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炎今天马失前蹄了。
一个是因为这两三个星期来反向赋闲把脑子和身体都躺得不利索了,回来工作的这几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局也许是看不下去了,把柳青炎叫到办公室,给她批了一天假。
柳青炎还以为自己犯啥错了,结果宋局就来了一句“状态不好是不?回去再给我休一天”。
柳青炎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宋局的嘴里讲出来,于是她拖着身体慢悠悠溜回办公室,渐渐心潮澎湃。
现在是早上八点,柳青炎已预见了今天的闲适。
另一个是,柳爸柳妈要回来了。
柳青炎正在柜子里拿着随身物品,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是老爹,心尖颤了两颤。
柳青炎把这茬给忘了,又不免心里嘀咕,这一个月这么快?
“爸。”
传来的却是柳妈的大嗓门:“儿啊!!”
调笑和逗乐的意味占比百分百,柳青炎一头黑线。
“你俩有事说事,不然我挂了啊。”
“咋的跟你爹较劲是不?月前交给你的任务完成没?”
“完成了,欢迎检阅。”柳青炎懒得理这个老顽童,只当两个人互相打趣。
“那行啊,你把你那住址发我,中午去你那搓一顿。”柳爸不等柳青炎回复就挂了电话。
柳青炎还没反应过来,滴滴滴的声音让她醍醐灌顶。
登门拜访?午饭?
这都不是最闹心的——骆延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又摆什么谱?
柳青炎赶回家的时候,骆延正在卫生间洗脸,客厅里只有喝剩的啤酒,燃尽的烟头以及两只动物。
“骆延?”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片刻从卫生间探出来。
骆延有点奇怪:“不上班?”
“这不回来休息了么。”柳青炎讲起休假时貌似很严肃,让骆延不明所以。
“你想说什么?”
路上柳青炎明明都措好了辞,可一对上骆延笔直的眼神,刚刚的想法竟然全都没了。
“我爸妈今天中午要来家里。”
骆延放掉洗脸水,只是瞥了柳青炎一眼:“然后呢?”
这个反应完全不在柳青炎的预判之内,她本以为骆延肯定要跳起来骂几句,结果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就是我爸妈要来我这,还要吃个中饭。跟你打个招呼。”
“嗯。”骆延取下脖链,到客厅里翻出她的外套。
柳青炎疑惑:“你怎么又睡沙发?”
“怎么?管得宽。”骆延根本没有看她,柳青炎把警服挂在臂弯上,脑子转得飞快也还是没有理解清楚骆延什么意思。
骆延穿上衣服打开电视,从茶几下拿出她的小册子,不薄不厚,大概是歌词册。
“……我中午有事。”骆延补充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骆延抬眸,直勾勾盯着柳青炎。
一字一句的停顿让柳青炎些许脸红。
“我想说,你如果想留下吃个饭也可以,当然你要是忙我也会给你留一份。”
骆延收回目光:“不必了,我有事。”
柳青炎总感觉骆延在回避什么,可从骆延这张冰块脸中又啥都读不出来。
柳青炎自认倒霉,遇到这么个闷油瓶。
“……哦。那行吧。我要去买菜了,我先走了。”柳青炎回屋放下东西,抓起钥匙,走到玄关处,临走前瞄了骆延一眼。
骆延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神情。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骆延突然感到心头颤抖,仿佛有一部分的自我被抽离。
骆延放下册子,抓起手机。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柳青炎的马失前蹄的一天好像才刚开始。
柳青炎拎着材料回来时,骆延已经不见了,昨晚留下的垃圾被她一并带走。
柳青炎本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说好像都有些突兀,于是作罢。
在厨房鏖战三小时的柳青炎接到了三通电话。
第一通是巫凡打来的,他听说柳青炎回家休息了,语气不是特别好,颇有撒娇的意味。
从背景音可以听出来巫凡在现场,柳青炎笑笑顺便嘲讽了他几句,于是巫凡愤愤不平地挂掉了电话。
第二通是柳爸打来的,他依据柳青炎的地址在市局附近绕来绕去,终于迷路了。
柳青炎狠狠地嘲笑了老爹一番,又在柳青炎的仔细指导下柳爸终于拨开迷雾。
第三通是骆延打来的。
已经要正午了,柳青炎接过这通电话稍微愣了一下。
“喂,怎么了?”
柳青炎什么都没听到,只微微听见酒杯碰撞的声,几秒后,就挂了。
?
自上次医院事件后,柳青炎就觉得骆延变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总之就是怪。
现在电话打来了又一句话不讲就挂掉,更怪。
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响起,柳青炎刚把饭菜端到茶几上,敲门声就响起。
柳青炎扔下围裙和防烫伤的手套前去开门,戴着墨镜和小帽的柳骞与穿得像东南亚妇女的江绮看着被炊烟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柳青炎。
三个人表情不一,但都没有笑。
“笑一个啊,都不笑吗?”
柳青炎成功被柳骞逗笑了。
“你这小房子还可以呀,一个人住?”
“哦,我室友出去了,你们把东西先放我屋里就好。”柳骞和江绮自行参观起这处小房,不大不小还挺温暖。
“我的乖乖!……”霸霸看见母亲的母亲重现眼前,兴奋的摇起尾巴。
“……怎么又胖了?”
“胖点挺好的……那是什么?”
刚坐下的柳青炎顺着江绮的指尖转过身,就看见电视机下,黑暗里有一双眼睛。
“哦,是我室友的猫,不用管。来来来,吃饭。”
江绮收回眼光,开始这问那问。
柳青炎把这一个月如实招来,包括被偷袭进医院一事。
柳骞则对她的状况淡定如常:“我算算,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不知道,吃饭。”柳青炎嗔了柳骞一眼。
“哎对了,你的室友去哪了?”
柳青炎本以为这个话题可以不被提起,柳青炎只得迅速整理了一些比较中性的信息,粗略地介绍了骆延。
“是吗……”
柳青炎强装面色,默默进食。
但愿不要再出岔子……
“咚咚咚……”敲门声。
悲剧再次光临,柳青炎不禁在心里做了个小人儿,无数根银针洞穿其躯体。
出门不带钥匙这是什么毛病?
“你怎么……没带钥匙。”
柳青炎见她脖子上挂着单反,面色微红,眼神还有点飘忽。
烟酒味不淡不浓。
“炎炎,是你的室友吗?”
刹那间柳青炎注意到骆延怀着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炎炎?”
柳青炎还给骆延一个不要讲话的眼神。
“让我进去。这也是我家,你是主人吗?”
骆延搡开柳青炎,也径自撞上了柳爸柳妈的眼神。
满屋饭菜味。
“呃我介绍一下,这我室友,骆延,这我爸我妈。”
“叔叔阿姨好。”骆延朝二位微微颔首,就换下鞋子去了二楼,头也不回。
柳青炎愣在玄关处,清楚的意识到今天根本无法拿来休息。
下午的时候柳爸柳妈先行离开了要回家收拾屋子,柳青炎也不强留,顺着他们去了。
这几个小时里骆延都没有从二楼出来,直到柳青炎目送着家长离开视野并合上门,余光中就看见一个明显的身影在不远处。
骆延站在楼上看着柳青炎。
“你这不是成心捉弄我么。”
“谁捉弄你了,我没带钥匙。”
“行。”柳青炎瞥见骆延走下来,自己则进了书房。
骆延走下来,站在门口看她躺在床上,貌似身心俱疲。
柳青炎瞥过一个眼神,瞄准骆延。
“你带单反干什么?”
“关你屁事。”
“你和我说话能不能把每句话都扩增到十个字以上?”
“我,带,不,带,单,反,关,你,屁,事。”
柳青炎慢慢坐起身,唇边微微弯起。
“你现在闲不闲?”
“干什么?”
“出去跟我溜达吧。”
“溜达?”
“昂,我今天好不容易休息,操劳一上午还没放假呢。考虑一下?赏个脸?就算是拍点照片也好。”
柳青炎清楚地看见骆延的面色有所缓和。
骆延好像很勉强似的应了柳青炎这个奇奇怪怪的请求。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画面,午后的小区里空无一人,成片的树荫下柳青炎牵着狗骆延牵着猫,朝着刺红的太阳一起走出大门口。
两只动物都很久没有跟他们的主人出门散步了,所以都很兴奋地在四处张望。
两只动物似乎也都有点疑惑,为什么他们的主人今天不吵架了,反而领着自己出门溜达。
柳青炎出门前背了个包,骆延有点好奇她背了什么,然而柳青炎给她看的那一刻好奇心顿时烟消云散。
一件警服,几本书,两瓶矿泉水,一个警官证。
“那你背把吉他做什么?”
骆延的回答如出一辙——职业病。
猫猫和狗狗到底是无法拒绝新鲜空气与养眼的景色的,入秋的丹柏仿佛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者,沐浴下暖阳下自由自在,雨后的丹柏就是人间绝色。
人群摩肩接踵,柳青炎想到一个好去处,于是向骆延提议去个不大不小的公园,骆延应了。
那个公园江绮和柳骞常去,柳骞下象棋,江绮则在附近绕着湖畔小跑。
今天天气很好,这只狗大抵是憋坏了,尾巴和壮实的腿有使不完的力气。得以跟着母亲重见天日大概是霸霸毕生的荣誉,而柳青炎总觉得这货自己一个人看家应该也很光荣。
反观侧边,骆延的这只小胖子就体力而言与霸霸不相上下,它和它妈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骆延不爱讲话还脾气炸,而她的小橘子却生得俊俏好相处。
远方的建筑投来数声呼唤,那几柱光秃秃的立牌站在那,居然让柳青炎有点不记得去公园的路了。
骆延注意到了柳青炎的神情:“怎么了?”
“我把路给忘了。”
十字路口前二人互相看着,有点尴尬。
“我知道一个,跟我来?”
“嗯。”
这里是另一个人工林小园,是另一个好去处。
鸟啼与云雀共舞,跳跃的飞禽触手可及,小河里锦鳞游泳,皆若空游。
有年轻人,有中年人,还有轻快明了的呼叫与嬉戏。
柳青炎不禁思索,这里会不会是骆延平常写歌排解的地方,然后她就推翻了自己。
若是让护林员看到了骆延的那一大兜烟,骆延必不可能被放进来。
草坪松软,泥土芬芳,几座弯桥侧畔于不远处,游船上的游客还有枝头上矗立的动物们注视着一切。
柳青炎眼尖,看见还有一把长椅空着。
“那里。”
“嗯。”
刚想坐下,后腰传来的急促疼痛把柳青炎疼出微微喘息。
“怎么?”
“伤还没好。”柳青炎苦笑。
“没好还要出来。”骆延不置可否,卸下琴包并把牵引绳栓好。
柳青炎看着骆延取出吉他和纸张,默默把自己的包放到脚边,轻拍两下霸霸示意它可以有限制的自由活动。
于是霸霸就跟撒丫子的狍子一样开始翻跳,蹦踏,打滚。骆延看着面前这团白色,忽然调转眼眸朝向柳青炎。
“说说吧。”
“说?说什么?”
骆延微笑,取下脖链上的弹片。
“哦……局长看我这几天心不在焉的,说我伤应该还没好,就给了我一天假,让我调整身体和心态再回去。”
“没了?”骆延的视线回到她的本子上,仔细调试着音准。
“还有,还有就是,要向你道歉。”
柳青炎微微坐直了身子,可疼痛感又强迫她靠回椅背。
骆延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放下琴弦,拿下腕上的皮筋束发:“道什么歉?”
“当然应该道歉,”柳青炎似乎很在意这个事情,语调也高了几分,“我那天像个疯子一样把你吓一跳,又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又被鸽了。”
柳青炎指的是,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就想浅浅表达一下愧意。
骆延不明所以,对她说出来的愧意摸不着头脑。
“你是个好警察,但不是个道歉的料。”
被无情拆穿了,柳青炎也不动声色:“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坐在你左边。”
正练琴的骆延手指微微一怔。
“听起来毫无诚意。”
柳青炎的脸上毫无愠怒之色,她知道骆延就是嘴硬。
“能接受就好。”柳青炎从包里随便摸了本书,取出书签。
阵阵带着树木味道的凉风卷着尘土的爱恋冲着两个人发起进攻,纷纷掀起了她们的头发。
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头发缠上了谁。
“我还想问你呢。”
“什么?”
“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
“你不一直觉得我怪怪的。”
得,骆延毫不体会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话题的柳青炎,柳青炎只得收回那一点点被碾成渣渣的好奇心,投身于书本中。
“你在干什么?”
“改词。编曲。”
柳青炎见她头也不抬,指尖在密密麻麻的音符里游走,被音乐附体的骆延就像一个乖巧的学生一样,而自己忽然就想到了上学那会背过的法条。
“……要笔吗,写下来比纯靠记会好一些。”
“你带了?”
“嗯。”柳青炎取出她的弹簧笔。
“怎么什么都带着。”
“不知道,习惯了,”柳青炎翻过一页,“也许真是职业病呢。”
骆延弯起嘴角,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柳青炎也不打扰她,打算在太阳下山前把剩下的读完,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你是在一边编曲一边作词吗?”
柳青炎有看到那一坨坨用笔划掉的墨团。
“嗯。”
“丑奴儿……这么长?歌名吗?……这好像是辛弃疾的词名吧。”
“很久之前写的,想翻新翻新。”
柳青炎看她那小册子上涂涂改改,想必是很上心的一首歌。
“好。”
周围安静得很让人想哭出来。
小狗和小猫都犯困了,于是纷纷卧倒打盹,公园里的游客也都离开了,好像只剩下骆延和柳青炎二人在这一隅,呼吸着林子净化好的空气。
直到肩头传来一股力量。
认真工作的骆延被这力量吓了一跳,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一偏头就看见柳青炎的半张脸庞在自己眼前。
咫尺之间。
她手里早已没有夹着书,抱着臂的柳青炎上半身却歪倒在骆延的肩头。
柳青炎睡着了。许是累了,柳青炎的脑袋一下撞到骆延的骨头也没什么反应。
骆延本想推开她,可不知怎地,手里就没有了那个力气。
于是她毫无表情地默默移开视线,继续写歌。
这样又过去了很久,究竟有多久骆延也不知道,直到肩膀传来阵阵麻木,柳青炎依旧没有醒。
柳青炎的呼吸有那么一瞬打断了骆延的思路。
罢了,得亏柳青炎坐的是左边,否则骆延弹琴的另一只手不得把她硌醒。
很怪,骆延好奇她是怎么睡着的,于是她中止思路,用笔一点点拨开柳青炎头顶散开的碎发。
一张温润又疲惫的脸进入视野。
柳青炎真的累了。
骆延没说什么,慢慢的把吉他松开放到草坪上,尽量保持左半身不动,同时取出她另一个小册子。
那是她十几天前头脑一热后的壮阔计划。
正构想着思路,一只蝴蝶不请自来,绕在骆延眼前,绕着柳青炎的发顶片刻,最后轻轻站在了她的鼻尖。
骆延只盯着这蝴蝶,蝴蝶好似也只盯着骆延,像是一对冤家一样,蝴蝶没有被吓走,骆延也没有赶它走。
这个画面有点好看。
骆延放下本子,拿起身旁的手机调出摄像头的自拍模式,对准了柳青炎的小半张脸。
画面很不错,柳青炎的姿态和她的狗一样,懒散又软乎乎的。蝴蝶立在柳青炎的鼻尖,姿态昂扬。
骆延仿佛受到了启发,又翻看起她的歌词本。
“左手嵩山黄叶,右手温暖如她”。
这句词骆延怎么都不满意——小蝴蝶些许站累了,还是振起翅膀离开了熟睡的柳青炎。
骆延一下就有了灵感,她只把歌词里的左右调了个个,突然就觉得顺眼多了。
“右手嵩山黄叶,左手温暖如她”。
细细读来,骆延不禁笑了。
——
柳青炎仍旧没有醒,她仍旧枕着骆延的肩膀栖息灵魂。
骆延收起册子,竟然也生了些许困意,于是她稍微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摘下眼镜合上双眼。
她闻到了自然的气息,与柳青炎头顶的洗发水的味道。
骆延微微偏头让整个后背抵在椅背上,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柳青炎的脑袋边。
其实很舒服——骆延没有料到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舒服而已,或是对颈椎好。
柳青炎刚刚差点滑下去,现在不会了。
只是有些许宁静刮过,又匆匆远逝,骆延的困意莫名大发,于是破罐子破摔,两个人互相微微靠着对方,睡着了。
睡一觉也未尝不可。
徐徐微风卷起了两个人飘舞的头发,它们交织在一起,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