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桥砚也没想到纪眠会把选择的权力给她，后来有一次她问起纪眠当初为什么要把机会让给她，纪眠的答案非常纪眠：“因为彩虹糖每一种都很甜，选不出来一个颜色。”

沈桥砚震惊之余，脑海里第一时间却浮现出了那个让她莫名有点在意的中年男人的模样。

那个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笑着，却始终给她一种他很悲伤的感觉的陌生人。

她想选那个人，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目光在满地五彩斑斓的灵魂碎片里搜索着，红黄蓝绿······每一种颜色的碎片都有，有点还在闪烁着明亮的光，有的早已熄灭，死寂地躺在地上。每块碎片都不太一样，但大部分都大同小异，根本看不出哪一块会是那个人。

在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一种独特的颜色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碎片，周身散发着某种忧郁的蓝灰色的微弱的光，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地亮着，不像那些不稳定的光源，它一直源源不断地发着光，像是一艘行驶在海上的孤独的船，平稳而悠远。

沈桥砚走过去拾起那块小小的碎片，拿到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点点明亮温暖的黄色，仿佛被定格在蓝色冰晶里的珍贵琥珀。

她的手微微颤抖，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就是它了，就是他。“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也是这样，忧郁而哀伤，疲惫而温柔。

丽姐看到这块碎片后，眼神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但语气平淡：“选好了就不能改。”

沈桥砚又有点犹豫了，她完全靠着自己的直觉选，会不会有点太盲赌了。

万一真的被她选中了什么杀人犯变态狂，那······

“不会改，”纪眠的声音沉沉响起，“就这块。”

沈桥砚有些诧异地看向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的青年，他比她高很多，因此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和他线条优美的嘴唇，上面还沾了点红色的血迹。

其实这小子，还是满顺眼的。

沈桥砚在心里默默给他划掉了之前的几笔账。

丽姐接过碎片，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在她手心里的碎片摆脱了重力，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慢慢往上飘了起来，定格在了丽姐眼睛的正前方。

“小杰。”她轻轻地、温和地呼唤着，眼睛慢慢睁开，瞳孔正对着那块碎片，“跟他们去吧。”

碎片的光芒忽然变得明亮了一点，似乎在回应丽姐，然后它飞到了沈桥砚和纪眠面前，朝他们点了点，似乎在和他们打招呼。

······好有礼貌的碎片。

沈桥砚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能伸出手晃了晃，算是打过招呼了。

纪眠看了看沈桥砚，又看了看碎片，下巴微微点了点。

丽姐：“······”

着实没想到场面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和谐。

她有点不自在地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说：“这个碎片属于一个叫杰·斐尼思的人，你们运气不错，他是个很和善的灵魂。” 只不过执念确实很深，有可能会给这两个人造成负面的影响。

沈桥砚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飘在空中的碎片，大大的杏子眼里盛满了兴奋和探索欲。

纪眠站在旁边，双手抱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丽姐看着截然不同的两个年轻人，心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虽然黑发青年一直表现得不近人情、实力诡谲，但他才是那个容易失去控制的；而他身边这个看似吊儿郎当不着调的年轻姑娘，反倒可能是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的那个人。

因为她在解构他们两个的欲念时，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做完她精心设计的梦境。

而碎片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忽然咔嚓一声裂开成两半，分别飞入了纪眠和沈桥砚的身体里，不见了痕迹。

沈桥砚只觉得身体忽然一冷，胸口一阵酥酥麻麻的痛传来，随即她感到视线有点模糊。她抬手摸了摸脸，忽然摸到了温热的液体。她怔住了。

那是眼泪，但不是属于她的。

一段同样不属于她的记忆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那是属于一个不幸者的半生漂泊。

沈桥砚猜得没错，这块碎片就是属于那个黑头发中年男人的，他的名字叫杰，出生于蔷薇纪元。

他的人生很漫长，至少在沈桥砚感知到的情绪里，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是混血儿，这也就解释了他外貌锋利地不同于其他人。父亲是来华壤旅游的美德拉人，母亲是华壤边陲小城里的姑娘。两个人都是不负责任的浪荡子，在公路上生下他哥哥之后就开始四处流浪。五年后他出生了，却使得原本就不稳定的家庭更加分崩离析，父母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两个人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几乎每个月就要搬一次家。

他跟父母感情不深，因为他是被哥哥带大的。比他多吃了5年苦的哥哥早慧，小小年纪就背着捡来的吉他上街卖艺，他连鞋子都是破的，却能在马路上站一整天，就为了那过路人的几张面额不大的纸钞和一些零碎的硬币。

在哥哥上街卖艺乞讨的时候，父母又接连生了三妹和四妹。

哥哥早早地成为了一家人的顶梁柱，十八岁不到就出落得俊秀清新，音乐才华也崭露头角。被人看中去酒吧里当驻唱表演，薪酬很不错。

那时候他以为，日子会像这样越来越好。

但是命运却在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候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刚满23岁的哥哥，在酒吧里被人毒死了。

这件事，成为小杰一生悲剧的开端。

再后来，他一直没有办法走出这段阴影，懵懵懂懂地长大，踏入社会，经历了一系列诸如父母离婚、被人骗钱、创业失败、失业潦倒等等悲剧之后，在四十五岁那年他徒步走在一条公路上，期待着来一辆车把他撞死。

就是这个时候，他被选中，进入了欲望旅馆。

丽姐给了他一个梦。在梦里，哥哥没有英年早逝，他拥有了一段正常人的人生，和他一起活着。他其实并没有在梦境里迷失，他只是无比清醒地活在那个美梦里，因为哥哥死去的画面已经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于是他就这么留了下来，在丽姐编织的梦里自欺欺人了几十年。

杰的一生，在沈桥砚的脑海里只用了几秒钟就过去了。

她恍惚地踉跄了一下，心里还沉浸在那股巨大的哀伤之中，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纪眠。

他会和她一样难受吗？

出乎意料的是，纪眠站在她身边，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地振着。他冷而白净的脸像是被某种温暖的东西融化了，那一直紧绷着的肌肉表情松弛下来，多了一份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放松和自在。

几秒之后他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里罕见的出现了明显的情绪，那是一种思念、一种沉浸的快乐幸福。连带着他的嘴唇都弯了起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个稍纵即逝、蜻蜓点水的表情，让沈桥砚有点理解了那些为博美人一笑愿意散尽千金的古代帝王。

“纪眠？”她尝试叫了他一声，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嗯了一声，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

丽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开口说：“好了，交易完成。你们可以跑了。”

沈桥砚：“······跑？”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着飞奔了起来，纪眠的手指是热乎乎的，力道不大，但牢牢地抓着她。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这还是她第一次注意到。

她脸上还都是没干的泪痕，一脸懵逼地朝前冲，看见他们离门越来越近了。

地板忽然往下陷落，她一脚踩空，被纪眠拉到了一边才没有摔跤。

像是某种扭曲的电影画面，原本的地面忽然变软了，波浪一样起伏摇摆起来，而前方的那扇门也离他们越来越远，不管他们怎么跑，似乎都永远也到不了。

更加可怖的是，散落在地面上的各色碎片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飞起来，咔嚓咔嚓地一块一块拼接起来，最后形成了一个个扭曲的人形。那些碎片人明明没有眼睛，却准确地锁定了两人的位置，齐齐地朝他们歪歪扭扭地走来，步子越来越快！

沈桥砚只觉得心跳如鼓，眼前明显不符合常理的画面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愣在原地仿佛一只吓呆了的鹿。

“跟着我，集中注意力。”

纪眠抓着她的手忽然使劲，脚步也倏地加快了，他像一只暴风雪里的雨燕，轻巧而疾速地穿过风暴和闪电，黑色的外套被猎猎疾风吹得鼓起来，露出了修长矫健的双腿和腰身。

风越来越大，地面也越来越扭曲。

她只能咬着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跟着纪眠，尽量不脱他的后腿。

沈桥砚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累过，也从没有这么兴奋过！

也许她真的是个潜在辩泰吧，但是自从莫名其妙穿越了9年和纪眠相遇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才真正开始了。

——这才是她一直期待着的23岁的未来啊！

心跳已经失去秩序，腿也酸得不行，但她还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保持着速度和纪眠一起全速冲刺。

那扇门在视线里逐渐逐渐变大了，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破门而出前，沈桥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了无数碎片人之后，那位正在冲他们笑着的红裙女人。

她眨了眨眼，看见她抬手冲他们挥了挥，似乎在告别。