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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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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既在我们头上,又在我们脚下。”

余渊没听明白马木洒在说什么。

马木洒笑了下,朝远方吹了声口哨。

山脚下那群烈色的马匹背上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精壮男子,他们在马背上展示那些独特的腰部技巧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惹来草地边上那些游客们的阵阵叫好与掌声。

“你和我说,你是逃过来的,对吧?”

余渊把烟头按灭在鞋底,挥手拒绝了马木洒递来的热奶。

马木洒并不在意,而是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装束,用宽厚的手掌捏了下这个年轻人的肩头。

“你知道吗?我的妻子怀孕了。”

直到现在,二十一世纪,我们都还在读几百上千年之前的文学作品,书籍上那些数不清的诗句歌词小说散文简直美极了。若非是为了策马赶路,这些上了年纪的文字定会让我们痴迷不已,更甚者陶醉于中,沉沦至死。如果我们也试着去写一首赞美诗的话,会写给谁?写给把自己带到这世上来的那个伟大的女人,写给自己以后也许会遇见的一个姑娘或是即将来到世上的若干个发着光的婴儿:也许再过个几百上千年,我们都成了一把灰,动植物们化为土壤里光洁的养料,然而精神世界里定会充斥着欢歌笑语,幸福满面地看着他们翻开我们的遗作,依偎着我们孤独的躯体:宝贝儿,我的眼角是否还会为了你而饱满地跳动?某种明媚的美定能撼动大气层,我们历经繁荣和失败的交替,看透山川湖海的易位与锋利,然而当死亡磨刀霍霍向我们走来,我便再也不想破碎我的心,清澈的爱只是为了你。

——

“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有。”

就像是余渊第一次狼狈地来到这村子一样,他还以为村长和自己是同样的人,一辈子抬不起头,受到冷眼与嘲笑,后来他发现,眼前这个笑嘻嘻的中年人不是村长,只是村长的一个好朋友。

阿木提和马木洒一同为这个年轻人寻了个工作:在附近一个镇子上的学校里教授语文和写作。可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学校里都是一些不愿受约束不听话的问题学生,他们个个大烟大酒,和当地村民们质朴勇敢等诸多美好的品质格格不入,鲜明的对比显得让人有一丝头疼。

阿木提亲自送余渊来到了学校门口,迎面来接待的是学校的副校长。学校从外面看来并不大,三楼那里似乎闹哄哄的,越靠近那里越能听到里头吵闹的动静,副校长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大家都不想管理这些小屁孩儿们:不愿和父母学习牧羊和骑马,甚至连基本的格斗技巧和与人交往的礼貌都不得一丝一毫的深入。

阿木提有一次收到了副校长的求助——事实上是,很多村子的村子都收到了求助,唯独阿木提想出了办法,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村子里的那个少言寡语不善交流的年轻人,据说他读过很多书,想必能派上用场吧。

很快三个人就走到了目标教室的门口,副校长苦哈哈着一张脸,阿木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信心,而余渊则显得异常冷静,好像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样,公文包里装着的不是草稿纸文具袋而是几桶雷|管似的。

余渊做了几次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教师大门。

学生们正在互相叫骂,互丢纸飞机,扔纸团,看见又来了一个新老师,少数人向余渊说了几句“早上好”,接着就继续投入在和手机那头的网友的激情对线中。

“我叫余渊,是你们这一个月的语文代课老师。”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巨大的两个汉字——

“余下的余,深渊的渊。”

很多学生都被他这种滑稽的行为逗乐了,突出的则是前排那几个戴帽子纹身的男孩。

余渊站在巨大的“余”和“渊”两个字前面,神色淡然,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接下来要是什么,于是他接着说下去:“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课上的人听着,你们在我的课上就一个规矩,如果你不想听,就请你立刻出去。”

“喂老兄!”

余渊的视线下降到眼皮子底下这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孩身上。

“什么叫‘出去’?”

话音刚落,身旁的几个男孩即刻笑了起来——他们就是这样吓跑之前的每一任代课老师的,他们对此招抱有极大的自信,认为眼前这个怂包也会受不了而辞职不干,自己便又赢下了一场伟大的胜利。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

“好,那么我现在要请这位叫‘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的同学离开这里。”

“你他妈说真的?”男孩脸上仍旧笑嘻嘻的,身旁的几个死党变得难以置信。

“真的,离开吧。”

“等会儿见咯!”

“你想让我去哪,副校长的床上吗?”

“你去哪都可以。”

他们互相打了声招呼,余渊几乎是用推的方式将那个“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同学赶出了门外,现在他重回讲台前整了整衣冠,从包里拿出一叠草稿纸。

“这节课,请大家用三十分钟时间,写一篇话,关于——”

“喂!给我拿支笔!”

余渊的话音和眼神微微顿在后排插嘴的那个五高马大的男孩身上,“如果你死了,会有谁,在——”

“操!老子他妈跟你讲话呢!”

“你的葬礼上,向大家,向你说什么。”

余渊拿出手机点开计时器,示意大家上讲台上来拿草稿纸。

余渊坐到讲台边,只见那个满目残暴的男孩朝自己走来;大家在身旁暗自讥笑,都在说要有大事发生。

余渊站了起来,和他四目相对。

“老子在跟你他妈的讲话,你没听到吗?”

余渊仍旧神色淡然,他拿起公文包的一刹那,这个学生夺走了包,一把将其从窗户扔了下去。

二人接着四目相对,余渊只是淡然地从手中把那支笔取出,竖在了那学生的眼前。

“你的笔。”

“计时开始。”

……

“就是,我现在的感觉不是很好。”

“怎么了?”

“就有一种奶喝多了,烟也抽多了的感觉。”

马木洒和阿木提听后哈哈大笑:“这里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余渊不置可否,盯着篝火后方的那座雪山,脑子里掠过了刚刚读完的那些文章。

“第一天上课,感觉如何?”

余渊摇摇头:“有点费劲,不过还好。”

“肯定和大城市里不一样吧!”

余渊沉默了。

大城市?他是指丹柏吗?

真正的大城市丹柏会长什么样?

外面的世界开始退潮,本性的欲望开始回归成他本来的样子。村子里的生活、人们的挣扎、苦厄的家庭紧紧抓住了他,剪也剪不断的藤蔓吸了他的血,仿佛再也不许他去参与山外的事情。

——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待任何人,不要撕破脸,不要变得易怒,天知道第二天你会不会再遇见那个人。这种恶心人膈应人的技巧,是我们必须要学会的。作者,毛然。”

余渊放下第一张纸,接着拿起第二张纸。

他根本就没读过他们的东西哪怕半个字。

“你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对现在的处境不愿承认,未来道路漫漫,你又不是屈原,何必对自己这么苛刻。作者,杜盛联。”

“你的幸福去哪了?你每天都哭,哭这哭那,你能从眼泪里重新找回来吗?你说你喜欢打台球,你能从台球里找回妈妈吗?作者,无名氏。”

“我们活在这世上,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大山。我们究竟拥有过多少真正有意义的日子?不是帮忙照看隔壁邻居家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代替家里的牧羊犬去大山上冒着被狼叼走的风险训斥羊羔。我想去读书,想快活地死去。作者,韦顺。”

“如果再来一次,我想学好音乐,吉他,钢琴,马头琴拉二胡让我学什么都可以。母亲走了,妹妹因为车祸而再也无法绽放笑容了。你离开得那么快,大山把我们隔得那么远,我只是想再来一次,可为什么修补这一切如此困难?你回来吧。作者,无名氏。”

“你是一个科学家,你发现了一颗新卫星,月球脸上的一颗青春痘以你的名字而命名;我们的出现不过是精子和卵细胞的一次交通事故——你在揉眼睛,再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我们手拉着手,幻想着读完书后做什么,你当时开玩笑说要去做|爱,我相信了。作者,程桉杉。”

“我想念你,我的弟弟。那条黑黑的走廊总是看不到尽头,爸爸就是在那里打了我们的妈妈。你应该是个为国效力的有才干的人,你应该去建造机器,而不应该整日在谴责他人和自怨自艾的怀抱里安然扎寨。假如我们真的因为互相谩骂和攻击而使彼此快乐和高兴,那我们一定是喝多了。作者,秦远。”

“假设我们总是被屋外的那些恐怖的机器唤醒,每一天都没好日子过,那你说,我们的这一天,如果这一天真的能被称作日子的话,意义在哪里?放羊吗?骑马吗?看黄色碟片吗?这里没有音乐,没有亲人,没有值得去爱的人,父辈背叛了我们,我要和你继续活下去,如今你先离我而去,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总是给你唱的那声旋律?作者,黄文良。”

“梦想是成为一名老师,但会遭到无良的家长的指控与报复。想成为一名为正义行万里路的律师,却会遭到媒体和热搜无情的扣帽子行为。你说,别放羊了,别读书了,我们一起去大城市里看一看,你起码要知道山的那边会有什么。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每天转个不停,头顶的太阳还有几十亿年就要爆炸了。生命太短暂了。作者,无名氏。”

“你真的要走吗?绿色的铁皮车厢把你带走,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马匹和羊羔随之便陷入了郁郁寡欢的循坏之中。美丽的花只会开在故乡啊,笨蛋。青春的美好忽悠了你,大雨下的美丽女人诱惑了你,那里的繁华只会让人遗忘你自己的本色,那些交通工具比不上我们家里的任何一匹马,那些美味的食物比不过脚下的任何一颗顽强的小草。你还是向我说了再见,家乡的树木好似都开始变得难以触摸,街头卖冰棒和黏牙糖的老爷爷全都回家了,你在远方是不是还在思考着赚钱这事儿呢?你有遇见愿意倾心的姑娘吗?你有拿着所有的手稿一举成名吗?你有为了喜爱的体育运动而付出全力吗?你还很胖,没练出腹肌,但没关系,你总是不把那些紧要的事情放在心上。别说再见,也别说你好。生活摇摇晃晃的,也还是会想着遗憾什么的吧。”

读到这里,余渊恍惚般怔了一下,耳边听见了许多低声的抽泣。

“作者,于健非。”

——

余渊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所有文章,待所有人止住哭泣和眼泪,拿出火柴盒,一把火把所有的文字烧成灰烬;火光消失后,余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蹲坐在教学楼楼下,摸着脸上干涸的泪痕,心脏仿佛是一颗行将就木的气球。

额头的阳光很烈,过了几秒钟,光线忽然消失;余渊抬头,和一个背着吉他包的女孩四目相对。

晨光凝成阳光;就此停住。

“我姓古,古玫是我妈妈。”

余渊陷入沉默。

日子早就不属于他了,而她,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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