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炎粗略算了算,把这三个晚上的假期加起来应该是顶一天半的,可就是在这一天半内的假期里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中午,骆延端着用柳青炎买回来的食材打造的满满一桌菜时,发现柳青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吃饭了柳警官。”
柳青炎不答应,霸霸也卧着,看起来都愁眉苦脸的。
昨晚柳青炎做了好几个串线的梦,从小巷子里的兔子,再到山里的那几箱金库,再到蔡德贵的那本日记……
最后记忆串线,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骆延那天。
莫名其妙地柳青炎就着凉了,大概是又下雨了。
骆延看她缩在大半个被窝里的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生闷气。骆延看她这副虚弱的样,又想到早上神色匆匆的模样,猜到了七七八八。
“折腾啊,把自己搞感冒了。”
柳青炎一句话没说,抓过被子背过身,像个气鼓鼓的河豚。
“我又没惹你,起来吃两口。”
柳青炎清楚地听见某人鼻孔里的逗笑,慢慢坐起来:“你撅嘴也没用,还让我喂你啊?”
“……不用。搀我一把。”
骆延索性把她从床上拖出来,半扛着运到客厅。
“你把我放开——”
柳青炎搞不懂为什么会生病,浑身没力还不舒服,但是凭借自己强大的修复力病毒不应该如此猖狂。
柳青炎被骆延扔到沙发上,被迫吸入令人窒息的饭菜香。
面前五颜六色的食物让柳青炎总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感冒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之前伤成那样还能活蹦乱跳,淡定。”
柳青炎又小跑回去拿大衣穿上,把自己裹成一只熊。
骆延见她稍微正常了点,于是放开了肚子开吃。
“我觉得你最好吃几口,这可都是你买回来的。”
刚想开口,柳青炎发现嗓子眼无比酸涩:“谢谢啊,没心情。”
“你是不穿秋衣秋裤露胳膊露腿了?”
“我下次也买件老头背心,堵住你这张嘴。”
柳青炎看她内衬的依然是背心,而外面就裹了一件夹克,自己身上套着厚外套,仍然鼻子不通。
这不合理。
“家里有药吗?没有我去买点。”
刚端起碗柳青炎又放下了:“算了,我现在只想回去躺会。”
骆延自觉拗不过她,于是作罢。
几个喷嚏下来柳青炎觉得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时东北某地的某条结冰的湖底,骆延看她茶不思饭不想的也不是个办法,倒还想起家里还有些大米可以煮粥。
柳青炎随便扒了几口,胃里登时翻江倒海。霸霸看着自己主人突然生病,一改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模样,乖巧地蹲在脚边蹭蹭柳青炎的腿。
“帮我个忙。”
骆延正擦嘴,看着柳青炎盯着自己,又转头面对霸霸。
“如果你让我抱它的话,那我还不如抱你。”
柳青炎懵圈又颓唐的眼神冷不丁贴在骆延胸口。
“滚。”
让一个得病又不愿承认倔强又不想展示出脆弱的一面的人乖乖去躺下睡觉不是一个容易的事。
这个人就是柳青炎。
骆延费劲口舌终于把她扔进被窝里,合上窗缝打开空调,又拿来热水和温热的小米粥。
眼睛疲惫得只能撬开一条缝,微弱的光线里柳青炎就看见骆延像是搬来半个家一样,正坐在椅子上调试着吉他弦。
“催眠曲怎么唱来着。”
“不知道,你问它。”
骆延瞥了一眼正在用双眼散发出狗腿子般渴求的霸霸,意思就是想上床陪柳青炎一起生病。
骆延憋住笑意,看向柳青炎。
通红的脸蛋,呆毛浮在睫毛前,嘴唇微微闭拢。
看样子应该烧得有些严重,骆延放下吉他,抓起电驴的钥匙,披上衣服就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刺骨的寒意突然逼近骆延的脸倒还有些不习惯,天晓得今年的丹柏是怎么了,夏天热得要死,雨天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骆延总觉得今年的冬天要提前了。
好像是换季的时候容易感冒,骆延一边嘀咕一边推开药店的门。
凭着记忆骆延买了些当时卫羽他们生病买过的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骆延根本不记得拿热水冲药是什么味道。
骆延瞄着手里的药盒,盲猜应该差不多了,然后又顺手拿了一板健胃消食片,一并付了钱。
回来时就看见柳青炎在逗狗,霸霸坐在床边吐着舌头笑得灿烂,柳青炎把头发扎了个小啾啾,额前的散发依旧凌乱。
面色仍然潮红,但骆延发现桌上的粥和吃食都不见了。
一股奇怪的暖流驱散了寒冷。
骆延决定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柳警官原来是口嫌体正直啊。”
柳青炎看她回来了,完全笑不出来——其实是饿极了,狼吞虎咽装进胃里后现在就想吐出来。
小时候病得厉害时柳青炎就爱瞎想,为什么人类没有发明出把食物中的各种营养提取出来补给病人的技术,长大了后她才发现,那玩意儿其实叫葡萄糖注射器。
“我觉得你缺个盆。”
“为什么?”
“等会儿你要是吐一地,还得我来收拾。”
柳青炎没有心思和她斗嘴,一心只想昏睡过去。
可偏偏睡不着。
“真不睡假不睡?”
柳青炎很想睡,但又想到自己等会儿可能在无意间暴露不为人知的一面,想想就尴尬。
“好啊,反正你也请假了,我就当作个顺水人情,你帮我改改歌词。”
柳青炎摸了摸额头,发现跟火炉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还是这几首歌。”
“精益求精知不知道,写歌哪是什么简单的事,只有那些只求流量和眼球的废物才会用机器写歌。”
柳青炎一想骆延就不是那种人,身为对每一个音符都要严格把控的主唱,她觉得这点耐心骆延应该还是有的。
柳青炎转念一想,自己柜子里好像还有上高中时看过的那些名家著作。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我上学时的宝贝,你拿回去看呗,灵感说不定自己就来了。我毕竟是个外人,在音乐方面我就是一白痴。”
骆延的动作一僵,她看柳青炎昏昏欲睡的神态,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是就坐着吗?不怕我几个喷嚏把你传染了?”
骆延放下书,冷着脸走过来帮她卸掉沉重的外套:“睡你的觉,大不了不吵你就是了。”
“嗯。”
柳青炎听着雨声和纸张滑过手指的声音很快入眠。
可她听不见骆延的呼吸。
混乱的梦里她远远看着骆延带着乐队一举成名,盆满钵满,最后搬出了这个小房子,从此平步青云。
甚至在其中一个梦境中,柳青炎还是那场音乐节的安全指挥。
这一觉比较踏实,醒来后没有什么恶心想吐的冲动。就是再一睁眼,骆延就不见了。
大衣还在椅背上,空调嗡嗡转着,少了一个人的呼吸柳青炎也不可能知道。
奇怪的感觉纷至沓来,柳青炎穿好衣服走下床,感觉身上好像舒服了一些,于是走到卫生间捯饬自己。
柳青炎看着镜子里这一头被骆师傅精心打磨后的秀发陷入了沉思。
挺神奇的,改变的不仅仅是气色,还有神色,精神状态。
柳青炎带上钥匙正想出去转转,发现雨停了,床沿上停歇着几米长的斜阳。
于是她决定去警局一趟。
巫凡听正在返程车上的牧厌说柳青炎病了心里多少有点担心,但出完现场回来后更多的就是头大。
垒起来能砸死自己的卷宗笑眯眯看着自己。
柳青炎推开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巫凡正在自己工位上奋笔疾书。
看看这勤奋又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样子,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说来也是,柳青炎发现巫凡这最近像是变样了一样,自从王公案结束后,巫凡好像成熟了许多,做事不那么毛躁,处理案子也乱中求稳。
“小孩。”
巫凡抬头,就看见柳青炎的脑袋探过来。
“病好了?这么快?”
“没有,舒服多了,过来走走。”
“哦,我还以为你谈恋爱去了。”
柳青炎冷了巫凡一眼,脑子里却想到的却是某人端茶倒水不说话的样子。
“对了,我们这几个都不在你身边,谁看着你?叔叔阿姨?”
柳青炎又冷了巫凡一眼。
巫凡马上闻到了小秘密的味道:“我了个天嘞——”
巫凡刚想对着表情浮动的柳青炎讲两句,同事就推开门:“凡哥,一场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找交警啊,找我一个刑警做什么?”
“可是——哟,柳副队好,是宋局指定让你去的。”
柳青炎示意巫凡赶紧去。
转眼间又是空荡荡的房间,柳青炎刚想去倒杯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喂,妈。”
——
卫羽觉得今天的骆延心不在焉的,有几段乐句弹错了她也不知道,平常都会抽着烟摔琴而去,怎么今天像一尊佛似的,颇有点清心寡欲的意味。
直到上台前一秒,骆延还是这个神态,卫羽偷偷和韩良盛双提及此事,没想到他们也发现了。
今晚的丹柏就差那么一点气温就要跌破个位数了,骆延果断拒绝了换装卖脸的要求,就随便穿了件平常都会穿的修身淡白色礼服默默走向舞台,可结果还是尖叫不停。
骆延一坐在钢琴面前心跳就加快,可下一秒意识迅速回神,手指的记忆马上占据了大脑皮层。
有那么一瞬她有想到专辑的寄语怎么写,她也有想到舞台下某人会不会在。
人家病着不是么,怎么可能还会来酒吧这个地方。
“——我毕竟是个外人。”
奇怪的失落感笼罩在这次的演奏全程。
可舞台下的观众看到的,就是扑闪又性感的聚光灯下,一个忧郁的王子正在随着款款走来的提琴小姐诉说着一个婉转的前尘过往,黑白的琴键化身笔触泼墨而作,一幅镌刻在羊皮卷上古老的画作缓缓示人。
骆延脑子想的根本不是这些只有青春期小孩子才会幻想出来的场景,她脑子里装的只剩下可能躺倒在家咳得厉害,可能虚弱得不成样子的柳青炎。
爆裂的欢呼刺激了某根神经,把骆延拉回现实。
刚刚丝滑的钢琴伴奏和吉他独奏,竟然都是她凭着肌肉记忆完成的。
她还以为柳青炎这回真坐在下面。
“我们是左转乐队。”
声音有点哑,像是酒喝多了。
舞台下今天来了不少结伴而来的年轻男孩女孩,若让他们用网络上的话讲,淡然的声音再配上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分分钟把他们拧成蚊香都不是事。
骆延原来不是没见过疯狂的观众,丢什么的都有,但一般都是所谓的大老板们喝多后胡乱砸酒瓶——这次不一样,丢花的,丢玫瑰的,丢明信片的,甚至还有丢安全套的,有一个差点砸到骆延。
骆延只能听见窗外再次奏响的朦胧细雨,也就是发愣的这一刹那,有几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年轻交头接耳后,笑得猥琐朝骆延走来。
此等美人若是春风一度,他们觉得以后谁不敢管他们叫一声大哥?
于是说干就干,一场伴随着拉扯和唾骂的纠纷拉开序幕。
骆延一晚上魂不守舍的,突然间表情凝固,怒火直冲心门,一拳砸在那哥们鼻梁上。
小混混火了,本以为这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妮子来讨生活,没想到力气这么大,羞辱之下的恼火驱使他必须要给面前这个人一点教训。
直冲骆延面门的这一拳小混混极其自信,势必把她打趴下。
正当卫羽报警之时,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从酒馆的暮色阴影里迅速出现,稳当地挡在面前,似乎很轻松地接住了小混混这一拳。
长满痘痘的这张脸顿时麻了,小混混眨眨眼,发现面前是个女人,神色凌冽面相不善。
以及手腕处传来的爆炸似的疼痛。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
“柳警官口味很独特么,来酒吧相亲。”
“……”
柳青炎都有点后悔帮骆延赶跑那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社会青年。
这里就剩下两个人,骆延坐在后台角落侧过头,不想看柳青炎。
“这又没人,你能不能叫一回全名?还有,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骆延极力憋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脸贴着膝盖,索性拿背对着柳青炎,默默听风赏雨。
柳青炎插着兜倚靠在酒桌上,缓缓取下眼镜,解下身上的衣服,走到骆延面前给她披上。
“晚上冷,未必你不知道多穿点。”
“冻死我算了,免得又看见你这种人。”
“我又怎么了,好心赶来抢救,能不能不怼我。”
柳青炎本来说这身衣服在酒吧容易引狼,一转念听她挖苦时又是如此丝滑,马上又把这句可能让她生气的话咽下去。
这扇玻璃反射效果蛮好的,骆延看着镜子里的某人低垂着面容看着自己的发顶,半身修长,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江绮的那通电话,是给柳青炎安排了个相亲对象。
本来干警察这一行找对象就难,女警更难——自变量无数,因变量却只会导出一个结果。
论嘴上功夫柳青炎自然说不过江女士,只好乖乖去了。
酒吧里吵得要死,人家好不容易引导出一个话题,柳青炎就被舞台上那个白色的身影捕捉。
从头到尾柳青炎都是敷衍过去的,等表演结束,意料之内的柳青炎把人家气走了,刚想起身去找骆延,那伙人就先柳青炎一步。
无名的火气顿时燃烧全身。
……
骆延当时还在想是哪个不要命的过来接这一拳,掀开眼皮后,第一时间是闻到了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
浓郁得令人无比心安。
柳青炎像一堵墙一样挡住骆延全身,随后就开始和小混混们扯皮。
“你他妈少管闲事!你是警察吗?你算哪根葱?”
骆延看着她淡定地亮出警官证。
他们可能不知道,警察的一大要务就是管闲事。
骆延趁着她和小混混交涉之时,溜到了后台这个只有她知道的角落。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大概及腰的酒桌,和一扇窗。
柳青炎赶跑他们后,再一转身,某人不见了。
这才是最尴尬的事,柳青炎以为骆延生气了,气自己没有准时到来听歌;而骆延只是气她没有躺在家里休息,病了还乱跑——但柳青炎霎那间出现的时刻,满腹的牢骚和讲不出口的话涌上心尖,究竟是为什么骆延分析不出个名堂来。
柳青炎就这么站在坐在小沙发上抱膝听雨的骆延背后,默默无声。
小雨淅沥着又偶尔瓢泼着,拉动着两个人不完全一样的心思。
可能唯一相同的心思就是,柳青炎分明看见骆延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委屈,而骆延也意识到了,于是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即使她也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柳青炎站得有点累了,于是用手指戳戳面前这尊化石:“已经好晚了,回家吧。”
骆延不为所动,一直把脸藏在膝盖里。
柳青炎心里软塌塌一片,找不出借口。
难道要霸王硬上弓把她扛回家?不现实。
搬几把椅子索性睡在着看着她?也不现实。
想来想去,似是做了一个很不合理的决定,柳青炎默默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拿出卫生纸包,抽出一张,又从兜里摸出随身会带着的笔,写了几句话,塞进骆延的膝盖中。
做完这一切柳青炎默了默,感觉双颊绯红。
柳青炎强装淡定,继续插兜看着她慢慢抬起头,捡起那张纸。
骆延大概是看完了,就把它展开,对折,擤了鼻涕。
“……”
“柳青炎。”
柳青炎心尖猛跳,侧身蹲下。
“说。”
骆延的表情依旧如常,似乎比平常还要冷淡——但语气和音调有明显不同,多了一丝害怕,添了些许脆弱。
“衣服还你,你感冒还没好。”
“哦。”柳青炎起身把衣服穿好,就盯着她的肩胛骨发愣。
“给我你的一只手。”
“怎么了?”
骆延突然仰起脖子,反着看着柳青炎。
柳青炎直面她那双藏得住世间万物的眼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搀我,腿麻了,起不来。”
就像一堵心墙,遇到了一个愣头小匠。
骆延脚底一个没站稳,柳青炎手快托住了她。
“晚上吃了吗?没吃就去买点东西,回家做火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