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柳青炎从被窝爬出来的时候觉得困难了那么一点点。
星期一,又是明亮的一天。清新的空气裹挟着微凉的气息送入屋内,卷起霸霸耳朵附近的毛。
秋天真的来了。
关掉闹钟,柳青炎起身迅速收拾好床褥,踩上拖鞋推开门。
柳青炎环视周围,突然觉得不对劲。
骆延貌似一晚上没回来,因为家里的味道很新鲜,没有烟味,也没有另一个人回来过的痕迹。
柳青炎注意到了这点,就折回去,拿起手机给骆延发了条消息后就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待柳青炎回来后,骆延还没回。柳青炎其实也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反正她也管不着,于是在喂了霸霸和猫后她揣着钥匙和警服出了家门。
“她就像一个不羁的浪子。”
莫名其妙地,这句话开始萦绕在柳青炎脑海中。
到了警局柳青炎得知一个消息,一年一度的科室评比大赛要开始了。
想来也是,每当一年中夏季一过天气转凉的时候,比赛就要开始了。
上届的比赛硕果累累,最佳技侦科室在爻紫舟主持相稔润辅助的情况下一举夺魁,为此爻紫舟甚至付出了女朋友差点和他撕票的代价。相稔润当时因为这起码嘲笑了他一个礼拜,因为相稔润这个单身狗是不会体会到爻紫舟的痛苦的。
而上届公布的部门综合能力排行榜中,由牧厌领衔的刑侦大队不负众望荣膺桂冠,宋俞局长亲自拿着锦旗和奖状来到队长办公室给牧厌颁奖。
柳青炎清楚地记得,当时牧厌这个家伙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表了一段无人能忍受的演讲,其语气之贱语句之冗长无人能比。
一共五分钟可以说三分钟都在讲废话,或是铺垫,或是无意义的语气词。
“柳队早……给我老实点!”两个民警同志拽着一个无精打采的扒手,一边教育一边问好。
“早上好。”柳青炎决定直上二楼,顺便喊醒某个小子。
待柳青炎悄咪咪地摸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听见了里面的鼾声。根据多年对这帮人的了解,鼾声分别来自牧厌,爻紫舟和侦查科的正副手。
柳青炎这才想起来,想让巫凡这家伙打鼾是需要一定条件的。
于是柳青炎心平气和地推开门,柳青炎的办公室里一共四把椅子被拼成了两张床,上面分别躺着巫凡和爻紫舟,三张不知道哪来的折叠椅上卧着盖着警服看不到脸的睡狮,但从体型来看应该是牧厌和侦查科的同志。
四周拖鞋皮鞋运动鞋叠罗汉,饭碗面碗叉子筷子压得整整齐齐,屋子里布满诡异的味道。
柳青炎把警服放到还算整齐的桌上,摸出手机。
她想到了一个巨损的招。
柳青炎找到了一截音频——一段宋俞同志骂街的珍贵录音。这还是大半年前牧厌被宋俞骂的一回,柳青炎实在心痒痒就录下来了,谁知道除了当作黑历史还有第二个作用。
那就是闹铃。
——“牧厌!!!”
——“你看看你像个人民警察吗?!”
——“滚!!!”
第一句话吓醒了除牧厌外的所有人,懵圈的巫凡使用像卡bug一样的脑袋四处张望,于是就看见了笑到合不拢嘴的柳青炎。
第二句话吓跑了除牧厌外的所有人,他们都向柳青炎示以抱歉的眼神,抱起警服和垃圾就匆匆离开了。
柳青炎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第三句话直接把牧厌吓得咣一声掉到地板上,,飞起来的头发,浑圆的黑眼圈,以及颤颤巍巍的眼神,牧厌像一个奓了毛的河豚。
这一声“滚”直接让牧厌魂归天国,直到他和柳青炎四目相对。
“起床了牧大队长。太阳晒屁股了。”
二十分钟后,第一个来报道的是爻紫舟,他搓着小胡子端着咖啡,刚刚睡狮的形象一扫而光。
“醒了?”柳青炎即便不抬头也知道爻紫舟的脸上有多么不可名状。
“喝咖啡吗?”
“谢谢,您老自己留着吧。”
爻紫舟随便就坐了,从兜里摸出面包开始啃。
两分钟后,侦查科正副手一起来了,两人开门见山,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你俩倒是说说哪对不起了?”柳青炎自觉有点冷,套起警服昂起眸子。
“不该,不该不成大体地睡在办公室里——”
“又是牧厌教你俩这么说的吧?”
柳青炎一针见血戳破了俩同志的忸怩,只剩下尴尬的赔笑。
然后是巫凡,这个脸皮最厚的小孩还拎来一袋小笼包前来赔罪,完全不走寻常路。
“柳姐——”
柳青炎手动合上了巫凡的嘴:“你买这么多包子,最后还不是进了你的肚子。”
……最后进来的是穿戴整齐的宋局和他背后抱着资料一头黑线的牧厌。
所有人起立的时候,宋局眼疾手快地捏起签子扎走一只小笼包,柳青炎权当没看见,倒是看见了牧厌眉间的乌云暴雨。
牧厌给了柳青炎一个“敢告密我就和你没完”的眼神。
柳青炎还给牧厌一个“你猜我会不会告密”的眼神。
“宋局。”
“我和你们牧队长选了些这两三个月来遗存下来的旧案疑案以及现存的案子,按照指示,在完成硬性标准的前提下还要保证准度……”
宋局又讲了些司空见惯的话,柳青炎没怎么仔细听,就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
她还是没回。柳青炎又收起手机。
“……我就说这么多,要考核了,大家都要努力,不管是什么案件。听清楚没有?”
“是!”
第一沓文件夹里装满了鉴定类和上访类案件,全是近两个月来还没有处理完善的卷宗。
这也是柳青炎最不愿做的事,她不喜欢那些明明是法盲还蛮横不讲理的家属。
此刻,相稔润正拿着尸检报告在白板上画着:“原样报告我看了,尸表只有这个‘I’字形伤口,死因为心包破裂,失血过多而亡。”
“卷宗我也读了,”柳青炎扬扬手里的报告,“一个过失杀人案,我认为整个侦查过程没有问题,步骤符合程序,嫌疑人也服罪了。现在正在进行手续交接,却被家属不停的上访拦住了。”
“家属上访什么?”巫凡一口一个包子,跨坐在椅子上。
话音刚落,所有人看向巫凡。
巫凡嘴边的油醋混合物渗了出来。
“看我干嘛?”
“你过来一下。”相稔润示意巫凡过来。
“哦。”
相稔润把巫凡的胸口转向众人,自己拿了一支笔:“根据刑摄的照片,伤口剖面呈上深下浅的状态,后背的形态下深上浅,由此可知,凶手持刀应从俯视位刺入,俯视位刺出。”
相稔润把笔当作刀比划着巫凡胸口。
“有道理。那么家属在上访啥呢?”
“关键是这个嫌疑人他比死者矮将近一个头啊,他伸直了胳膊也无法造成这样的损伤。”
“根据卷宗,死者与嫌疑人系口角发生争执,加之先前就有不少的嫌隙,死者前十几个小时遭到嫌疑人报复,本想划他几刀吓吓他,结果睡梦中死者醒了,然后两人发生搏斗,其间嫌疑人失手将随身带的水果刀送进了死者的心脏。”
“所以,复原搏斗的过程是关键。”牧厌插了一嘴。
“想要造成这样的损伤应该也挺容易吧,改变体位不就好了?”
“根据前期走访,死者与嫌疑人身高体格各方面相差巨大,就好比你带着一把刺刀想去刺穿狂暴形态下的绿巨人,这可能吗?”
巫凡拿过笔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发现相稔润说得对。
“痕检呢?”
坐在一边的爻紫舟递给巫凡一份报告:“室内载体很不好,但基本排除第三人进出的可能。我可以保证这份鉴定的准确性。”
“也就是说,我这个弱鸡手持菜刀准备与绿巨人搏斗,然后绿巨人失误,我完成了绝杀?概率太低了吧?”
“所以说死者家属不信啊,我也不信。可死者又不会说谎,那么一个特征明显的伤口摆在那里,刀柄上,现场的衣物上,又全是嫌疑人的指纹。”
“解谜的关键应该是,两个当事人在搏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柳青炎说到了点上。
“同时还要考虑体位,如果期间两人突然发生口角或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另当别论。”
“能有什么共识可以让一个想干掉自己的人如愿干掉自己而自己还心甘情愿?”
相稔润抛出这个问题;牧厌讲完后只是摊手。
“瞎猜的,毕竟现实毫无逻辑可言。”
“光在这猜也没用,复盘还需回到现场……干啥?二勘啊?”
柳青炎见这小孩又想撂挑子,使劲拧了下巫凡的脸。
“不——然——呢!”
巫凡捂着脸,嘴里还在捣鼓:“二勘什么的,最费劲了。”
“谁让你二勘了?我让你跟侦查员调查走访嫌疑人和死者家属去。那要不你去找人做侦察实验?”
“……哦。”
柳青炎和大家复盘了一上午,成果是清空了第一批文件夹,包括从文字中就可以找到疑点并发回重查的,找不到疑点但操作有误的,剩下的都是要亲自再查的。
忙着忙着就中午了。
巫凡拿着众人的饭盒推开门,烫得他呲牙咧嘴,蘑菇烧肉,醋溜土豆丝,以及巫凡最爱的鱼香肉丝。
“快拿着!烫死我了!”
开盖的瞬间,香味与口水齐飞。
“真是的,走访是我就算了,怎么跑腿都是我?”
“……边吃边说啊……”爻紫舟正想继续刚刚的话题,相稔润跑了进来,手里扬着报告。
“我知道了!”
“知道啥了?”
“刚刚那个过失杀人案,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相稔润刚想拿起他的饭盒扒一口,就被牧厌抽走了。
“先讲再吃,不着急。”
相稔润撇撇嘴,还是回到白板前:“我把尸体从冰柜里拖出来后发现了一些尸斑出现,这让我想到了曾经办理过的一个血液沉积的案件,于是我又抽了些距离心脏不同距离的动静脉血,测定它们的含量,结果不出所料。”
“根据成分和沉积物可判断,死者死时根本就不是站立的。或者说,他在濒死状态下是由躺卧变为直立态的。”
“怎么说?”
“侦查员的调查告诉我们,死者死时正处于睡眠状态,但意外被嫌疑人唤醒。”
“其实侦查员也被主观误导了,因为嫌疑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相稔润画了一个简图:“死者家住这个镇内的小村内,最近的人家离他都有上百米,四周都是传音极差的载体,之所以有所谓的意外,只是嫌疑人借死者家属使的障眼法。”
“民警同志刚给我发了个消息,他们说在死者住所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串非常长的牵引绳。根据粗检测结果,这根绳上附带的泥土的成分和死者家内堆放的农具上附带的泥土的成分完全一致。另外,在牵引端处测出了嫌疑人的指纹。”
“所以说……”相稔润看向巫凡。
巫凡闷哼一声,很不爽的放下里脊肉。
相稔润这回让巫凡横向躺下:“我的初步推论哈。嫌疑人先行潜入死者家中,先以随身携带的这根绳拴上农具,拉到合适距离后将农具抽倒。在这一瞬间,嫌疑人松开绳子,拔出刀刺入死者心脏,同时用一个也许存在但还没找到的工具捂住死者使其不发出声音。也许这时候死者的心脏正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血液循环,恰被尖刀刺穿,所以才出现尸斑和沉积物出现异常的情况。”
“这一刀应该说让死者失去了大部分行动能力,于是嫌疑人形式性地在死者体表划了几刀以混淆视听,既可以掩盖真实的致命伤,又可以降低死者的攻击性。这时——接下来是我的想象哈,嫌疑人拽起死者,以一种奇怪的体位营造搏斗的假象,就像是跳交谊舞一样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证,待死者彻底死亡后,嫌疑人将其横向摆放到地面上,又带走所有工具,藏匿的藏匿销毁的销毁,留下了因搏斗而嫌疑人意外刺死死者的假象。”
“如果按照你这么说,卷宗里的家属笔录其实就是一纸空文。”
“可以这么说,但这都是我的猜测。”相稔润和巫凡同时起立,同时奔向午饭。
“说得容易,怎么写呢?”
“我也不知道……破了!破了!”
一名侦查员冲了进来。
“又来?”
“什么又来?这回是真破了!……”
一直没说话的柳青炎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饭盒拿出手机。
0条新消息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个家属自己心虚就……我有点事,我回去一趟很快回来。”
柳青炎抓起钥匙就欲走。
“柳姐你去哪儿啊?!”
咣一声,柳青炎就消失在门后。
到家的时候,柳青炎发现天空中累了些乌黑的积雨云。
柳青炎拧开房门,只见一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
是骆延。茶几上的手机还亮着,“您的外卖订单尚未支付”几个字映入柳青炎的眼帘。
柳青炎本打算叫醒骆延,霸霸突然冲了出来,似乎很意外自己的老母亲突然回家,嗷嗷就是两嗓子。
“嘘,小点声。”
柳青炎赶紧回头,身上只盖了一件薄外套的骆延毫无被吵醒的征兆,呼吸均匀,眉间无起伏。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夜晚的妆容还没卸下。
柳青炎想到了什么,又去厨房看看,昨晚买来的糕点果不其然已被扫荡得七七八八,留下些残羹冷炙。
柳青炎已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过来。”柳青炎拽过这大胖子进书房,赶紧抓了一把吃的堵住狗嘴。
安顿好狗,柳青炎又想起来还有个四驱的祖宗,但是不知道跑哪去了,柳青炎找遍了客厅也没发现。
在二楼?不行,骆延不让进。
柳青炎心里嘀咕,决定给这个人定个闹钟再叫个定时外卖,醒了就爬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她再想干点什么也跟柳青炎没啥关系了。
做完这一切,柳青炎忽然听见了雨声。
细密的雨滴开始敷在窗沿上,思来想去,柳青炎又折回去抽出纸笔写了张纸条,将其压在茶几上没喝完的酒瓶下。
让柳青炎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个弯腰的动作,让一大股酒精的刺鼻味道钻进鼻腔。
柳青炎直起腰板有点诧异。早上脑海里的那句话重新复现,以及昨晚那几个乐队成员讲的话。
骆延昨晚到底在搞什么,彻夜未归还一身酒气,现在又像冬眠一样醒不过来?
心中的一个念想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但柳青炎强行将其按下去。
叫醒她?还是不那么做?柳青炎又开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别叫醒她比较好。
好歹是个成年人,即便有一个室友身份,柳青炎觉得管得宽倒不如不管。
柳青炎绕过沙发,走进每个房间都稍微开了一点窗以便透气,又从阳台拿来一把伞,带了点贴身衣物,重返警局。
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饭盒内的菜早已凉透。柳青炎回来时,只剩下巫凡坐在办公室里嚼着棒棒糖打游戏。
“回来啦?饭都凉了,我这只有一点面包哦。”
“没关系,凑合。”
柳青炎一头“雾水”,扔下衣服和雨伞,又重新拿起碗筷。
“……他们人呢,都回去了?”
“给个复活呀……啊对,刚刚你不在,宋局过来下达命令了。”
“说什么了?”
“下午有几场缉捕行动。”
“缉捕?”
“对的……龙王!撤!……就说和隔壁特警支队和下辖分局一起出动,几个团伙可以收网抓捕归案了。”
“……好。”柳青炎迅速解决掉冷了的饭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宋局有说我负责什么吗?”
巫凡的手机传来“defeat”的播报:“没有,但是都说了其他人的分组,我嘛,负责外围的实时监控以及收手。”
“那我去问问宋局。”柳青炎拔腿就走,被巫凡叫住了。
“面包拿着,下午活多,会饿着。”
“算你有良心。”柳青炎接过面包往三楼走。
“报告。”
“进。”
柳青炎推开局长的门,扑面而来的不是宋俞不怒自威的面容,而是阵阵体香。
——烟味。
“怎么了?”
“宋局,巫凡刚刚说下午有行动,所以我来问问我的任务。”
闻之,宋局按灭指尖的烟头,从桌上卷了一捆地图给柳青炎。
柳青炎不知所措:“这是?”
“牧厌在一楼中控室,我把指挥权给他了,你俩协商。”
“哦,好。”
牧厌这会正坐着椅子靠着墙打盹儿,柳青炎示意网警他们先别发出声音,自己调出了那段音频。
正打算放的时候,牧厌揭开了脸上的衣服。
“醒着呢。”
“那还哀怨个脸做什么,起来干活了。”
——
晚上十点钟,柳青炎在分局里的卫生间擦洗伤口和被大雨浇湿的全身,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是宋局。
宋局收到了分局局长发来的战果,这是来恭喜的。
“伤哪了?要不要回来再处理?”
“没事,”上半身只剩背心的柳青炎坐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仔细挑去伤口附近弯曲的烂肉,“只需要宋局到时候批个最佳科室就行。”
“贫嘴,干完了早点回来,这边有两个人非常想你们啊。”
柳青炎知道宋局指相稔润和爻紫舟这两个长期坐办公室不爱运动的宅男。
柳青炎失笑,应了。
镜子里的柳青炎突然发现,腰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两块淤青。柳青炎撇撇嘴穿好衣服,手上卷起绷带走出卫生间。
手机又响了,一条新消息。
这条来自室友的消息看得柳青炎云里雾里,巫凡在大门口喊了柳青炎好几声,柳青炎都没听到似的。
“……叫我吗?”
“不然呢,走啦,回去休息了。”
柳青炎有点木讷,被巫凡拖着走向回家的车。
“那个,请你办个事。”
“啥呀?”
“等会我就不回市局了,你把我运到我家行不行?”
“这都不叫事,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