挥刀,这一刀用了十成力气,像是笃定了一击必胜的信念。
忽然之间,一道白光直直冲他双目而来,像是有一万个太阳在他眼前跳舞。
这一刀失了分寸,他们离得实在太近,少有差池,张少源定然毙命于此。
擂台之下,已经有很多人忍不住提气飞身,想要抢在悲剧发生之前拦住这一刀。
但这一刀确实太快了。
站得近的人甚至下意识举起衣袖挡在自己身前。
预想中的血点子却没有落在身上。
“是刀背!”有人惊呼道
沈祁在击下的那一瞬间改换为左手持刀,借势改变了刀的方向,以刀背顶住了张少源的脖子。
准确而言,也不是脖子。
沈祁睁开眼睛,用空余的那一只手钳住张少源抵住刀锋的两指。
他刚刚是闭着眼睛,没有受到那束白光的干扰。
跳上擂台的李眠枫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用剑柄一挑张少源的衣袖,半块铜镜从他袖间掉出来,“当”得跌在地上。
原来那白光是他方才用镜面反射阳光所致。
“比武讲究公平二字,少源兄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张少源试图用二指推开抵住自己脖子的剑,沈祁的刀却如同磐石,纹丝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卷进去的罢了,倒也没耽误沈少侠的身手。技不如人,张少源认输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句认输,似乎想要把这件事赶紧揭过去。
李眠枫轻笑一声,捡起地上那块摩得光亮的黄铜,恶趣味地往他脸上晃了晃。
“是了,单凭一块铜镜,的确不好说什么。你算盘打得如意,心也够狠。旁人用此物是无非是想赢比赛,哪有你这样害自己的。不过用你的两根手指,换我家弟弟的清誉,李某还是觉得我们太吃亏了些。”
“我家弟弟”二字落在沈祁耳朵里,他的脸腾得红了。
台下的张少灵已然听不下去:“什么意思,你倒说这是我师兄故意的,他何必自己犯险,就为了这个小子?”
张少源到此刻依旧看起来很平静,他不看李眠枫,望向远处的辜冰阳:“辜掌门疼爱师弟,可李庄主近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愿意偏袒杀人嫌犯并不要紧,可你打着正天府的名义如此为他撑腰,也对得起天下英雄吗?”
沈祁开口道:“你好像很确定我就是杀张元平的人,是你亲眼所见吗?”
张少源道:“你非要在诸位面前提起此事,那我也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把话说个清楚。诸位尽可以去查,元平身上的伤口,同你如今的姿势,是不是一样的!”
“噢,说到伤口,”李眠枫不等他进一步解释,截住他的话头:“张掌门,少源兄可曾见过张元平的尸身啊?”
张少源脸上地迟疑一闪而过,而后立即道:“我自然——”
“他没见过!”张久山的声音从台下传出来。
他闭着双眼,紧咬后槽牙,而后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不该见过的。”
“师兄,你——”张少源错愕,张少灵先急了:“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张久山睁开眼睛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小和山除了我,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见过元平的尸体,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眼神一转,锁住台上的张少源:“而剩下见过伤口的人,就只有李庄主和凶手了。”
李眠枫的笑容僵硬了一秒,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远远站在看台上的辜冰阳。
辜冰阳那天果然猜到他藏身在桌子底下
发现就发现吧,非要告诉外人做什么。
再说那天床底下又不止他一个。
控制住张少源的沈祁忽然打了个喷嚏,溅得张少源满后脑勺都是。
“抱歉。”他吸吸鼻子。
对方一定以为他是故意的,但是刚刚真的没忍住。
*
张少源和张久山之间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
张少源忽然笑了。
“师兄,我早知道你发现了,但还是想赌上一赌。看来在你心里,果然还是徒弟更重要。”
张久山咬牙切齿:“没有谁更重要,可你非要杀了元平,倒要怪我不讲情面吗!”
张少灵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砸蒙了,一双眼睛在张久山和张少源之间转来转去,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杀了元平?”
张少源笑:“那小子能有你这么个实心眼的惦记着,死得倒也不亏。”
张少灵跳上擂台,只逼张少源:“你为什么——”
紧接着就被李眠枫拦住了。
“等会儿打,等会儿打,你们小和山有事,也先等我们把事情讲清楚再说。”
张少源不躲不闪,看着张少灵,大笑:“你可真是个傻子。”
“你!”
“掌门快死了,你不知道吗?”张少源道。
张久山怒喝一声:“张少源!”
“我想当小和山掌门,可显然,我们的师兄已经在替自己的徒弟铺路了,我这人不善言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叫一个大言不惭,听得身后真正不善言辞的沈祁瞪大了双眼。
张久山平静下来,对张少源:“你不怕我发现,是算准了我没有别的办法。”
张少源颔首:“师兄,我可真是没想到。难道你是打算让这么一个傻子来继承小和山?那此间百年基业,可真都要毁在你手上了。”
张久山说:“我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早知道你是凶手,也只有咬牙把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他话锋一转:“前提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可我若还能再活几年呢?”
张少源斜睨了李眠枫一眼:“看来正天府为了这小子,倒是狠下了血本。”
李眠枫心道: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又想:错怪师兄了,就说沈祁这样的天资,他哪能不惜才呢。
见事情的经过已经基本明晰,也不想看着小和山自己人和自己人站在这里掰扯。
沈祁还举着刀呢,怪累的。
他迎着张少源想吃人的目光走过去,默默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好圆的后脑勺,看得沈祁一时有些分神。
“既然事实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不如就让张掌门自行处理小和山的家事,我们继续比武如何?”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眠枫身上。
包括用刀背顶住张少源的沈祁。
张少源猛然发力,拉住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黄昏刀。他灌注了十成内功,原本圆盾的刀背像开了锋一般,露出寒光。
足够割开他的喉咙。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他身前的李眠枫猛地旋身,徒手握住了朝向自己的刀锋,用力一拽,将黄昏刀夺到了自己手中。
回过神来的沈祁按住张少源两肩,将他摁在了地上。
地上有血。
李眠枫的血顺着黄昏刀窄长的刀锋滚落在地上,把刀身染的殷红。
沈祁迎着血流的方向抬起头,呼吸急促。
李眠枫挥刀,滴滴鲜血散落空中。他若无其事地把刀插进沈祁鞘中,冷冷地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张少源。
“你要死,也莫脏了我弟弟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李眠枫:这个B被我装到了,耶!
沈祁:呜呜呜呜,哥哥流血了
(或许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